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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wcraft 发表于 2014-9-9 09:10

不说人话的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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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人话的英文                                                
                                                    [img=15,16]http://www.dfdaily.com/images/s-logo_14.gif[/img]                            黄昱宁                              发表于2014-08-24 09:30                    
                                            十年前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来华宣传,我是跟班。                    
                                              十年前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来华宣传,我是跟班。德老师果然德艺双馨,每当瞥见跟班面露难色就会放慢语速,整个过程大体顺畅自然。我渐渐得意起来,直到那天中午赶时间打不到车,我领着德老师钻进地铁。德老师夸奖上海地铁要比伦敦新得多也气派得多,我一顺嘴就接了句美国词儿“You bet”。
  德老师当时就没绷住,在地铁上笑得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在我的认知范围里,You bet与词典上的释义“那当然”当然可以画等号,可是它显然溢出了德老师的语言体系。想想也是啊,人家半真半假地恭维一句,你不晓得用The old way is the best way(老派最风流)打哈哈也就罢了,还要气壮如牛地吼一句美国俚语……后来我一帧帧地脑补这些镜头,觉得自己就像是刘姥姥抄起又粗又长的筷子,颤巍巍地夹起了鸽子蛋。
  深入任何一种外语,大抵都能找到这样看着好吃、用着难受的“鸽子蛋”,但英国人似乎对此特别执迷,有时候几近病态。这可能与英语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比其他语言更大的开放性有关——由于外来语众多,词源庞杂,英文从读音到语法都灵活善变,同时也为准确理解、运用和翻译制造了多重障碍。所以英文并不适合拿来制定法规,却天然是歧义、双关之类修辞游戏的温床,阶层与阶层之间的语言门槛往往用这种游戏的难度系数来区分,久而久之就成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标志性特色。从这个角度看,小宝老师的妙文《学一点说人话的英文》(《上海书评》2014年7月 20日)应该算是代表全世界深受这些门槛压迫的"you bet"们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逆袭。
  不过,宝文中提到的那个“文绉绉”的例子——Adolescent irony can get lost in translation(青少年的反讽无法确译)——尚属一眼就能看出的矫揉,更可怕的陷阱是那种字面特别简单、指涉却相当暧昧的句子。也就是说,在英文里,有时候就算看起来很像“人话”的句子,你也不一定能把它当人话来听。
  关于这一点,德老师在那次访华之行中也给我上过形象的一课:言及某位将要跟德老师一起对话的高校教师,我欲形容其健谈,就用了中学里便熟记的词talkative。德老师大惊失色,问我是不是跟此人有过节。原来,我的中学老师不知道,talkative在英国人看来是性质严重的指控,是“话痨”中的极品才能领受的头衔。说到这里,德老师来了精神,告诫我英式英语这玩意其实也不难,只要死死抱住understatement(低调陈述)这一件法宝就够。所有的词,你大约把词典上、教材上的标准说法打个七八折(某些形容词也许得打五六折),用起来就会比较安全。不幸的是,当时我只记住,在那个语境下,talkative和eloquent语气都太强,sociable更是透着不怀好意——至于德老师提供的标准答案是哪个词,我倒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种不断“收缩防线”的国民习惯,导致在典型的英国电影里,哪怕男女主角的肢体语言已经火烧火燎,台词依然保持着笃悠悠雾蒙蒙的节奏。女人一挑眉毛,说:“I always thought of that day, more than I had thought I would.”(我老是在想那天,我本来可没预料到会想得这么频繁。)男人接口道:“I'll take it as a compliment。”(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是在夸我。)对一下眼。于是男人再问,末尾是降调:“So it was a compliment?”(那么你是在夸我?) 亲一个嘴。女人笑道:“I believe it was”(我相信是这样)。这里头每个词儿都没跳出大学四六级范围,但那股子在时态和声调的褶皱里暗藏势能的闷骚劲,你若非长期浸淫其中是学不会的。我把这段贴到微博上,京城女侠方希评论说:这意思若是让东北人民表达,一定特简单——“你整得老好了那天,再来?”“成。”
  “不说人话”的方式一旦被提炼到这个层次,就多少有了点美学价值。好玩的是,放眼古今文艺界,目之所及,最高度浓缩这种价值的人倒恰恰是个比英国人更英国的美国人——亨利·詹姆斯。打开他的小说,你得拨开多少形式主语(宾语)、多重否定以及繁复时态语态组成的密林,才能看见他那点以退为进的雄心。以至于E. M. 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里这样揶揄詹姆斯:“如此惨痛的牺牲,致使众多读者都对詹姆斯提不起兴趣,虽说他们能明白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他的晦涩难懂实在是过于夸张了),也能欣赏他付出的努力。他们就是无法认同他的创作前提——人类生活的大部分内容都必须被过滤掉,他才能为我们写出一部小说来。”
  好在,消受不起詹姆斯的现代读者,可以到《唐顿庄园》里找Maggie Smith“求轻虐”。老太太的“不说人话”总是掌握在最合适的分寸。她轻描淡写地来一句“我不喜欢希腊戏剧,什么事都在台下发生”(everything happens offstage),你可以猜想一下此处“过滤”掉的是不是那种台上专司造型、幕后负责合唱的古典程式,但即便什么都不去深究,联系上下文,它也不失为一句煞有介事、余韵绕梁的俏皮话。你还可以闲来无事,随便到英国人的论坛上看看他们如何冷面吐槽,信手砸挂,个个秒杀郭德纲。比方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女歌星Jessie J唱得正欢,冷不防网上冒出这样一句评论:Jessie J did in 5 minutes what IRA could never do:kill Queen(Jessie J只花了五分钟就做到了爱尔兰共和军永远干不成的事:灭了Queen)。这个简短得令人发指的句子至少在字面上“过滤”掉三层意思:爱尔兰共和军与英国政府的宿怨, kill这个词的反讽意味,以及一个足以成为翻译噩梦的双关词Queen——既是“皇后”乐队(当时Jessie J唱的正是Queen乐队的名曲,而Queen在国内约定俗成的译法是“皇后”),也是大不列颠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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