易碎的情感:“遗民”胡适的选择与心态(一)
[align=center][align=center][font=宋体][color=#000000]易碎的情感:“遗民”胡适的选择与心态[/color][/font][/align][/align][font=Times New Roman][color=#000000][/color][/font][color=#000000][font=宋体]1949[/font][font=宋体]年4月6日[/font][font=宋体]下午11点,克利夫兰总统号邮轮拉响汽笛,缓缓驶离上海公和祥码头,经黄浦江驶入太平洋。“此是第六次出国。”在头等舱等了一个小时后,胡适在日记里写下这几个字。[/font][/color]
[color=#000000][font=宋体][/font][/color]
[font=宋体][color=#000000]差不多四十年前,他也是从黄浦江启程,和另外69名少年赴美留学。科举废除后,这批“庚款留学生”成为光宗耀祖、富强中国的新希望,受到从政府官员、亲朋好友直至苦力、车夫、剃头匠的热捧,自我感觉亦十分良好。少年胡适热衷于诗歌,起锚不久,便连作两首《去国行》,略带离愁而怀揣憧憬,其中有这样的句子:“高邱岂无女,狰狞百鬼蹲。兰惠日芜秽,群盗满国门。”心事和豪情,均意在言外。[/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光阴荏苒,四十年间江山的颜色变了又变,年近六旬的胡适已了无诗情。如今,内战的天平无可挽回地倒向左边,国共虽重开谈判,和谈的成功几率却不比国民政府咸鱼翻身的几率更高些。自打丢了东北精锐、输了徐蚌会战,蒋介石就明白长江防线迟早会溃散,和谈不过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作秀——战场上唾手可得的战果,对手怎么可能在谈判桌上白白奉送呢?“和比战难”,一年前还念叨“苦撑待变”的胡适评价道。但国府首席谈判代表张治中不知是天真还是演给代总统看,竟跑去告诉胡适:“胡先生,我对你什么主张都佩服,就是对你的‘和比战难’不敢领教。”3年后,胡适不无揶揄地跟台北记者界说:“张治中现在应该佩服我了吧!与共产党和谈,原是不容易的!”[/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自从内战开启,或者说自从那封劝“中共领袖诸公”“痛下决心,放弃武力”的信被兵燹嘲弄了以后,胡适就一直在思考“胡适”的问题。[/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并没有遇到太多的理论困境。1941年7月,胡适尚在驻美大使任上,就于密歇根大学发表了演讲。胡适对演讲是极其认真的,事先都会做充分准备,因此这篇演讲稿是成熟思考的结晶,在胡适的思想轨迹中,占据重要位置。[/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演讲中,胡适依据罗斯福的就职宣言、学者伊司曼的归纳及自己的思索,归纳了“民主政治与反民主政治的生活方式之间真正的冲突”:“(—)急进和过激的革命方式,不同于进步和逐渐改革的方式。(二)控制划一的原则、不同于互异的个人发展的原则。”他明确把尊奉共产主义的苏俄和尊奉国家社会主义的德国列入极权国家,作为自由民主制度的对立面。[/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这篇讲稿原题《The Conflict of Ideologies》,可直译为“观念体系间的冲突”。意识形态的冲突实即根本冲突,胡适已经表态:决不与极权主义同流合污。[/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六年后,内战正酣,自由到了生死关头,胡适很快表明了态度。1947年3月中旬,对英国大使拉尔夫·史蒂文森说:“这次国民党结束训政,是一件政治史上稀有的事。其历史意义是国民党从苏俄的政党回到英美西欧式的政党。”7月6日,他写下《两种根本不同的政党》,正式向国内公众强调了自己的立场。在这篇文献中,胡适把政党分为甲、乙两类。英、美、西欧的为“甲式政党”,组织不严密,靠选票上台执政,是自由民主的;俄、意、德为“乙式政党”,组织严密,实行一党专政,是反自由民主的。中国虽尚无甲式政党,但 “国民党准备结束训政,进行宪政”无疑是个好兆头。威权和极权,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没有纯粹的自由党可选,那至少要站到自由的愿景那边。8月24日,胡适又写下剖白心迹的《我们必须选择我们的方向》,他宣布:“我们中国人在近日必须认清世界文化的大趋势,我们必须选定我们自己应该走的方向。”这个方向,就是“自由民主”。[/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看清大方向的知识分子并非少数。储安平曾在《中国的政局》(载《观察》第二卷第二期)里坦言:“老实说,我们现在争取自由,在国民党统治下,这个‘自由’还是一个‘多’‘少’的问题,假如共产党执政了,这个‘自由’就变成了一个‘有’‘无’的问题了。”每期《观察》出版储安平都会寄给胡适,或许对此话留下了印象,1949年3月底,他去台湾安置家眷,期间发表演讲称:我们已经到了“自由”和“不自由”的关头。[/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这篇演讲辞题为《中国文化里的自由传统》,胡适悉心钩沉了传统文化里的“自由因子”,把士人的诤谏说成监督政府、争取言论自由。若干年后,胡适的“编外弟子”李敖在一篇杂文的后记里有意无意地暗讽他“比拟不伦”。李敖似乎未能领会,胡适是参透了古代专制和现代极权的区别。两个月后,在克利夫兰总统号上胡适写道:“我们在今天,眼看见共产党的武力踏到的地方,立刻就罩下了一层十分严密的铁幕。在那铁幕底下,报纸完全没有新闻,言论完全失去自由,其他的人民基本自由更无法存在。这是古代专制帝王不敢行的最彻底的愚民政治,这正是国际共产主义有计划的铁幕恐怖。”(《自由中国社的宗旨》)和明末学者一样,胡适嗅到了“亡天下”的气味——不仅仅是改朝换代那般简单,“中国文化”正面临惨祸。他提到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秦朝,多年后,果然有人自认秦始皇了。[/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也是这一年,《The Conflict of Ideologies》被翻译成中文,冠以《民主与极权的冲突》的标题,发表于《自由中国》创刊号。“胡适”?答案已水落石出。[/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和态度激越但性格优柔的储安平相比,胡适温和而坚决,并且形势越恶劣越坚决,既不幻想神迹也无意作牺牲品。他可不打算向秦始皇讨自由。沈威卫先生曾用“无地自由”来形容他,显然错了。胡适须臾未曾离开过自由,“我欲仁,斯仁至矣。”[/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随着国府崩盘,“去国”是迟早的事。1948年胡适尚在北平,国府就谋划抢救平津学术教育界知名人士,由陈雪屏、蒋经国、傅斯年三人小组具体负责。胡适当然在“抢救”之列。围城时有人告诉他,中共的电台专门放了段广播,劝他留下,且许以北京大学校长兼北京图书馆馆长。季羡林等年轻教师饶有兴趣地跑去观察他的反应,他只微微一笑:“他们要我吗?”让胡适担任图书馆馆长据说是毛的主意,帝王的予取予夺比股票行情还难捉摸,胡适怎么会领情呢?[/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年底,胡适由北平飞南京,留给北大同仁三句话:“在苏俄,有面包没有自由;在美国,又有面包又有自由;他们来了,没有面包也没有自由。”他下决心彻底离开了。[/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真要“乘桴浮于海”,却难免悲凉。胡适是两年前从美国纽约回国的,船在吴淞口外下锚时他在日记中写道:“海上晚霞奇绝,为生平所少见。九年不见祖国的落日明霞了!”谁料转眼又是一番天翻地覆,极权已步步逼近。[/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color=#000000][font=宋体]1948[/font][font=宋体]年的最后一天,胡适和傅斯年相聚守岁于南京,饮着惨酒诵陶渊明的《拟古》第九首:“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font][/color]
[color=#000000][font=宋体][/font][/color]
[font=宋体][color=#000000]争取学术独立的十年计划泡汤,“再造文明”的大梦更被击得粉碎,这是一种怎样的悲痛呢?四个月后胡适登上克利夫兰总统号,却只留下寥寥数语:“此是第六次出国。”平静得让人无法索引心迹。其实,满腔心事早就泄露在了1949年3月7日的一则日记里:“为吕平得君题《石涛画册》。石涛自题云,‘不识乾坤老,青青天外山。’可见遗民不肯抛弃希望的心事。”[/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color][/font]
[font=宋体][color=#000000]船开那刻起,胡适成了“遗民”。[/color][/font] 彼兄原创连载啊,期待(二) 在学习!
情感体认很好 很有趣的写作,彼兄继续。 好赞啊,记号,期待后续。 赞。胡适为何对极权社会看得那么准,而其他知识分子却纷纷从国外赶赴国中,十年后,他们方知,他们赶赴的是一场“批斗”盛会。原来,当年他们是为了充当靶子而星夜兼程的。我现在才明白,胡适读的是专业是政治,否则他的眼光也不会这么毒,选择也不会这么果断。看来,专业也可决定命运。 多谢诸位鼓励,其实“一”写好很久了,但太懒,所以一直“二”不出来。看来要努力一哈子了。 提个简单的问题:储安平明知道“有和无”,为什么没走? “专业也可决定命运。”这个也太乌搞了,凭胡适的手腕,即便留在大陆也是沫若之流。还有,台湾那些被清洗的人还少吗? [quote]“专业也可决定命运。”这个也太乌搞了,凭胡适的手腕,即便留在大陆也是沫若之流。还有,台湾那些被清洗的人还少吗?
[size=2][color=#999999]小玉 发表于 2010-10-21 22:39[/color] [url=http://www.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59577&ptid=100988][img]http://www.yantan.cc/bbs/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凭胡适的手腕,即便留在大陆也是沫若之流
--------
和这句比,老魏的乌搞属于小儿科了。 非常好.
期待下文... 彼兄这篇大作很好,较平日发言更多历史感。
唯题目“易碎的情感”似可再考,什么是“易碎的”呢? [quote]赞。胡适为何对极权社会看得那么准,而其他知识分子却纷纷从国外赶赴国中,十年后,他们方知,他们赶赴的是一场“批斗”盛会。原来,当年他们是为了充当靶子而星夜兼程的。我现在才明白,胡适读的是专业是政治,否则他的眼光也不会这么毒,选择也不会这么果断。看来,专业也可决定命运。
[size=2][color=#999999]魏邦良 发表于 2010-10-21 22:01[/color] [url=http://www.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59562&ptid=100988][img]http://www.yantan.cc/bbs/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这个,似可商。
余英时先生有篇长文《从〈日记〉看胡适的一生》,邦良兄想必读过,其中余英时结合胡适的日记,对其自由主义历程有过精当的梳理。大致而言,在1941年以前,胡适对苏俄还是抱着“比较肯定的态度”,直到1941年7月在密歇根大学演讲“意识形态的冲突”时,才首次把苏俄集权与纳粹法西斯视为一丘之貉。胡适直到1953年读到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时,才真正从思想上认识到“社会主义与自由不能共存”,而在此之前,他也曾以为苏俄的独裁也可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民治制度”。凡此种种,都有胡适的日记及书信为证。 to大兴兄:“易碎”的情感本来打算在第二部分详述,无奈迟迟没写出,只好先搞搞标题党哈。我基本的看法是,胡适晚年的情感比较“破碎”,这尤其体现在吴国桢事件和《自由中国》事件中。在这两次冲突中,他大有左支右绌、受“夹板气”之感。但这要重新研读、梳理史料,需要空闲时来做。
写文章时结论得慎下,论坛发言就惯于把逻辑直接通到底,给人“豁边”的印象。这大概和心态不同有关吧。 邹兄,你那个简单问题没法回答,因为我也没找到能索引他这段心迹的完整史料。我想他的满腔心事大概会永远沉默着,否则以谢泳之勤奋,早该有了。 [quote]赞。胡适为何对极权社会看得那么准,而其他知识分子却纷纷从国外赶赴国中,十年后,他们方知,他们赶赴的是一场“批斗”盛会。原来,当年他们是为了充当靶子而星夜兼程的。我现在才明白,胡适读的是专业是政治,否则 ...
[size=2][color=#999999]魏邦良 发表于 2010-10-21 22:01[/color] [url=http://www.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59562&ptid=100988][img]http://www.yantan.cc/bbs/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关于胡适眼光够不够毒,建议魏兄看邵建的一篇文章:不读《新青年》的周德伟[url=http://www.yantan.cc/bbs/viewthread.php?tid=89764&highlight=%D0%C2%C7%E0%C4%EA]http://www.yantan.cc/bbs/viewthread.php?tid=89764&highlight=%D0%C2%C7%E0%C4%EA[/url]
邵建的《两个人的莫斯科》对比了胡适和徐志摩,在燕谈也是老话题了。
要说对极权社会看得准不准,胡适既不如周德伟,也不如徐志摩。 按我的理解,胡适在写作《两种根本不同的政党》时,已洞悉大陆的未来。此前,他确实彷徨过犹疑过。1949年,一些学历史的,搞写作的都对未来做了错误的选择,事后后悔不迭。例子很多,不举了。
说胡适政治专业的背景决定了他后来的选择,不妥。也许应该说,胡适所学专业是政治,后来又不断钻研,终于在1949前夕,认识到了极权社会的本质。所以,他在离开大陆时,应该并无多少留恋,虽然潸然泪下,但为的是民主与自由,而非即将易手的政权。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其实是挥一挥衣袖,不想带走极权社会的一片云彩。潇洒的很。
至于胡适曾对莫斯科抱有幻想,也属正常。因为人的认识能力有不断提高的过程,而极权社会的腐败与丑陋也是慢慢才呈现出来的。 赞同魏兄,但不太同意他走得“潇洒”。翻胡适48-50 年日记,有个突出之处是心脏病发作的频率大大提升。这显然和他的心境有关。也就是,正因为他已经和极权主义彻底“拗断”,因此对大陆陷入极权魔爪,更觉痛心。这一心态,几乎主导了他的晚年。 [b] [url=http://www.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59472&ptid=100988]1#[/url] [i]彼亦一是非[/i] [/b]
冒昧问您一个问题: 你文章里的"遗民"的遗字怎解释呢?我真的没有看懂.谢谢您. ****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 彼兄,在《自由中国》一案,与其说“易碎的”,不如说是矛盾的吧?
魏兄,“潇洒”未必,只是清醒决然而已。胡晚年心境,自是多家国之痛,一点也潇洒不起来的。 to远眺云海:“遗民”是个老词了,大致可理解成,虽身处本朝,却认同前朝所代表的文化,如石涛;或因认同前朝,而流落海外,如朱舜水。我这里取后者之意,即胡适认同自由的价值,当祖国无自由可言时,即“自我放逐”,成了“遗民”。
大兴兄说得有理,其实“易碎”也含有矛盾之意——因矛盾而破碎,当然修辞味太浓了。 [quote]to远眺云海:“遗民”是个老词了,大致可理解成,虽身处本朝,却认同前朝所代表的文化,如石涛;或因认同前朝,而流落海外,如朱舜水。我这里取后者之意,即胡适认同自由的价值,当祖国无自由可言时,即“自我放逐” ...
[size=2][color=#999999]彼亦一是非 发表于 2010-10-23 00:17[/color] [url=http://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59860&ptid=100988][img]http://yantan.cc/bbs/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按照您的解释,胡适是自我放逐?我真的不这么认为。
胡适曾说赫胥黎教他怎样怀疑,杜威教他如何思想。他毕生宣扬自由主义,提倡怀疑主义。或许他更认为台湾适合于他的毕生追求,而他在台湾不是自我放逐,而是仍在祖国之中啊? [b] [url=http://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59667&ptid=100988]18#[/url] [i]彼亦一是非[/i] [/b]和胡思杜也有莫大关系,身陷大陆撇清关系,毕竟比蒋经国,[font=宋体,]冯洪国在莫斯科更为无奈且凄惨[/font]。 “自我放逐”用得不妥,去掉即可。不过要说胡适认为台湾适合他的追求,至少刚到美国时未必如此。那段时间他心情暗淡得很,有点没方向的感觉。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