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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雅萍 发表于 2012-3-25 14:31

谈谈《巴黎评论·作家访谈I》的翻译质量

乔纳森
      书评人。好读书,爱求甚解。评论常发表于《东方早报·上海书评》、《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天南文学双月刊》等报刊。
     美国《巴黎评论》杂志的系列作家访谈一直享有盛誉,被认为是一流的文学访谈。因此,《巴黎评论·作家访谈I》(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2月第一版)中译本的出版,理应受到文学爱好者的欢迎。出版方特意找来16位译者,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年轻翻译家,每人一篇,翻译了书中的16篇访谈。我对照英语原文阅读了此书,发现的确有译得相当精彩生动的地方,不过,译文也普遍存在错误。每篇的误译,少则四五处,多则十几处;错少的,并不见得水平就高些,可能是因为访谈篇幅短,或是原文难度低。这就不免让人遗憾了,好比一位青年本来生得英俊,却不幸长了一脸痤疮,这样一来,我们还能无保留地赞赏他的英俊吗?
     限于篇幅,我从16篇访谈中选取了8篇(选取是任意的),再从这8篇中每篇挑出两处误译,加以说明,读者或许能借此了解一下此书翻译错误的类型及程度。
    波蒂例一:“我至少两周逃一次学,还老是离家出走。”(第5页)这是卡波蒂讲小时候调皮的经历,前半句的原文为I playedhookyat least tw iceaw eek,是一周逃两次学,而不是“两周逃一次学”。要我说,两周逃一次学,还蛮可以容忍的。
    卡波蒂例二:“我跑来跑去,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舔舔腮帮子,心潮起伏……”(第6页)我想不明白“舔舔腮帮子”到底是怎样一种动作,谁的舌头能长得舔到腮帮子呢?原文为suckinginm ycheeks,这描写的其实是这样一个动作:像用力地用吸管吸饮料或者像吸一根面条那样,造成两颊下陷。 海明威例一:“你觉得像打字机似的写报道是自我毁灭吗?”这是记者问海明威的一句话,老实讲,要是那记者真是像译文这么说的,我觉得倒也相当生动,问题是,原文为D oyouthinkof w ritingasa type of self-destruction?,这里的type是类型、种类的意思,而不是“打字机”,原句是说:你把那样写作看成一种自我毁灭?
     海明威例二:“服务员说他要再拿一瓶上来,他说塞纳拉想知道我是不是还通宵写作。”(第30页)冷不丁看“塞纳拉”三个字,你会以为它是哪个人的名字,其实原文写的是Senora,这是个西班牙语词汇,相当于英语里的Madam或Lady(夫人、女士)。这里的“服务员”指旅馆服务员,台湾学者单德兴先生曾译过这篇访谈,他把Senora译成“老板娘”,非常传神。
      纳博科夫例一:“纳博科夫:我怀疑是你编造出那个‘每天的现实世界’的专家。无论是专家,还是‘每天的现实世界’,两个都不存在。《巴黎评论》:是他编造的[说出评论家的名字].”(第67页)这是纳博科夫与记者之间的一段对话。纳博科夫说:I suspect youhaveinventedthat expert on“everydayreality.”N either exists,记者反驳说:H e does [nam es him ].这“does”是承“exists”而来的,记者其实是说“他确实存在的”,随即说了那个人的名字。假若记者一定要表达“是他编造的”这个意思,那他也只会说:He h as,因为要承“h av einvented”而来。
     纳博科夫例二:“当时有个朋友……从巴黎带了本《尤利西斯》来……对我念了一两段莫丽的很刺激的独白,碰巧是全书最弱的一章。”(第75-76页)后半句的原文是w hich,entrenous soit dit,is thew eakest chapter inthe book,我不知道译者为什么把entre nous soitdit译成“碰巧”,它根本不是“碰巧”的意思,这是句法语习语,意思是“只在你我之间说说”。
     厄普代克例一:“我真的不觉得我属于那种特别关心自己前十八年生命体验的作家。”(第124页)这句刚好把厄普代克的意思弄反了。厄普代克说的是I reallydon‘tthinkI’m alone am ongw riters incaringabout w hat they experiencedinthe first eighteenyears of theirlife,直译的话,就是:我真的不觉得我是唯一一个会关心自己前十八年生命体验的作家。
     厄普代克例二:“我不像梅勒或者贝娄,我没有对大事件发表看法的欲望,什么改造国家、竞选纽约市长,或者笑对世界的牧师,好像《归根结底》中的英雄。”(第126页)后半句的原文为orm inis-tertothew orld w ith laughterlike theheroof T heLast A nal-ysis,译者误将m inister当作名词了,故译为“牧师”,其实在这里它是动词,是“伺候、照料”的意思。而T heL ast A nalysis是贝娄的一部戏剧,讲一个喜剧明星参与精神分析的事,因此译成《最后的分析》更恰当一点。此外,hero也不是“英雄”的意思,在这里作“主角”解。后半句实际上是说,或者像《最后的分析》里的主角那样,用笑声伺候整个世界。
    卡佛例一:“当时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小的时候我们经常搬家,但总是搬进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第167页)我们知道,卡佛出身贫寒,有两层楼的房子恐怕就不能算贫寒了,事实上,原文里写的不是“两层楼”,而是“两间卧室”(tw o-bedroom )。最近卡佛的传记出了中译本,读过的人都会记得,卡佛一家住过平房,除了客厅,就只有两间卧室,一间父母住,另一间卡佛和弟弟住。在这篇卡佛访谈里,有不少类似的莫名其妙的误译,原因也许只能是译者太马虎了。
     卡佛例二:“等我走进店里时,他已抱着半品脱的苏格兰威士忌站在收银机边上了。”(第175页)这是讲著名小说家约翰·契佛嗜酒的趣事。不过,原文里写的不是“半品脱”,而是“半加仑”(halfgallon),一加仑等于八品脱,只抱着“半品脱”的酒,可无法说明契佛嗜酒的程度啊。
     昆德拉例一:“通过用复调的隐喻,将之运用于文学。在现实中,你难道没有过对小说提出要求,却无法实行的经历吗?”(第192页)译者没有看懂这位记者提出的问题,译得语无伦次了。原文为:Byusingthem etaphorof polyphonyandapplyingit toliterature,doyounot infact m ake dem ands onthenovel that it cannot possiblyliveupto?在这里,that后的定语从句修饰的是dem ands.此句的意思是:你把复调这样一个隐喻用到文学上,是否事实上向小说提出了它无法完成的要求呢?
     昆德拉例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整个第六部分是一篇关于媚俗的散文,论述一个主要的论题:媚俗是对无价值存在的完全否定。”(第195页)老实说,我第一次读到这一句,惊得瞠目结舌———译者连昆德拉这么有名的论断都不了解,是怎么被挑中来译昆德拉访谈的?后半句的原文是kitsch istheabsolute denial of the existence ofshit,意思是,所谓媚俗,就是对屎的存在的绝对否定。屎,并非隐喻,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六章里大量谈到了屎。
     奥斯特例一:“我在小说里使用了那种方法。这方法甚至不是一种信念行为……”(第258页)后面一句的意思完全理解错了。原文为:I‘veusedthat approachinm ynovels. It’s not am ethodsom uchas anact of faith……事实上,“n o t……so mu ch as……”是很常见的习语,义为“与其说……还不如说……”。原文的意思是:我在小说里用了那种方式,与其说那是一种方法,还不如说那是出于一种信念。
      奥斯特例二:“我已经花了太多时间把鼻子埋在书本里,而我的大部分同事都会围绕我谈话。”(第264页)奥斯特又不是领导干部,他的同事为什么要“围绕”他谈话?事实上,后半句的原文为m ostof m ycow orkers couldtalkcirclesaroundm e,这里的talkcircles是指说话兜圈子、言辞圆滑。原文的意思是,大部分跟我共事的人都可能跟我拐弯抹角地讲话。
      帕慕克例一:“如果遇到了挡手的地方,我会按照自己的想象接着往下写。”(第303页)后半句理解有误。原文为W henI‘m blocked,Icontinuew ithw hatever takes m yfancy,意思是,要是我在哪里受阻写不下去了,我就随兴之所至换个地方接着写。此句中的take a fancy是一个习语,义为“喜欢、中意”。
      帕慕克例二:“我最近出版了一本书,叫《伊斯坦布尔》,它一半是我到现在为止的自传……”(第304页)帕慕克的访谈是2005年进行的,但所有读过《伊斯坦布尔》的读者都应该记得,它的自传内容截止于作者22岁弃画从文时。事实上,后半句的原文为H alf ofit is m yautobiographyuntil thatm om ent,说的明明是“到那个时刻为止”,不知为什么到了译文里变成了“到现在为止”。
     除了误译,《巴黎评论·作家访谈I》中还有许多漏译,多数是遗落几个词、半个句子,其中个别的恐怕是译者知难而退悄悄将难点绕过去了,但大部分应是无心之失。不过,在卡佛的访谈中,第181页倒数第二行,竟漏了三个句子,文意都无法贯通了,这就未免过分。
     总的来看,编辑似乎没有对译文的正确与否进行过核查。或许,编辑不对译文质量负责,已慢慢变成中国出版界的惯例,但惯例未必就合理,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一个恶习。我并不认为《巴黎评论·作家访谈I》的翻译质量很坏,毕竟,参与其事的是有名的译者、有名的编辑、有名的出版社,但它确实具体而微地反映了中国翻译出版的现状,不能让人满意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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