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曼兄弟：压垮华尔街的巨人
事物崩溃了，中心不能稳住，只有无政府泛滥于世。——叶芝《再降》
诗人叶芝说，“赤身走路的人，更有胆略。”同样的话放在金融界，就是巴菲特的那句名言，“退潮的时候，就知道谁在裸泳。”不过，无论多么悲观的人都不敢相信，就连拥有158年历史的美国投行雷曼兄弟，也是那个裸泳的人，人们不禁要问，是谁摘掉了雷曼的遮羞布？
拥有85年历史的华尔街第五大投行贝尔斯登贱价出售给摩根大通，拥有94年历史的美林被综合银行美国银行收购，现在该轮到雷曼了。如果没有贝尔斯登和美林，或许雷曼也不会破产，但如果没有雷曼，后来的摩根士丹利和高盛也不会转型成银行控股公司，被美联储接管。总之，雷曼的倒台，无论从实际意义上或者象征意义上来说，都是空前巨大的。它成了压垮华尔街的巨人，自此之后，华尔街再无投行。
曾经有多少金融机构向往能够成为像雷曼那样拥有悠久历史的投行，而今天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在庆幸没有成为雷曼。2008年9月14日，雷曼公司宣布破产，对于华尔街来说，这样的震撼是1929年以后再没有遇到过的，全球金融市场势如山崩。
雷曼兄弟在五大投行中排行第四，它不是最强的，却是最资深的。雷曼158年的成长史，就像是一部美国投行史，从开创到衰弱，哪一个环节它都没有落下过。在业界，人们赠送雷曼兄弟“有19条命的猫”的绰号。2001年，“9·1 1”袭击中，雷曼设在世贸中心三楼的金融交易中心毁于一旦，但它仅用了48小时就恢复业务，此后更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2007年，它被《财富》杂志评为年度“最受尊重的证券公司”。然而，从2008年开始，在美国爆发的次贷危机却将这位饱经风霜，屹立不倒的“老猫”摧毁了。
难怪，就连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格林斯潘也为此大呼：“这是百年难遇的经济危机！”
时间回到一个半世纪以前。1844年，23岁的亨利·雷曼(HenryLehman)，一个有着犹太血统的牛贩子的儿子，从德国巴伐利亚州移民到美国，定居在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在那里开了雷曼家族第一家产业——名为H.L ehman的干货商店。几年后，亨利的两个弟弟艾曼纽尔和梅耶追随兄长从德国来到美国，三人将目光投向了当时美国最有利可图的大宗商品——棉花。
19世纪50年代的阿拉巴马盛产棉花，很多农夫在光顾雷曼兄弟的杂货店时，由于缺乏现金，都愿以棉花付账。雷曼兄弟顺其自然地接受了“以棉代币”的付账方式，久而久之，倒卖棉花成了他们的主要进项。
可以说，美国投行的历史就是工业化过程中金融创新的历史。19世纪中期正值美国工业化的前夜，农产品贸易的季节性特点催生了期货交易。当时每当收获季节，粮食上市，主要集散地出售者云集，价格压得不能再低，又因为缺少足够的存储设施，经常造成谷物烂在大街上的场景。来年春天，谷物匮乏，价格上涨，消费者的利益又会受到损害。期货市场的建立提供了这样一种机制，它使农产品的供给者可以在一年中的任何时候，按照他认可的价格出售自己的产品。如果远期的价格合适，足以弥补仓储成本，那么他就储存货物到期交割；反之，他就将谷物在现时的市场上出售。这样期货市场就在农产品供给和需求的矛盾之中建立起了一种缓冲机制，这种机制使得农产品供给和需求的季节性矛盾迎刃而解。
1848年，82位商人发起并成功地组建了美国也是世界上第一个较为正规的期货交易所——芝加哥期货交易所。棉花也成为交易品种，雷曼兄弟很快从原棉贸易转到农产品期货生意和经纪商业务上。
美国南北战争爆发之前，年仅33岁的亨利·雷曼患黄热病过世。他的两个兄弟继续从事他们的农产品期货生意和经纪商业务，生意兴隆，财源滚滚。1850年商号正式改为“雷曼兄弟公司”，此时，雷曼家族已经跻身于南方奴隶主阶层。1858年，棉花贸易中心从美国南方转移到了纽约，雷曼兄弟把他们的第一家分店开在了纽约的LibertyStree t119号。然而，此时的雷曼还是一家以商品交易为主的公司，与金融投资八竿子打不着。直到1906年艾曼纽尔去世，雷曼家的二世祖们开始领导雷曼，雷曼兄弟公司才从一个贸易商真正转变成为一家证券发行公司。
新一代的雷曼兄弟也有3位：亨利的儿子梅尔、艾曼纽尔的儿子菲利浦和梅耶的儿子西格蒙。其中，艾曼纽尔的儿子菲利浦被指定为新一代的领导核心。年轻的雷曼家族成员也利用家族日益增长的财富和地位与纽约其他富有的犹太家族联姻，有的时候，他们甚至表兄妹联姻，以确保公司始终处于家族的牢固掌控中。尤其是菲利浦·雷曼，他和高盛创始人之子亨利· 古尔德曼关系甚密，两大家族在许多投资银行交易中都有合作，并约定彼此之间不进行过激的商业竞争，这对雷曼兄弟在投资银行业的最初成功和后来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南北战争后，全球工业中心移向美国，欧洲大陆的资本流向美国，客观上给投行崛起创造了条件。美国铁路、钢铁和石油产业的崛起和摩根财团这一老牌投行密不可分，但随之而来的，新兴行业的出现给高盛、美林、雷曼兄弟等投行的崛起带来机会。大萧条到来前的20余年间，雷曼兄弟协助了上百家企业的公开上市，其中多次都和高盛公司合作。此后，雷曼兄弟的发行股票记录中出现了很多推动美国产业跃升的公司，其中包括第一个电视制造商杜蒙、数据设备公司(DEC)和康柏。
雷曼家族的第三代领导者罗伯特·雷曼带领雷曼兄弟成功地走出了美国经济大萧条的黑暗岁月，不过，作为最后一个身负雷曼血统的企业领导人，自他之后雷曼兄弟的命运就再也不是姓“雷曼”的人可以决定的了。
2008年10月，当格林斯潘走进美国众议院，接受问询时，他无奈地承认自己20年来对华尔街的认识犯下了一个错误，他说，“自己的理念是银行出于自身利益应该会在放贷时谨小慎微，因为它们得保护股东利益，然而，眼下的危机证明，这一理念不对，这一点让自己‘震惊’。”因为雷曼家族成员在权力中的退出，眼下已经很少有人能从感情上真正在乎雷曼兄弟的死活了。
几经沉浮，雷曼兄弟还是迎来了属于它的终结者，就像前文中所提的吉米·凯恩之于贝尔斯登，亲手埋葬雷曼的是一个名叫迪克·富尔德的交易员。从低谷到巅峰，从巅峰到死亡，世纪之交的14年中，雷曼兄弟在迪克·富尔德导演下上演了一场大喜大悲的悲喜剧。
迪克·富尔德毕业于科罗拉多大学，后在纽约大学史坦商学院攻读MBA，自1969年进入雷曼兄弟银行后，再未离开过，直到雷曼兄弟最后的垮台。交易员出身的富尔德，自信，高傲，凶狠，果断，做任何投资项目，他都会追求投资速度与准确性，被人称作“华尔街最凶狠的斗牛犬”。
富尔德曾经是雷曼兄弟公司的“超级大英雄”。在他长达14年的铁腕统治下，雷曼兄弟这个一度被甩出金融企业排行榜的公司重新回到了华尔街的顶端行列。在这期间，雷曼安渡俄罗斯倒债风暴、长期资本公司倒闭与“9·11”事件，到了2007年，雷曼兄弟已经和高盛、摩根士丹利平起平坐，成为第四大国际投行，全年收入为193亿美元。而14年前，富尔德接手时这个数字仅仅为30亿美元。
正因如此，在华尔街，富尔德是任期最长、生命力最顽强的投行总裁。他素以“心狠手辣”著称，在金融业树敌无数，以致后来雷曼兄弟出事后，华尔街各大公司都作壁上观。而在公司内部，他行事傲慢自大，会议常常由他一人拍板决定，没有人敢反驳他，员工私底下给他取了个外号“大猩猩”。富尔德喜好冒险，竞争和金钱是他激情的原动力，他曾对员工说：“ 雷曼兄弟员工都流着绿色的血，那是雷曼标志的颜色(绿色，也是美元的颜色)。”在他的统治下，雷曼积极扩展业务，到处寻找利润增长点，大量涉足各种复杂的金融衍生工具市场。在繁荣时期，这意味着高额利润，雷曼和贝尔斯登一样，在债券行业狠赚了一大票。
雷曼之前，五大投行末席的贝尔斯登濒于破产的原因是在建筑业投下了大量不能偿还的贷款，次级债未能伤害这家投行，却间接地使建筑业持续低迷，最终使贝尔斯登的流动性陷入枯竭。
2008年贝尔斯登陷入泥潭。第一季度的财报期，雷曼兄弟实现4.89亿美元利润，安抚了投资者，但随着专业人士对其财务数据的质疑，雷曼的危机开始一点点显露出来。雷曼兄弟所做的CDO宗数在所有投行中排名第五。所谓CDO，是从银行系统剥离出来，并由投行包装成各种证券出售给投资者的次级债。美国信用分值在次级债级别的人数有600万人，次级按揭的规模是1.3万亿美元，这就意味着CDO的数值是有上限的。因此人们都相信雷曼兄弟可以在次贷危机中活下来。
不幸的是，CDO后面还有CDS(一款专门用来对冲CDO违约的产品)。CDS的创设过程是这样的：投行将CDO的利息收入分解成两个独立的模块，一个是资金使用成本，另一个是违约风险成本。投行需要将违约风险模块转嫁到别人身上，为此需要支付一定的成本，叫违约保险金——就是说，如果有人愿意承担CDO违约风险，那将在不支付任何资金、不与被承担资产产生任何关系的情况下，获得一笔分期支付的违约保险金。从次级债到CDO到CDS的设计可以看出，其目的就是释放低等级金融公司的风险，使它们有能力继续放债。也正因为此，这一行为放大了金融机构的放款能力，使得市场容量爆炸式放大。而实际上也是如此，CDS的市场是次级按揭市场的48倍大，相当于美国GDP的4倍。更为不幸的是，根据2007年惠誉(Fitch，惠誉国际是全球三大国际评级机构之一)的报告，雷曼是市场上10家最大的CDS对家之一。
一贯傲慢的富尔德面对此轮危机却迟迟不出手，他拒绝大幅冲减雷曼的地产资产价值。当其他同行四处奔走、寻找援手之时，他依然高高地仰着那颗高傲的头颅。
2008年9月11日，雷曼在总部设置“战略室”，富尔德仍然坚信能够全身而退，他更卖力地推动分拆出售计划，而且欲将公司整体出售之意也浮上台面。12日，雷曼岌岌可危的气氛弥漫华尔街，当晚，美国联准会召集华尔街金融大亨进行紧急会议，富尔德却缺席。14日，当美国政府表示不愿为收购雷曼的交易担保，美国银行和英国巴克莱银行离去之后，痛苦不堪的富尔德开始给他能想起的任何人打电话，包括有可能在最后时刻达成交易的摩根士丹利，午夜临近，他还在那里不停地拨出电话。
2008年9月15日正午12点，雷曼发出公告，宣布公司申请银行破产保护。雷曼兄弟的资产负债表中，净资产是200多亿美元，破产后，留下6130亿美元的债务。6130亿美元，雷曼兄弟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破产企业！
巨人是很难被击败的，能亲眼目睹巨人倒下的概率是何其的小，然而富尔德亲手制造了一切，他的名字注定将成为某种耻辱的标志载入史册。
大萧条会卷土重来吗？今天已经没有哪个人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不会”了。美联储放任雷曼兄弟走向覆灭的做法，显而易见是错误的，它直接导致了人们告别了投资银行时代，也使美国经济如同上个世纪30年代，开始在黑暗中匍匐前行。
伴随着“金砖四国”(由美国高盛投资银行的经济学家创造的新词，是对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这4个新兴经济体的简称，高盛估计2050年前，金砖四国的GDP将超过目前掌握全球经济话语权的G7，中国则将在2039年取代美国成为全球第一经济强国。)的持续发展，今天的现实与上世纪30年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美元的持续走低将带来资源的重新配置。而美国的经济，无论劳动力市场多么的弹性自如，那些失业的银行家们，也无法在一夜之间被安置在工业生产的流水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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