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青：说二加二等于五的自由不是自由——读卡尔·波普尔的《20世纪的教训》
[color=red]引者注：在我看来，当有人在说二加二等于五时，我有权利说“二加二等于四”，这就是“自由”。[/color]吴长青：说二加二等于五的自由不是自由——读卡尔·波普尔的《20世纪的教训》
吴长青
奥威尔在《1984》中说：“所谓自由就是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言下之意，如果有人要宣布二加二等于五、其他答案都是异端，那就不能叫自由？我想是。这句话或许可以表明，自由的权利必须在某种原则指导下方可行使。这个原则又是什么呢？
“行使你的自由，不能妨碍别人的自由。”用它作为行使自由权利的指导原则，行不行？以吸烟为例，某些地方已经出台公共场所禁烟的规定，因为在公共场所，吸烟者在行使他们的自由时，妨碍了反感吸烟者要求无烟的自由。如果仅仅是基于习惯或信仰，于双方的自由也就是一种比较弱的妨碍，谁也不占优势。可是，吸烟有害健康已经是一个科学的事实，那么，习惯或信仰就应该接受科学理性的约束。又，假如仅仅是考虑到吸烟之害，为什么不干脆像禁毒一样禁烟？这里面还有历史的考虑：既然许多人将吸烟作为他们的嗜好，甚至生活的一部分，你暂时还得尊重他们的自由，尽管这种自由无论如何是会妨碍他人自由的，比如吸烟者患相关疾病后家人为他做出的金钱和精神付出。可见，假如用“行使你的自由，不能妨碍他人的自由”作为行使自由权利的原则，其结果将会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行使自由。只因为，是否妨碍了别人的自由，很难做到客观公正的评判，有时仅是一种信仰或感觉。从分析吸烟问题我们可以看到，限制自由一定是以理性――吸烟有害健康、法治――我们在公共场所禁烟而不是彻底禁烟、道德——吸烟者可能会给家人造成精神和经济负担作为理据的。我们是否可以得出初步的结论：自由的权利必须在理性、法治和道德原则指导下才能行使。回到奥威尔的问题，之所以我们认为说二加二等于五的自由不是自由，是因为它至少没有满足理性的原则。
卡尔·波普尔无疑是20世纪最伟大的自由主义思想家之一，他漫长的一生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特别是亲眼看到了东欧社会主义阵营以及苏联的解体。一战中创生的苏联社会主义政权，74年后混不下去了，其原因是什么，人们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样的教训？波普尔晚年在接受意大利记者贾恩卡洛·博塞蒂的采访时谈到了他的认识。他的几次访谈和两次演讲被结集成一本叫《20世纪的教训》的小册子，最近由上海三联书店翻译出版。我们知道，假如以波普尔的“问题－猜想－反驳”的“试错机制”来看，东欧苏联社会主义失败的样本无疑是对以非理性非法治非道德追求自由的绝好警示。晚年的波普尔，似乎为他的“开放社会”安上了大门，比如，他倡导甚至要求当局管制大众传播媒体，因为他认为当今的电视充斥着暴力，腐化人心；他的干预主义还进入了国际的层次，如销毁核武器、人口管制、教育以及必须使用武力去维护地区和平（“我们必须以战止战”），因为他认为，“在一个原子弹遍布的世界里，劝他人放下武器，根本是一种虚无主义，道理是很简单的，除了武力外，没有其他获得和平的方法。”其实，波普尔的思想一直没变，他以自由主义原理为基石构建的开放社会，从一开始就是有一扇由理性法治和道德铸成的大门的。
波普尔自幼就是一个和平主义者，这就注定了他会被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精神所吸引——人人互敬互爱，世界上永远没有战争，这样的共产主义社会也当然为他所欲。一战结束后的1919年，他成为了一名共产主义战士，并旋即退出，但还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仍然是一个社会主义的信徒，即使到了晚年，他还是认为：“如果社会主义能跟个人自由结合在一起，我想我还是社会主义者。能在人人平等的社会中，过着温和、简单、自由的生活，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波普尔的“开放社会”，就最终理想而言，和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就理性、法治精神而言，马克思理论中所缺乏的，正是他的思想中所拥有的。
在波普尔开始成为一个共产主义战士之时，他并没有认真研读过马克思的著作，他只是觉得，“共产主义预言了一个比较好的社会，它的哲学基础来自于所谓历史的法则。很明显的，这是每个人的责任，特别是我们这种痛恨战争跟暴力的人，更是责无旁贷，应该加入共产党，早日促成共产社会的来临，而且不管发生怎样的周折，共产主义都是终将实现的。如果你意图抵抗，那么你就是犯罪。因为你抗拒一个终将实现的梦想；你就会成为帮凶，让共产主义在创建过程中，无法摆脱自己所憎恶的暴力和死亡。”使他对这一理论产生怀疑的是他亲眼看到了 6个年轻的、在共产党号召下去抗议警方拘禁共产党员的示威群众的牺牲——维也纳警察向示威群众开枪打死了他们。波普尔说：“我觉得牺牲自己，让自己冒生命的危险，这没问题；但是，我们是在鼓动别人置身险地，甚至被人枪杀，我们没有这种权力。”不过，在类似的问题上，还有另一种逻辑：“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警方拘禁共产党员、枪杀示威群众，正好说明他们反动透顶，越发要推翻这种邪恶的制度。可是，波普尔不这样看，他因此进入了马克思的著作。
在研读《资本论》后，波普尔归纳出了马克思的几个主要论点：“第一，资本主义不能改造，只能摧毁。第二，困苦只会累积，劳工的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凄惨；这也解释了资本主义必须连根拔除的道理。第三，不能谴责个别的资本家，他们也是这个体系的受害者。”就第三点而言，不管是苏俄的共产党还是中国的共产党，都没有遵循马克思的教导，而是“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共产党不仅鼓励群众仇恨资本家，还要从肉体上消灭个别的资本家，甚至消灭异见人士，苏联的古拉格群岛，中国的干校，都是这种发展了的马克思主义的杰作。而就第一二两点来说，世界上没有经历社会主义革命的地方，资本主义改造的成就并不比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逊色，劳工的日子不是变得越来越凄惨，而是相反。至此，已有的历史经验没有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背书，而是证伪了它。
问题出在哪里？按照波普尔的说法：“马克思主义一开头就错了，因为马克思主义一直在找敌人，而不是在找朋友。举个例子来说，你跟我应该携手合作，共同解决难题。但是，马克思却希望找出必须清除的敌人；结果找上了资本主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正是在这种仇恨哲学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斗争哲学。波普尔还认为，问题的症结远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就是那个被称为“民主”的政制创生之时。在古希腊，民主一词的字面意义为“人民的统治”，雅典的民主实践也的确避免了暴君或独裁者，却也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如对提洛岛人的泯灭人性的屠杀和对苏格拉底的不公审判。遂有柏拉图的主张，我们应该选择最好的人作为统治者，这当然是一个合乎道德的答案。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答案是“无产阶级专政”，（波普尔还揶揄道：希特勒的答案就是：“我”！）因为资本家是坏的，那当然无产阶级就是好的了。波普尔认为，“谁应当统治”的问题是一个假问题，“只会导致欺瞒，最终只会归纳出与道德规律相应的荒谬答案。从道德观点来看，如果把政治上的对手视为不道德的魔鬼，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事情。这会引发仇恨，固然不好，但更糟的是这种态度会让大家强调权力，忽略了约束权力的重要性。”“民主在道德上站得住脚的理由是，每一个人都有尽一切可能防止罪行发生的道德责任。”“民主，不是多数人的统治，而是一种让大家不受独裁控制的制度。”波普尔称引伯里克利的一段话：“所谓的民主其实是要捍卫人民的自由，除开主权统治、法治这些原则外，不要受到统治权的干预。”并认为其触动了民主的核心。其理由是：“在我们这群人中，可能只有几个人有能力制订政策、具体实行，但是，我们所有人都要有评判的权力。”“我们需要防范国家滥用权力的自由，我们也需要国家出面防范自由被滥用。抽象一点来说，这个问题可以制订法律来解决。宪法、法庭少不得，善意更是不可或缺。”至此，波普尔将道德引入了他的理论。
在霍布斯那里，需要尽可能强大的国家来限制犯罪与暴力；而康德则大异其趣，否认一个强大国家的必要性，声称只有靠法治才能解决问题；密尔也一样，不希望一个父权的、独裁的或官僚的国家，而要一个迷你型国家；而波普尔认为，每个国家都难免父权主义的特点，这就是我们希望国家能够做到的：“承认我们的生活权和自由权，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要协助我们捍卫我们的生活与自由（以及其他的附属品）。而这工作本质上却是父权的！”波普尔还评论到：“虽然康德对‘为民谋福利’这样的招牌很不屑，但是，任谁也很难否认‘为民谋福利’真是一件蛮重要的事情。”
通过以上简略的叙述，我们便可以理解被一些人视为“右倾”的自由主义思想家波普尔，何以要在晚年公开表明他的“干预”立场，那绝不是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而是将隐含在他的煌煌巨著之中的一贯思想，用通俗的谈话体再一次向世人宣告。有趣的是，中译本在出版说明中不忘作出“特别说明”：“作为一个西方学者，卡尔·波普尔对20世纪的很多看法是我们不能同意的，在阅读中读者必须加以分析和批判。”阅读任何一本书，不管中西，分析批判应该是常态，本用不着出版人额外提醒。但是，在我们现实的语境下，作此提醒，一定是因为存在着某些不能分析批判的书的，故才有了上一句“我们不能同意”的命令。不能同意，就是说不应该同意，出版者不仅他们自己觉得不能同意，显然还负有要求读者也不能同意的责任，能不能做得到，其实并不重要，也无法知道，但出版人身后是有一道“电幕”的，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正确”的姿态。
2012/ 4/ 5
共识网 [i=s] 本帖最后由 三苗 于 2012-4-6 11:06 编辑 [/i]
国内的这种“评论”基本摆脱不了白开水水平。“已有的历史经验没有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背书，而是证伪了它。”——————又是这种迟到了半个世纪以上的梦呓。最近发生在南欧地区的事情作者竟然完全不知道么？
另外，波的主业已经玩不下去了开始讲“情怀”了么？有趣。 [i=s] 本帖最后由 三苗 于 2012-4-7 13:19 编辑 [/i]
按照波的标准，南非旧政权也属于“民主”之列，拿苏联卢布的曼德拉……:shocked2d
哦，更加符合标准的，还有后皮诺切特的智利……
至于波的“祖国”，Schuschnigg-Dollfuss政权好像是连奥地利的社会民主党都忍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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