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高考指挥棒是怎么指挥的
夏季到了。在美国到超级市场买东西,到处可以见到十几岁的小孩子彬彬有礼地为你服务。我马上意识到:这又到了孩子们暑假打工的季节。从中国初来乍到时,很难理解在美国这么一个富裕的国家,为什么让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打工。难道家长就缺那么几个钱吗?难道不怕这些孩子耽误功课吗?中国中产阶级的家长,绝不这样亏待孩子!
未成年人打工,是美国根深蒂固的社会习俗。不久前,国会刚刚通过提高最低工资的议案。反对的人声称,最受这一议案伤害的,就是那些打工的孩子。因为拿所谓最低工资的,主要有两类人:一类是非法移民,一类是未成年的孩子。美国的许多服务业,如旅店、商店、旅游、夏令营等等,都靠拿最低工资的未成年人来降低成本。最低工资一涨,许多雇主可能就不再给这些孩子工作了。这一论断是非如何,还要等时间来证明。不过,这种观点本身,就说明未成年的孩子打工在美国社会是多么天经地义。
当然,一些下层的家庭,孩子打工乃生存之必须,毋须多论。但大部分孩子打工,恐怕还是出于教育的需要。我8岁的女儿在学校中大班的同学,父亲在哈佛工作,母亲平时领她上各种各样的班,45分钟的钢琴课就要50美元,家里不像缺钱的。可是,她还差几个月就到了13岁,是合法打工的年龄,她母亲骄傲地向我们炫耀她给别人看孩子的照片,暗示也可以看我的女儿,显然没有到法定年龄就“抢跑”了。那些有十几岁的儿女的家长夏天一见面,问起彼此的孩子,往往第一个话题就是他们夏天的工作。
事实上,最近孩子打工的风气渐落,美国的教育界已经感到危机。比如,最近《波士顿环球报》报道说,塔夫脱(Tufts University)等几个精英大学已经开始重申:在申请大学时,有打工的经验对你绝对有帮助!
根据美国政府劳工部的数据,2000年6月,60%的美国青少年都在打工。90年代末曾跳到60%以上。不要忘记,那些贫民窟的孩子,往往是不打工的。把他们和一些行为不端的孩子除去,一般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打工。孩子夏天不打工,和成年人不工作几乎是一样的异常现象。但是,今年6月,青少年打工的比例已经下降到了49%。短短7年就出现两位数的下跌,不能不引起的教育工作者和部分家长的警觉。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规模的下降?这里的一个要害,就是大学申请。美国大学申请不仅仅看考试成绩,还要看你的生活经验、课外活动、社会成就。如今入学的竞争愈演愈烈,大家在这些方面也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些上流家庭,借助财政优势,提前几年开始包装自己的孩子: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提高考试成绩还在其次,最流行的一项,就是掏钱让自己的孩子到最艰苦的第三世界当义务人员。媒体上也不时出现这样的故事:一个十四五岁的美国男孩,帮助非洲贫困地区建了多少个水井、救了不少人的命,在当地受到英雄般的欢迎。我过去的文章中也介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富家女孩,跑到非洲艾滋病救济站义务服务。于是,在大学申请的作文中,录取官员们频频看到类似这样开头的文章:“我在中国的孤儿院中志愿服务了两周。这改变了我的一生!”
当十几年前大学录取官员刚刚看到这样的作文时,无不为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对社会的付出和他们悲天悯人的情怀所感动。不用说,这些孩子很容易就被录取了。他们的成功引来了效仿。如今,当这样的申请作文堆满了录取官员的案头时,录取官员们就不禁会问:难道美国的孩子都一夜之间变成了特瑞萨修女了吗?再仔细一审视就发现:越是往穷国跑、越有戏剧性的经历的孩子,家庭越是富裕。这样的经历当然反映着他们和他们父母的人生理想。但是,这也说明为什么有钱人上大学时除了分数之外还有许多天然优势:他们提前几年,就把孩子包装成一个有复杂人生经验的救世主、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逼着你不得不录取他们!
许多人就是这样相信,孩子们利用假期到发展中国家渡过几周神奇的人生转折,一只脚就踏进了名校。于是,许多上名校心切的孩子们,就开始忽视了他们传统的工作:到当地的商店、旅馆、夏令营打工,每周投入大量的时间,干那些最枯燥乏味、最琐碎重复、工资最低的工作,减缓辛劳的父母的一点经济压力,学到一些做人的基本道理。
塔夫脱的本科录取部院长Lee Goffin指出,现在塔夫脱的学生,只有四分之一的学生曾经长期保有过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样的工作经验,甚至在中低收入家庭出身的学生中也很少。所以,如果你在超级市场每周工作20个小时,录取的官员就会眼睛一亮。
像Lee Goffin这样的录取官员,自己从小就是打平凡的工长大的。Lee Goffin年轻时就是在麦当劳酷热的厨房里翻汉堡包,他因此认识了许多在他高中的荣誉课程里不可能认识的、那些不准备上大学的同龄人,长了许多见识。波士顿学院本科录取部的主任John Mahoney,年轻时则在一家折价的男装店打工,要耐心向顾客解释本店的退货政策。这些经历使他们认为:你是否能够长期忍受枯燥乏味的工作、耐心地履行职责和各种不同背景的人合作,这非常能说明你的素质。比如一个学生,在自己高中当清洁工,每天早晨7点就得到,要在盛夏没有空调的情况下干重复性的工作。她当时想,这些对上大学不会有用,因为大学不是在招清洁工。但是,从大学方面看来,这恰恰证明她小小年纪就决心干一些事情,而且坚持干下来了。加分!更有些录取官员认为,那些小小年纪到第三世界当志愿人员的经历已经很不自然了:这样的孩子是在大慷父母之慨,拿着父母的钱去当圣徒。他们一天到晚放眼世界的时候是否想过:他们为自己生长的社区做了什么?为父母做了什么?Smith College的录取部主任Debra Shaver说,从这些孩子的经历中,找不到为社区服务的模式。她很高兴自己还处于青春期的儿子到医院的餐厅工作:他从中可以学会守时准点,不能因为自己不想起床就称病。
戏剧性的海外经历虽然确实可以开阔眼界、转化孩子的人生,特别是让他们面对想象不到的贫困,更懂得珍惜自己已经有的一切;但是,因为时间太短,孩子可以趁着到另一个世界时的新鲜劲儿克服起初的困难,然后整装回家。这样很难考验孩子锲而不舍的精神。更大的问题,则是使孩子有了一种救世主的心态,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很了不起的人物,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不能接受低起点、不能忍受琐碎的工作。一位母亲深有体会地说,她的大女儿,大学毕业到了31岁,才终于算是接受了一个社会工作者的工作。她小时候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打那种枯燥琐碎的工,毕业后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有时你需要在一个很低的起点上起步,需要接受很辛苦、工资很低的工作。生活不是场戏剧,不会不断出现奇迹。生活需要脚踏实地,需要耐心。
如今,录取官员对申请大学的孩子们出奇的人生经验开始三思。平凡的人生经验在一色出奇的申请材料中,倒是显得出奇了。录取官员的新判断,马上就会反馈到申请大学的高中生中。比如,今年在塔夫脱所在的地区的一位高中女孩子,为了申请大学,想过几种准备方式,比如学习中文或者阿拉伯文等等。但是,最终她决定了另一项活动,认为它更能吸引录取官员的眼球:到餐馆擦桌子、擦地板,一周干40个小时,一小时挣7.5美元,几乎就是最低工资。下面几年,也许就是平凡打工的回潮。
美国和中国一样,高考指挥棒在指挥着中学和高中生们的行为。不过,人家的指挥棒,总是承担的重大的社会责任,会随时针对社会的倾向做出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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