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译与妙译 (王佩)
市面上的翻译书,质量之低劣,令人发指。返回杭州的旅途上,我看了一本齐泽克《有人说过集权主义吗?》(译者: 侯萍 / 宋文伟,江苏人民出版社)。我得承认,读这样的译文是一种恶梦般的体验,那些中国人看不懂、英国人不明白、任何一种人类都无法理解的句子,处处显示出译者对人类语言能力的侮辱与冒犯。幸好我们曾有五四和民国,那个时代所创造的文化,足够中华民族的不肖子孙们继续消耗个百八十年的。
姚克与思果都是民国时代的翻译大家。近读姚克翻译的《推销员之死》,以及思果的评析,感觉像探险一样有趣。一个个稀松平常的英文句子,看看大师们是怎么翻译成汉语的吧。
1、WILLY对他妻子说:you are my foundation and my support.
直译:你是我的基础,我的支持。(妈的,这不是人话!但现在大部分译者都是这么翻译的。)
四一的译文:你是我的主心骨。(我顺便考了一下四一,他的翻译还比较有趣。)
姚克的译文:要是没有你,我在哪里扎根儿?我靠谁撑腰?(原文是陈述句,译文改成了反问句,不拘泥于英文句式。同时把foundation翻译成“扎根儿”,support译成“撑腰”,简直绝了!)
2、WILLY夸奖两个儿子时说:Terrific. Terrific job. Boys. Good work.
直译:棒,干得真棒,孩子们,活干得真好!
四一的译文:干得棒极了,孩子们,很好很强大!(很时新,很有趣,不过这样的译文再过两年,就没人看懂了。)
姚克的译文:绝!绝活儿,孩子们。功夫到家了!(看,姚克把一个Good work翻译成“功夫到家了”,这样的中西文修养,真是功夫到家了!)
3、WILLY问儿子:You nervous about the game?
直译:你为了球赛而紧张吗?
四一的译文:你为比赛抓狂么?
姚克的译文:为了赛球你心不定吗?(把nervous翻译成“心不定”,这是任何一本词典里都没有的词条。但是它是多么的中国,多么的贴切,又多么的像人话啊。)
4、On the road 一般都翻译成“在路上”,但是姚克将它翻译成“跑码头”,真鲜活。
5、WILLY对儿子们说,夏天带你们去新英格兰转转。两个儿子说:Yeah, you bet.
直译:好,当然(或一定)!
姚克的译文:嗯,一句话!(这个“一句话”,简直是神来之笔。这才是中国活人的语言。你查任何一本词典,学任何一本教材,都学不到这个境界。翻译最终是个高智商的活儿,需要灵性。)
6、姚克译文一个重要特点是摇曳多姿,同样的英文词句,他会根据语境,变化出不同的译文来。我们知道英文里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被动句,如果硬要直译,就是满纸“我被告知”、“我被喜欢”这样狗屁不通、数典忘祖的句子。看看姚老先生是怎么干的吧。
比如:He is well liked. 直译:他很为人们所喜欢。 四一翻译成:他很可爱。姚克翻译为:他人缘儿很好。
紧接着,剧本中又出现了一句:He is liked,but he is not well liked.
此时,姚老没有再用“人缘儿”这个词,而是精准地翻译成:“人们不是不喜欢他,可不真心喜欢他。”
小结:翻译之道,可谓大哉。要么胡翻烂译,误人子弟,浪费森林,神人共愤;要么精翻妙译,泽被终生,如鱼得水,天佑神助。人生的路怎么选,做翻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Terrific. Terrific job. Boys. Good work.7 w& `4 t' W8 n7 {: v0 Y0 ^7 G9 t# ^
直译:可怕,可怕的工作,男孩们,好工作![url]www.yantan.org[/url] a*
回复 沙发 的帖子
。。。。金山词霸版的? 为什么我觉得很一般如“心不定”“一句话”我都觉得很拗口
思果谈翻译
曾经在余光中的文章里读到思果,印象中,他应该不是民国时期的人。上网查了一下,发现他生于1918年。说成“民国时人”,马马虎虎吧。意外之喜是,读到一则“思果谈翻译”,可作为主帖的补充。复制过来:
●翻译不像打铁、走索、造桥;那三行要学会了才可以干。而翻译却不是如此。人人可以说自己会翻译,其实不一定;稍微懂一点外文,就可以觉得自己会翻译;稍微译过一两本书,就可以觉得自己译得很好,其实都不一定。一般翻译不能达到水准,也是因为好多译者没有认清这是件相当专门的事。
●高明的译者并不是魔术师,他只能苦干———苦想、苦找、勤改、比较、试验,对自己一点也不慈悲。
翻译是创作,至少是另一种创作,除了不要布局,构想,一字一句,都要创作,而且很难,因为没有自由。作家而又懂外文的,是理想的翻译人才。
●你想译得高明,只有跟自己学。先把中文写通,无论什么意思大致可以表达;读懂英文,能利用参考书。然后多用心译,多改、多试、多想、多留心。不要以为自己已经刮刮叫了。凡是一流译者,都是时时觉得一筹莫展,改得辛勤的人。
●我们很容易受到外文束缚,捆得紧了,就会忘记自己的想法、说法,跟着外文的字词表。我们找适当的译文,像捉迷藏。大多数译者懒得去找,照原文字面译,读者懂不懂、读来舒服不舒服,他们不管,反正把外文翻出来就是了。只是少数认真的不肯马虎,他们要译文译得像中文,要读者读起来舒服。
●翻译的事谈起来各有各的意见。不过我看近代名译家和译学家说的话有共同的地方。就是译文要通顺,不必死钉原文。必要时增添的增添,该扩充的扩充,该删的删,不要给原文捆死。要用想像的就用想像,不必怕人指摘,说原文并不是这样说的。译者应有胆量作主,担当下来。
●好的译文贴得原文很紧,如影随形,而译文又明畅如同原著,这是件辛苦事情,也要肚子里有点书,还有创作力和想像力。
●翻译这件事做起来没有底,好了还可以好;精确了还可以精确;贴切了还可以更贴切。几乎谁也不能说,他的译文可以悬之国门,没有人可改一字。我潜心思考,逐字推敲,总可以改得更好读一点,容易懂一点,更接近原文一点,找到更好的中文;正好像别人也可以这样批评、修改我的译文,所以尽管大家的译作,我也可以提出不同的译法来。
●翻译是艺术,要动手做的,不是谈理论,研究一下,思想一番,就可以学会。翻译不像洗一件衬衫,可以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翻译像琢玉,可以琢磨个没完。
●原文放在译者面前,好像狱卒,好像桎梏,好像神话中诱惑男子的妖女,使译者失去自由,听其摆布,受其引诱。做翻译的人要拳打脚踢,要保持神志清醒,意志坚定,才能自由,才能不受骗惑。翻译的人很容易就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行动姿势来适应桎梏。
●理想的译法是这样的:先把原文看懂,照原文译出来,看看念不念得下去,试删掉几个不一定用得着的字,看看是否有损文义和文气。如果有损,再补回来。试把不可少的字加进去,看看是否超出原文范围,增减以后和原文再校对一次。有些地方是否译错,语气的轻重是否恰如其分,原文的弦外之音译文是找不找得到?原文的意思要消化;译文的文字要推敲。有经验的译者可能一下笔就译好了,不过还是要推敲的时候多。
●翻译是艺术,要动手做的,不是谈理论,研究一下,思想一番,就可以学会。翻译不像洗一件衬衫,可以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翻译像琢玉,可以琢磨个没完。
●译者要对文字的敏感。他要懂得作者在每个字眼,段落上用的心;他要预先感到读者对他的译文的反应。有时在他看来,译文已好到极点,谁知读者看了,不是不懂,就是觉得好笑,或者以为他别有所指。
●许多译文不能算好,并不译者没有尽力,或中文欠通,而是因为他太忠实。原来有时候,译者要大刀阔斧。牺牲一点忠实(译诗的时候,尤其不免如此);又有时候甚至于把前后次序大为颠倒。别人不该责备他大胆、失实;还有一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神气。译者可以说,“我们不是要叫读者看得懂、看得舒服吗?照原文就办不到了。只要原作者的意思没有走样,我这样改动是有道理的。”
●其实翻译长句,有时要费很多心思,作种种安排,把原文的意思、感情、事理用中国人习惯的说法表达出来。常常连极简单的句子都很费神。英文的意思并不难懂,可是照字面译出来的中国人不懂。我们改变说法,要特别小心。如果只顾中文明白流畅,译出来和原文大不相同,也犯大忌。
●每人的译文里有他自己,其实也非他不可。也可见这是半创作,是重写。译文好过原文,确也不免;不如原文,往往如是。
●各国、各种文字有它的惯例,用不着怕别人说它不详细、不精确。只要把话说明白,毋须画蛇添足。
●真正的通人或者创作力强的人不屑翻译。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犯不着替别人做牛马。译者应该受到别人的尊敬和同情原因在此。
●翻译的事谈起来各有各的意见。不过我看近代名译家和译学家说的话有共同的地方。就是译文要通顺,不必死钉原文。必要时增添的增添,该扩充的扩充,该删的删,不要给原文捆死。要用想像的就用想像,不必怕人指摘,说原文并不是这样说的。译者应有胆量作主,担当下来。
●真正的译家一定不怕费神,千辛万苦要读者读得舒服,更传出原文的精神。
●中文写得好,一种外文如英文也能懂,已经有了基本的条件,但是还不能够翻译,因为译者给原文限制住,该不理的不敢不理,该改写的不敢改写,该添的不敢添。要译了几十万,上百万字,经过了若干年,才能摆脱原文的桎梏,大胆删、增、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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