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教师的阅卷史:常因标准答案与出卷人争吵
<p><span class="linkRed02"><a href="http://news.sina.com.cn/m/nanduzhoukan/index.html" target="_blank" style="text-decoration:none"><font face="黑体" color="#a20010">南都周刊</font></a><font color="#a20010"> </font></span></p><p><img src="attachments/dvbbs/2007-07/1183342681342009.jpg" border="0" onload="if(this.width>screen.width*0.7) {this.resized=true; this.width=screen.width*0.7; this.alt=\'Click here to open new window\nCTRL+Mouse wheel to zoom in/out\';}" onmouseover="if(this.width>screen.width*0.7) {this.resized=true; this.width=screen.width*0.7; this.style.cursor=\'hand\'; this.alt=\'Click here to open new window\nCTRL+Mouse wheel to zoom in/out\';}" onclick="if(!this.resized) {return true;} else {window.open(\'attachments/dvbbs/2007-07/1183342681342009.jpg\');}" onmousewheel="return imgzoom(this);" alt="" /></p><p><br /><strong>在黄玉峰的印象里,每次阅卷都会因标准答案和评分标准,阅卷人和阅卷人吵,和出卷人吵。</strong></p><p> <strong>按规定,阅卷中心组成员要在批改前先把卷子做一遍,其中有大学教授,有优秀中学教师,经常是5人答案各不同,还有几次答案一致,结果一看标准答案,全错。</strong></p><p> 1990年7月8日,早上七点不到,黄玉峰就走出位于江湾的家门,这个质朴憨厚、阔嘴大鼻,貌似农民的中年人,提着一份蛋炒饭两条煎带鱼,怀着一种责任感,要横穿大上海,赶往位于上海西部的华东师范大学高考语文阅卷处。</p><p> 那一天,黑色七月的影子罩着全国数百万考生。那一年,黄玉峰是上海市重点中学<span class="yqlink"><a class="akey" title="复旦" href="http://www.iask.com/n?k=%B8%B4%B5%A9" target="_blank">复旦</a></span>附中的语文高级教师,6月底,他向学校申请去高考阅卷。那时的阅卷名额,由有关方面分配给各校。</p><p> 在黄玉峰心中,阅卷官神圣无比。自从隋唐开科取士以来,阅卷官的级别都很高。唐时乡试,主考由学政担任,负责会试的须侍郎一级,至于殿试,由龙目御览,更令人生畏。当他还在读小学时,最敬畏的就是阅卷官,认为他们最有学问,且有生杀予夺之权,那时他调皮捣蛋,常常是红灯高挂。后来,他看到连环画《董一了》,说的是由于阅卷官的误会,使董一了连中三元,这不禁令他神往,祈祷有一天,阅卷官也糊涂一下,给他一个好分数。</p><p> 不料30年后,他自己竟也做了阅卷官。这个提着午饭上“战场”的老师,没想到从此把他对阅卷的敬畏感打得荡然无存。</p><p><strong> 带饭的阅卷官</strong></p><p> 1990年的高考阅卷条件很苦。在黄玉峰的记忆里,阅卷处设在教学楼里,阅卷采取流水作业,四五十个老师,分大作文题组、小作文题组、文言文组和全国卷组等,试题由两人批阅复核,再由组长抽查。</p><p> 黄玉峰分在大作文题组,一个四五十平米的大教室,散布着二三十个老师,每人面前厚厚一叠试卷。看到好卷子,有人奔走相告;看到差卷子,也有人骂娘。</p><p> 正是七月,教室里连吊扇也没一个,窗上没帘子,阳光直逼进来,教师们的汗水直往下淌。阅卷量大,人手少,时间紧,批一篇作文大概一分钟,连擦汗的空都没有。几个领导从外面搬来了摇头风扇,一会儿吹吹你,一会儿吹吹我,一会儿吹吹饭菜。到了中午,路近的赶回家吃饭,路远的要么上街填肚子,要么带了饭,放点开水,吞了下去,稍事休息又接着干。几天后,阅卷官就辞去了几个。</p><p> 一周的阅卷结束,黄玉峰领到的报酬是每天25元,扣去预支的盘缠,已所剩无几。晚上回到家,将劳动所得交给每天早起做饭的妻,脸上颇有难色。他又想到,在匆忙中,自己未必不制造了一二个“董一了”,怎么对得起寒窗十二载的学生?内心就无法平静了。</p><p> 带饭阅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97年7月13日,上海市副市长龚学平慰问时。那一天,副市长看到教师桌上的八宝粥,大为感慨:这怎么行!</p><p> “高考阅卷,掌握着生杀大权,关乎千万考生的命运,历来为人们所重视。古时考卷要另请人用红笔誊抄,以免舞弊,可谓用心良苦。现在已非科举时代,对阅卷反而如此轻视。”黄玉峰说。带饭问题曾使他如哽在喉,后来在报上发表文章,借讲阅卷条件之差,调侃自己在冥冥之中也会草菅人命,委婉地批评有关方面对阅卷没有足够重视。</p><p><strong> 标准答案:训练被奴化的人?</strong></p><p> 阅卷给黄玉峰留下深刻印象的,却不是带饭问题,而是每年都有的冲突,和阅卷老师的冲突,和出卷老师的冲突。</p><p> 这个后来被传媒和教育界称为“语文教学叛徒”的特级教师,1990年时43岁,却依然有着青年人的纯真、率直,视人格独立与个体尊严为生命,以民主与科学为教育理念,眼里容不下沙子。在他心目中,作文就是要引导学生如何做人,那种让学生完全按照标准答案去迎合出题意图的教育,不过是训练被奴化的人。</p><p> 阅卷前两年,黄玉峰自感人微言轻,并不那么锋芒毕露。第三年,其他阅卷老师发现,这个黄老师眼光很凶,从一堆卷子里,几眼瞄过去,就能发现哪些是一类卷,哪些是二类卷。很快,他成为作文组组长、语文阅卷中心组5名成员之一,秉性渐露。</p><p> 1992年,上海高考的大作文是《遥望星空》:夏夜的星空,人们往往由宇宙无穷、人生有限的感慨而产生种种思索,请以此为题写篇短文。</p><p> 这一天,黄玉峰在休息时,翻到一份卷子。一看,内容不错,考生遥望星空时想起已逝的老师,决心继承老师未竟的事业。再一看分数,怎么是22分?黄玉峰拿起卷子就去找阅卷中心组组长王光祖。据说该文偏题,没点明“宇宙无穷,人生有限”的要求。黄玉峰急了:这怎么能算偏题呢?作文点明老师的生命在自己身上延续,也表达了那层意思。最后该文被定为43分。</p><p> 争论似乎此起彼伏。阅卷中心组有一个修正章。有时当众说不一,黄玉峰就索性敲一下修正章,直接把分数改过来。</p><p> 还有更极端的例子。有一次,黄玉峰在批阅大作文时,一抬头,发现卷子上头的小作文打了零分。据说该作文文不对题。10多年后,黄玉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衡量一篇作文有很多标准:主题、审题、结构、语言,即使偏题了,也不能打零分!</p><p> 分歧并非偶然。在黄玉峰的印象里,每次阅卷都会因标准答案和评分标准,阅卷人和阅卷人吵,和出卷人吵。按规定,阅卷中心组成员要在批改前先把卷子做一遍,其中有大学教授,有优秀中学教师,经常是5人答案各不同,还有几次5人的答案都一致,结果一看标准答案,全错。“连老师都摸不准的题目,让学生怎么答?”</p><p><strong> 谁扼杀了他们的个性?</strong></p><p> 在朋友眼里,黄玉峰有着中国传统文人特有的禀赋和雅趣,他吟诗缀文,自成体式;挥毫泼墨,独具风骨;书斋静坐,思古忧今;悠游天下,逸兴横飞。他更以文人的姿态介入语文教学,作文于他是快乐而彰显个性的事情。然而,这样一个个性色彩极为丰富的文人,似乎注定要在高考作文中看到太多遗憾。</p><p> 1995年,上海市中考作文是《母爱》,一时母亲早逝的文章比比皆是;高考大作文是《责任》,于是,大唱高调的《责任》没完没了。黄玉峰在一篇文章里描述当时的阅卷情况:</p><p> 面对着令人心烦气闷的八股腔,阅卷官们笔底踌躇忧心忡忡:板着面孔的说教,随意编造的故事,似曾相识的片断,从三闾大夫写到周总理,从孔繁森写到王宝森,百篇类似,千人一面,偶见一篇清纯的,便拍案大呼:难得,难得。</p><p> 休息时,教师们大叹苦经。一位白发长者忽出惊人之语:我有一诗,可解诸位之忧。诗云:啥个叫责任,唱唱孔繁森,谈谈钱学森,骂骂王宝森,联系中学生,稳得基准分。语未毕,一片无奈笑声。笑声过后,忽然一片寂静,阅卷官们陷入沉思,什么才是我们语文教学的责任?</p><p> 那一年,黄玉峰也在感慨:教书30年,越来越不知怎么教学了。流行的语文教学,多是老师讲学生听,把好端端的文章割得支离破碎,把平常的作品吹得天花乱坠。为敲开大学之门,学生都成了急功近利者,听讲先问考不考,不考的,听不进;讲读书,太遥远;讲做人,更反感。任你口吐莲花,却不过是顶着石臼做戏。</p><p> 是什么扼杀了学生的个性?这似乎不仅是教育问题。在黄玉峰看来,在一个泛政治化的年代,人们用政治、社会学的角度,评价学生的语言能力,个性表达被视为洪水猛兽;此后,高考作文几经变化,从泛政治化到道德说教,到个性表达,再到多元时代,人们的个性表达空间在逐渐拓宽。只是在转型期社会,价值观、道德观时常被放在突出的位置,部分制约了学生对生活的思考和体验式表达。</p><p> 与1995年作文的千人一面相比,1996的作文《我的财富》,却忽如杂花生树。黄玉峰看好这个题目:“具有人文精神,可反映考生的思想水平、情操、理想乃至爱好,选材范围广,出题无偏题离题之虞,又限以‘我的’,可避免套话、老话、大话、空话。这对于语文教学中局限于课本知识的做法,无异于敲了一记警钟。”</p><p> 这个强调个性的题目,却给阅卷带来了难度。考生之见解,千姿百态:金钱、书籍、草坪、阁楼,是财富;青春、健康、毅力、自信是财富,知识、经历、挫折、失败是财富,传统、音乐、微笑是财富。到底什么是财富?如何统一评分标准?阅卷进入第二天,进度仍无法加快。阅卷老师为此展开了争论。黄玉峰积极地为个性作文鼓吹:</p><p> 有同学写道:没有财富就是我的财富,因为没有财富,就促使我努力进取,取得比别人更大的成功。对于这样的文章,能说他跑题吗?</p><p> 有同学写道:邓小平是我的财富,我们经常说,邓小平是国家的财富,民族的财富,但如果他看过邓小平著作,把小平精神引入生活,你能说他离题吗?</p><p> 最后争论的结果是:朗朗乾坤,本无废物,各人有各人的财富,各人有各人的财富观,只要自圆其说,言之成理,真有体会,皆无不可。</p><p><strong>不怕读书苦,就怕白辛苦?</strong></p><p> 黄玉峰一向认为,“高考作文的主题,不外乎学习和做人。”而教育无非“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1997年的大作文《我看课外读物》,似乎让他看到了希望。</p><p> 这个题目激发出学生的倾诉欲望,在阅卷中,黄玉峰被深深打动了,他觉得有必要,把学生的心声告诉全社会。利用休息时间,他和一些老师摘录了闪烁在作文中的思想火花,整理后发表在《文汇报》上:</p><p> ——高三并没有什么可怕,就怕高考一分之差。</p><p> ——教改教改,叫了这么多年,但还是光叫不改。应试教育越演越烈,原因到底在哪里?</p><p> ——读书是件苦事,我们不怕苦,怕的是白辛苦。</p><p> ——读课外辅导书,真是让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穴。</p><p> 文章发表后,一石激起千层浪,黄玉峰和《文汇报》都收到很多来信,他们认为,学子的心声反映了学校教育、家庭教育乃至社会教育中存在的问题,是孩子们出给大人的试卷。</p><p> 如何答好这份试卷?这一年,黄玉峰在复旦附中成立了工作室。他是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早在1990年,上海就围绕着“素质教育”启动了教改方案,黄玉峰也以一篇七千字长文《还我琅琅书声》启动语文教学改革。他认为语文教学的根本失误在于“不读书”,在于对语文支离破碎的分析,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学生到语言的海洋中,自己去体会人文精神,去学习运用语言的规律。于是,他探索素质教育的一切可行方式,让学生听讲座、泡书馆、看展览、赏文物、编刊物、练书法、学篆刻、看戏剧、演小品、游天下……</p><p><strong> 偶然性下的悲剧</strong></p><p> 在阅卷中,每当修正了一个阅卷标准,替一份卷子改了分数,黄玉峰就会很开心:也许这个学生没那几分,就要落榜了。有时对妻讲起此事,妻会说:吆,你又救了一个人啊!黄玉峰就会很感慨:哎,这世界的很多事情不可预测,偶然到你不知道每一刻,有人在帮你,有人在害你。</p><p> 在应试教育的影子下,偶然性似乎更多地意味着悲剧。阅卷多年,黄玉峰看多了悲剧,他帮不了所有的人,甚至最喜爱的学生。</p><p> 1997年7月,一个沈姓女生哭着打来电话,说考砸了,黄玉峰听了很是心酸。这个沈姓学生,语文是班上最好的,其作文一向是范文。但那年高考,她的作文得分不及格。之后几年,又一个好学生黄修毅,也遭此厄运。这个自信的学生,复习迎考时还在看《万象》、《读书》。高考时,他写了一篇精彩的文章,但是得分很差。后来,黄修毅凭记忆把作文重抄一份。在黄玉峰眼里,这篇作文写得深刻,能得60分,最起码50分,但算下来只有20多分。已不阅卷的黄玉峰把作文寄给阅卷组领导,对方只能表示遗憾:这篇作文太深刻了,也许阅卷老师看不懂……</p><p> 这样优秀的学生,为什么会有如此遭遇?如何消除偶然,保证阅卷的公正?黄玉峰后来在一篇文章里建议:</p><p> ●阅卷老师必须进行资格认定,要组织一批相对稳定、水平较高的阅卷队伍。</p><p> ●必须在阅卷前进行充分磨合。若对考生在答题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还未摸透,就匆匆批改,必会造成误差,同一篇作文在不同的人手里差距几分乃至十几分是常事。</p><p> ●保证阅卷时间。为节省开支,往往把阅卷时间定得很紧很死,到最后几天更有为赶进度而加快速度的……</p><p> 而在这些技术问题之外,悲剧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黄玉峰常说:“不以应试教育对应试,而以素质教育对应试。只要学生的素质真正提高了,他们对付考试的能力也不会差。”而爱徒的遭遇,似乎是高考给他的素质教育开了个玩笑。</p><p> 这些年,黄玉峰的教学改革,广受赞誉,也屡遭非议。他把老庄佛理、西方经典、时文佳作引入课堂,抛开了烦琐的讲解,代之以学生背诵、阅读、交流,辅以适当点拨。有人批评他的教学如“放羊”。他说“放羊”有何不好?如果是放到水泥地上,那羊只能饿死;但如果领到水草丰茂处,羊自会吃得肥肥的。</p><p> 对于爱徒的遭遇,黄玉峰说:分数无法改变,但他们的命运迟早是可以挽回的,他们受过的素质教育,在将来的社会上,终会显出优势。</p><p><strong> 不阅卷已多年</strong></p><p> 四壁字画,书籍盈架;壁上猛虎图,不怒自威;清人孙星衍的对联墨迹酣畅:“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2007年6月15日,上海高考阅卷还在进行中,黄玉峰端坐工作室,谈起阅卷如追忆似水年华。</p><p> 他不阅卷已多年。</p><p> 事先没有征兆。1998年7月,没人像往年那样,打电话通知他去阅卷,他打电话到有关方面,又打电话到复旦附中,处处在打马虎眼。</p><p> 黄玉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不让他阅卷的原因,是自己不听话,年年阅卷,年年争吵,年年写文章,或评作文题目优劣,或呼吁教育改革,据说让有关方面很恼火。</p><p> 虽然不再阅卷,但黄玉峰还在关心着高考。每年拿到试卷,他还会做一遍,看看自己的答案和标准答案有没有出入。每年阅卷结束,几个徒弟会来家里谈论阅卷,一些阅卷的负责人也会打电话过来。虽不出门,他清楚每年的语文试卷争论点何在。</p><p> 十年了,黄玉峰还能记起从前的争论。十年间,他授课之余,著书立说,呼吁人文教育。他说,高考阅卷只是一时之事,素质教育是长远大业。这些年,高考命题虽无大变化,但教学方面确有进步,上海启动二期教改后,更加关注学生的个性、想象力,关注学生与世界的诗意相处。</p><p> </p> <p> 感叹,上海有这样的教师,上海的语文教学水平应该能高于其它省份。</p><p> 文中提到黄修毅同学的作文考官看不懂,这完全有可能,对此我深有体会。今年女儿高考,考前我帮女儿准备了18篇范文,结果女儿说:“如果我象你这么写,肯定得低分。”我问:“为什么?”女儿回答:“老师肯定看不懂!”</p><p> </p>[align=right][color=#000066][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83381542[/lastedittime]编辑过][/color][/align]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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