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丁的“两寸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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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个自古以来手工艺发达的国度,提到象牙,我们容易想到的是做成精雕细刻,巧夺天工的象牙细雕,平雕或者透雕。关于奥斯丁的小说,因为她自述自己只爱描写“几户乡村中的人家”的家长里短,感情和婚姻,描写又很细腻,奥斯丁在一封给侄子爱德华的信中提到了自己的“两寸象牙”,因此国内的不少奥斯丁研究者或者翻译者就开始说奥斯丁把自己的小说比喻为两寸象牙,或者两寸牙雕。
比如,著名的王科一翻译的《傲慢与偏见》吴劳作的序言里,提到奥斯丁把自己的小说称为两寸象牙。孙致礼所译的《理智与情感》里,特别指出了“两寸牙雕”来自奥斯丁致侄子爱德华1816年12月16日的信件。在孙致礼所译的《劝导》的译序中说:“从艺术手法来看,《劝导》并不追求情节的离奇,而以结构严谨,笔法细腻著称。小说中有许多细节描写,乍看平淡无奇,可是细细体会,却感到余味无穷。人们常把奥斯丁的小说比作‘二寸牙雕’,经过此般精雕细琢的《劝导》,完全当得起这一美称。”
奥斯丁说的真的是牙雕吗?两三户人家的群像要雕刻在两寸象牙上,这非得有《核舟记》类似的功夫不可,英国流行过这样的艺术么?
让我们来看英文中提到象牙的这段:What should I do with your strong, manly, spirited sketches, full of variety and glow? How could I possibly join them on to the little bit two inch wide of ivory on which I work with so fine a brush as produces little effect after much labor?新星出版社的奥斯丁书信集《信》收录了这封信(见218页),有关两寸象牙的相关译文是:“我该怎么对待你那种强有力的,男子气十足的,感情热烈的文章呢?它们富于变化,文采粲然。我怎么可能用我的那支精美的笔,把辛勤劳动之后获得的成果雕刻在那小小的两英寸宽的象牙上呢?”这里讨论的是爱德华写的文章,并且还提到了不小心遗失了两章半。1816年,奥斯丁已经出版了除《劝导》外的五本小说,树立起了小说家的地位,家族中请奥斯丁看看亲属的文章指点一番,也属自然的事情。但为什么奥斯丁要说“雕刻”在象牙上呢?
在1985年外国文学研究出版社的《奥斯丁研究》一书中,也收录了此信。宗璞的相关译文:“你那强有力的,男子气的,生气勃勃的素描,充满了变化和光彩,我该拿它们怎么办?我能把它们加进我那一块两寸宽的象牙上么?我在这块象牙上用一支细细的画笔轻描慢绘,事倍功半。”
奥斯丁这封家信被引用到研究材料的原因是,这是她为数不多讨论了一点点小说写作的信件。她的大部分信件是写给她的姐姐卡桑德拉的,多半是琐屑小事,家长里短。由R.W.查普曼编辑的奥斯丁书信初发表时引起不少作家的失望。他们说它们“比琐碎乏味更糟”,表现出的机智也是“老处女式的,令人不快的。”连E.M.福斯特这样的名作家兼批评家也对其“琐屑”和不时出现的“缺乏教养、多嘴饶舌的笔触”感到困惑,觉得有必要把作为书信作者的“奥斯丁小姐”和小说家“简.奥斯丁”区分开来。这封著名的信件难得地讨论到了小说,她提到了亨利叔叔的布道训诫词“写得很好”,“我俩必须共同努力把其中一两篇用到我们的小说中去,将对某一章节有所帮助。”此外就是上文引用的关于爱德华的小说的评论。
比较这两段译文的差异,显然差异的核心原因是在于“两寸象牙”令人困惑。前一段翻译将象牙理解为牙雕,所以这个“join them”变成了雕刻;后一段翻译似乎是将象牙理解为当时流行的在象牙上绘制的小肖像,所以宗璞的译文中,笔成为画笔。但奥斯丁所指的“两寸象牙”到底是什么呢?
文学批评也要如美术史学家丹纳所说,一定要考察“种族,时代和环境”。如果我们的翻译家能亲自去奥斯丁的纪念馆,她晚年居住的地方Chawton去考察,就断然不会断章取义,犯这种以讹传讹的错误了。奥斯丁在肖顿的故居里就有这么一件她提到的“两寸象牙”的遗物。
当时的女性常用的一种记事本,也就是文字处理工具不是纸张,而是象牙板。十块左右五英寸长,两英寸宽的象牙板,相当于一本窄开本的书大小,用一根轴规定,类似一把折扇形式,用铅笔(奥斯丁的时代已经有石墨合成的简易铅笔了)或者墨水在上面涂写,擦拭以后可以反复使用。所以为了节约纸张,草稿之类都是先写在上面,最后再把正式文本誊写在纸上。这样的笔记本一般还系上丝带,便于随身携带。奥斯丁绝对想不到在异国文化里,这两寸象牙会将之误解成为一个她的象征性的文学特征,变成她笔触的细腻精致,精雕细刻与描写范围的窄小。奥斯丁的描写确乎是细腻,但那也是厚厚的长篇小说里的细,不是短小象牙上的细。这也算是“创造性误读”之一例。
那为什么笔记本是象牙板而不是纸制的呢?我们回头去考察“时代和环境”。简.奥斯丁生于1775年,去世于1817年。第一台造纸机器是十九世纪初的1807年,由英国的福得利尔兄弟申请专利的。发明之前,所有的纸张都是靠手工一张张抄制出来的。因此书籍和纸张在当时并非是易得品,那是一个连包装纸都很缺乏的时代,因此伦敦书商常常存着尚未折叠和装订的书页,等到有人买书,再折叠书页,并按买主的要求装订成书。这样这些书商可以很方便地把没有售出的书页当做包装纸卖给杂货商和药商,所以有人讽刺说,“神学书籍没能劝人向善,至少还可以包包马铃薯。”十九世纪初,造纸机器问世,于是这类事情才较少见。也就是说,奥斯丁在去世前的十年,纸张大规模制作的机器刚造出来,纸张才逐渐变得日益廉价,考虑到专利产品的推广年限,以及人们惯于沿袭旧有生活方式,奥斯丁一直使用象牙记事板的习惯是可以理解的。
关于奥斯丁的传记很多,近十年内也有两部关于她的传记电影出现。比如Being Jane; Jane Austin Regrets.第一个电影我觉得最好的地方是:在书房里,奥斯丁初恋情人的汤姆恶作剧一般地念了The natural history of Selborne(《塞尔彭的博物志》)里有关雨燕的一节挑逗她,又向她推荐了亨利.菲尔丁的小说《汤姆.琼斯》,可见导演和编剧下的功夫:文学史家公认英国小说的发展道路,正是奥斯丁承继了菲尔丁的传统。编剧编排罗曼史之外,不忘文学史之考证,令我此等考据派大感宽慰。1997年,有一本比较特别的奥斯丁的传记出版,《倔强的心》(Obstinated Heart:Jane Austen, A Biography),作者是Valerie Myer。该书立即引起轰动,因为在大量众所周知的史料基础上,她格外强调了奥斯丁生活中被人忽略的侧面:性格刻薄,生活贫困。书中说她尖刻易怒,并非温柔敦厚,说话无所顾忌,不够优雅,尤喜谈论别人丑闻,姐姐卡桑德拉为了维护她的形象,销毁了大量不利于她形象的信件。她的家庭一向生活拮据,父亲要养活六男二女的家庭非常不易。父亲去世后,她和姐姐,母亲靠每年150英镑的遗赠生活。虽然几个兄弟,包括其中一个继承了亲属大宗遗产的哥哥时常照顾她们,但日子只能过得清寒朴素,还常常为没有钱买糖和茶叶发愁。衣服也多半是自己做的,还要缝缝补补,穿上几年。出门没有马车,要借用别人的。只有到了生命的最后几年,她才靠出版的小说获得了不多的稿费,最后留下了150英镑给姐姐。关于奥斯丁信件原稿的一个事实是,无论长短,她都是写在一张纸上,因为这样可以节约纸张和邮费。
但,这就是倔强聪敏的奥斯丁的可贵处,她没有因为贫穷去屈就一桩没有感情的婚姻,虽然如她所说:“独身女子常常对贫困有可怕的畏惧,这是人们赞同婚姻的最大理由。”我们得自私地感谢奥斯丁终身未婚,她有时间,有余情观察人世,为文学史留下了六部杰作。 戴维·洛奇在《小说的艺术》里,倒是用过一个“缎质手套”的比喻来形容奥斯丁的文风。 学到,看来穿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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