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野夫——那每天擦亮的记忆与忏悔
[size=18px] [b] ——一个中国自由作家眼中的德国[/b][/size][size=18px] [/size][size=18px] [/size]
[size=18px]雪漫科隆,我再度来到这个莱茵河边的古老城市。[/size]
[size=18px]二战后曾经的满目疮痍,早已为今日之和平市井取代。嶙峋的大教堂,晚祷的钟声依旧回旋在那些街衢巷陌之中。一年一度名满欧洲的狂欢节,使整个古城看上去年轻妖媚,仿佛从来没有伤痛。两百年前诗人海涅徜徉过的河岸,而今流水如故,依然在我辈心底唤起对他笔下那水妖罗累莱的回忆……[/size]
[size=18px]我行走在一些古老建筑边,经常在一些陌生门前的地砖之间,看见几块锃亮的铜牌镶嵌其中。那些铜牌上都深深地刻着一些德文,在路人的鞋履摩擦下,这些铜牌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我询之于友人,始知这些铜牌上镂刻着的是犹太人的名字和生卒年——他们曾经从这些房屋里被带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最小的只有几个月,共同的终点几乎都是1944年。[/size]
[size=18px]这是人类都熟知的悲剧,无需我重复。这些随处可见的铜牌,是战后的德国人重新擦亮的良知在暗夜闪光,在每天警示着曾经的恶行,和扎刺肉中的忏悔。我对这个曾经深恶痛绝的国家的尊重,正从这些无声的金属开始——一个知道深刻反省和忏悔的民族,他才真正可能从罪孽中重新站立起来,赢得文明人类的刮目相看。[/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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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8px]事实上,他们的悔罪早已开始。作为战败国,早在西德时期,他们就业已铭记羞耻,放弃狭隘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情绪,在血痕废墟下的忏悔中,重建自己的尊严。1970年勃兰特总理在波兰“替所有必须这样做而没做的人下跪”;1995年科尔在以色列殉难者纪念碑前下跪,重申“国家歉意”。直到2005年,德国外交部还在任命一个独立历史学家调查委员会,要求彻查纳粹外交历史的遗留问题……[/size]
[size=18px]他们深知,如果恶行不被清查和公布,则恶世还可能重现。如果选择回避伤痛隐瞒历史,那么未来的孩子,就仍可能在某个时期迷失在人性的歧途中。为了让今天的中学生深刻认识到祖辈曾经的危害,他们会邀请历史事件的见证者到学校回忆;还会安排学生参观集中营遗址和战场遗迹博物馆。[/size]
[size=18px]他们不想对孩子们隐藏国家的曾经耻辱,不想通过回避和遗忘,来塑造国家的虚假雕像,以欺骗自己的子孙后世。几十年前,美国连续剧《大屠杀》就在德国上映,千万德国人为那些无辜而死的异族流泪。整个社会开始反思:每个国人是不是也责无旁贷?至今《辛德勒的名单》、《朗读者》等电影,还是德国学校首选的教学参考片。[/size]
[size=18px]只有政府和首脑的影响与引导,民众才可能重建正确的历史价值观。虽然,近年也有很少的一些极右的纳粹主义信徒,偶尔出来宣示他们的极端情绪。但反对种族主义的声音,毫无疑问已成为德国社会的主调。全世界都深信,这样的国家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尤其是在创建欧盟的路上,人类重新看见德国真正在发挥一个“负责的大国”的作用。[/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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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8px]但是,德国人的反思还远不止此。两德合并之后,对东德曾经的共产极权灾难,同样无法回避。身为同胞,不可能无视那四十五年隔离的伤害。他们成立了“处理共产专制遗留问题委员会”,简称AFKD;民间也诞生了“回忆、责任与未来基金会”,简称EVZ。这些政府机构与非政府组织,共同携手来处置那个时代的病痛。[/size]
[size=18px]政治家和民间都要求追究前东德专制时期的犯罪,以上那些组织负责调查处理这些历史遗案。虽然统一协议中,东德领导保留了一些尽量逃责的条件,但两德人民对追究国家犯罪都不愿妥协,因此大赦难以实现。勃兰登堡州前AFKD负责人波佩女士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理念——坚持拒绝遗忘;不分是非向前看,就会放纵恶行;罪行不会过期,只有彻查罪行,才可放谈宽容。[/size]
[size=18px]正是这种对真相的洁癖,才重造了这个民族的自信和尊严。1990年10月正式启动系统调查前东德国家领导人的犯罪行为,连同独裁者昂纳克一起,共有7.5万起调查案例。但,最终出于宽容和谅解,也为了早日弥合社会割裂,只有1700起案例正式起诉,真正审判入狱的更少。因为他们深信——反思不是鼓动仇恨,而是为了不蹈覆辙;实际上关于秘密警察保存的大量线人档案,至今不许完全公布,只许部分查阅。[/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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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8px]我在深雪之中伫立,我甚至专程在大雪纷飞的黄昏,赶到柏林墙边凭吊。我看见在那伤疤般的纪念遗址边,一个美少女在独自献花,寒风吹乱了她的金发……这个原本与吾族无所恩仇的国家和民族,却在那一刻弄疼了我的记忆。[/size]
[size=18px]我的祖国共产执政以来,无数杀戮镇压,无数莫名其妙的审判和驱逐……至今没有真相,没有反思,更没有忏悔。即便连执政党自己都否定了的文革,依旧不许民间公布记忆和暗伤,官方更不愿在意识形态系统,彻底挖掘那个毒根。也因此,今天还有那么多的文革信徒,在那里嗜血地渴望暴力,并在无数的恐怖言论和集群行动中,发动对无辜同胞的再次侵害。[/size]
[size=18px]我忽然想起短暂在科隆经过的另一个德语犹太诗人保罗策兰,他当年也被送到过纳粹集中营。他父亲在集中营死于伤寒,母亲因为不能劳动被纳粹打死。他在他伟大的诗篇中预言——[/size]
[size=18px]是该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size]
[size=18px]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size]
[size=18px]时间的搏动像那奔腾的心脏,[/size]
[size=18px]是让过去成为此刻的时候了,[/size]
[size=18px]是时候了……[/size]
[size=18px]默诵这些熟悉的诗句,我在异国的雪夜忽然潸然。肤色各异的国土上,只有雪白血红是一致的,善与恶也应该是一致的,疼痛和笑容都一样通感。可是,我们的罪与罚还远未一致,于是,我们真正荣与耻的不同反应,还在无限拉大着我们与文明世界的距离。这些遥远坠落的雪啊,像从更加遥远的前世飘来,堆积在我们今生的罪孽上……[/size] 德国人有理性精神,虽然被希特勒的狂热忽悠过,但懂得反思。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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