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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旧苗 发表于 2008-11-12 16:37

杨彬彬:重回“小政府”

在《财经》记者此次对长三角的采访中,几乎所有基层政府在听闻企业“出事”后,都在第一时间做出了“保”的决定。在他们看来,最坏的一种结果,就是企业破产。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上世纪90年代,中国国企面临脱困改制,不少地方政府正是用同样的手法“捆绑”银行,救助濒于死亡的国有企业。所不同的是,这次浙江最先倒下的,地方政府出手相救的,基本上都是因扩张过度、经营不善而陷入流动性危机的大型民营企业。
  最大的为何最先倒下?理论上,经营健康的大企业现金充足,抗风险能力应强于小企业。但如果是短期内“催肥”的企业则另当别论。当地商人们总结说,最先倒下的企业有三种类型:一是过于依赖银行贷款和民间信贷的;二是产品品种过于单一的;三是大客户过于集中的。
  而这些“大企业”的生成,多赖于当地政府和银行近年来不遗余力地“垒大户”。与外界普遍将浙江制造业困境归结为人民币升值、能源价格和劳动力成本上升等外部因素不同,一些浙江本地学者认为,近年来政府对民营企业干预增多,“浙江模式”已经越来越走向它的反面,这为今天浙江制造业的困境埋下了病根。
  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姚先国就直言:“浙江中小企业不是急性病,而是慢性病!” 在他看来,浙江中小企业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是政府“扶强做大”的政策方针。政府通过土地、税收、金融、司法保护等方面的倾斜,扶持一些大型民企,导致企业竞争环境恶化;大型民企对政府的依存度提高,患上了“类国企病”。
  “‘强资本’与‘强政权’结合,会对‘浙江模式’造成毁灭性打击。”姚先国称。
  作为传统的民营经济强省,“大市场,小政府”曾是“浙江模式”引以为豪的核心价值观。改革开放以后,温州、台州地区最先出现了大量制鞋、五金家庭作坊,并迅速在浙东南、浙东等地生根开花,由此出现了以家族式、集群式、劳动密集型为主要特性的“温州模式”。
  随着乡镇企业体制性弊端日显,大致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温州模式”在与“苏州模式”的竞争中逐步胜出,在此基础上逐步发展成新的“浙江模式”,成为中国民营经济发展的标杆。
  在“浙江模式”风靡全国、民营经济逐步成为浙江地方经济主体的过程中,企业与政府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熟悉浙江政治、经济生态的当地人士回忆,上世纪90年代,“浙江模式”获得官方肯定,可以看做浙江经济发展的一个转折点。
  此后,出于政治和经济的双重需要,政府对民营企业的干预日益增多,昔日的“小政府”变成了“强政府”。由于政府掌握着土地、财税、金融等最重要的市场资源,使得其有可能通过相应的政策倾斜,有选择地“催肥”一些“重点民营企业”,“草根经济”逐步烙上了“官商经济”的印记。
  一些浙江当地企业家介绍,地方政府对大企业的优惠政策,有时甚至到了让企业都吃惊的地步。除了返税奖励,一些地方政府还以“工业开发区”的名义,给大企业提供大量建设用地,并要求银行对大企业贷款给予优惠。一些企业“内功”跟不上,并无做大计划,但在政府和银行的努力下,迅速膨胀。当流动性恶化后,当初低价获得的土地,变成了所谓的“大企业”最值钱的资产。
  目前,浙江全省共有200多万家企业,但规模(500万元)以上企业仅有500多家。由于地方政府将财政补贴大量给了大企业、外资,中小企业无法享受到“阳光雨露”,无形中制造了一个不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影响了产业集群的升级,也妨碍了市场自我调整。
  浙江企业素有民间借贷、互相担保的传统,很多当地政府担心风险一旦触发,或将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影响社会稳定,不得不出手救助。不过,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冯兴元表示,企业倒闭未必会造成社会稳定问题,浙江人自己从来没有“让政府找工作”的思想,民工们有工就打,没工就返乡,不会造成当地就业负担。而且,浙江虽有不少工厂倒闭,也有很多工厂缺工人。
  事实上,即使政府表态不惜动用国有资本来救助,也未必成功。到目前为止,由政府主导的南望重组已经失败,飞跃重组陷入僵局。很多当地学者指出,现在是浙江回归“小政府”的最佳时机;以往地方政府很难有勇气去主动调整,又涉及到政绩考核和中央地方财政体制的问题,现在都不复存在,反而可以借助危机让市场更合理地配置资源。因为过去几年的历史已证明,依靠政府拔苗助长式的帮扶,并不能培养出真正优秀的大企业。
  浙江省中小企业局办公室主任蔡章生告诉《财经》记者,浙江企业本来就有生有死,具有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2005年经济环境最好的时候,平均每天也有240家企业诞生、160家企业倒闭。如果倒闭能推动体制改革,有些企业破产不一定是坏事情。
  事实上,目前濒于破产的一些浙江龙头企业,多半是坏企业的典型。无论是飞跃、华联三鑫还是江龙控股,无不是在经济上升期,依靠廉价的土地、资金和劳动力资源大肆扩张、过度借贷。相反,一些财务稳健、对形势发展有预见性的企业,有望安全渡过这次危机。
  位于宁波镇海金属园区的一位张姓企业主,5月开始卖厂房,还清了所有贷款和高利贷,现在开始花原来三分之一的钱买厂房。在很多当地企业家看来,“生意难做,但寒冬总会过去”。
  浙江人的自救能力值得信任,真正令人担心的,是浙江民间金融和浙江的产业集群未来如何转型。浙江第一代企业家不乏创业精神,但文化水平不高、视野狭窄,妨碍了企业的升级换代。很多企业一旦做大,就沦为糟糕的家族管理的典型。这次危机之后,是否会带来“浙江模式”的真正转型,推动当地私企完成从家族管理向职业经理人的过渡,令人关注。
  而浙江民间金融以个人信誉、宗族力量甚至暴力手段为保证,不要求抵押和担保的融资方式,是浙江中小企业创业和发展的活力之源。但它的无处不在以及缺乏规范,也在无形中放大了当地的信贷风险——几乎所有的企业都有两本账,民间借贷和银行信贷间互不知底。这是这次危机中各界关注的焦点之一。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周其仁看来,当前制约浙江产业结构转型的薄弱环节之一,就是民间金融的合法化程度过低,而这正是政府未来可以着力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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