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谈's Archiver

kemingqian 发表于 2009-5-7 04:57

汪成用 走出红海

[font=SimSun][size=12pt][color=#000000]
                 (一)

  本来是早该出名的。可运气不好,“成名作”所歌颂的对象昙花一现。他自己短命不说,还耽误了我出名。

                 (二)

  一九七六,多事的一年。

  那时的国人,个个像神经崩紧了的兔子。人们机警地从报上的字里行间捕捉弦外之音,再惊弓之鸟般地衍生出颠覆性的小道新闻。尽管一再“辟谣”,“谣言”却多数成真,兔子们便更加机警。可当“中央抓人了”[1]的“谣言”传来时,因其颠覆性大大超出了国人的平均承受力,人们还是吓得不敢相信。记得是一个姓张的老师传话给我的。老师的父亲是省级干部,很有些通天的消息。他说此话时的神情使我相信一定是出了大事。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嘴唇发抖,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恐惧。

  直到“特大喜讯”印成了铅字,御林诗人以走了调的兴奋“大快人心”,人们才如梦初醒地蜂拥上了街。再后来,是众人围在电视机前等待我们的“新救星”登基的圣典。按照传统,领袖现身时必鼓乐齐鸣。新救星当然要有新音乐,可不知是粗制滥造,还是别具匠心,新曲的前奏竟与唱“老救星”的老曲前奏如出一辙,给人一种老救星起死回生的肃穆与庄严。就在滚瓜烂熟的曲调马上要沿着惯性脱口而出的一刻,旋律突然由本应顺理成章的《东方红》[2],峰回路转地巧变成了《交城山》[3]。与此同时,踩着拍子踱步而出的,是英明的领袖华国锋!

  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了音乐的超功能。民歌,太玄妙了!仅几音之差,升太阳的地方便由陕北迁去了山西。清楚记得,一个颇有名气的作曲家激动得喊了起来:听!这就是新时代的《东方红》!

  一个“东方红”时代。如果没有热情的歌颂,音乐便没了语言。而一旦有了歌颂的热情,喋喋不休的就不仅是音乐,你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像上足了发条充足了电,持续地兴奋过度。

  就在领袖登基的那一过度兴奋的时刻,我立了个大志:写一首史诗性的交响曲。

                 (三)

  翻开张老师规定的必读作品《森林之歌》,扉页上的文字让人肃然起敬。这是伟大的苏联作曲家肖斯塔克维奇[4]在接受了“党与群众的批评”后的脱胎换骨,歌颂的是斯大林领导下的苏维埃的植树造林。当乐曲在“光荣属于列宁的党,光荣属于英明的斯大林”的合唱中辉煌结束,激动中生出个不该问的问题:他为什么受批评?老师吞吞吐吐,似乎有种难言的神秘。隐约听说,他好像是犯了“形式主义”,二十九岁就写了个“反动歌剧”……话题马上有声有色地转向了“但是”,——但是,肖斯塔克维奇终于认识了错误,成为“党的忠实儿子”,“共产主义的伟大战士”云云。

  假如当初就知道,“形式主义”不过是整肃文化异己的“何患无辞”,多少艺术家因此去了古拉格,甚而消失在西伯利亚荒原,我从辉煌中感受到的,就无论如何是一种扭曲。认识只能与时代同步。回到没有“假如”的当初,对森林的全部认识,是绿色的生机盎然与建设者灿烂的笑容。

  陶醉于《森林之歌》那史诗般的气派,我构画着交响曲的草图。

                 (四)

  然而,一九七六遮不住历史。从陶醉中醒来,我有幸知道了“但是”之前的故事。

  挥霍不完的才华加如日中天的名气,二十九岁的肖斯塔克维奇正值人生的峰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舞文弄墨,从而把音乐的优势——解释的随意性——丧失贻尽。读了列斯科夫的小说《麦克白夫人》,他决意写一部歌剧。可聪明过度的他不甘于仅仅作曲,而是从脚本开始写起。给他惹出大祸的,是女主人翁卡捷琳娜,一个丈夫性无能的下层妇女。她在孤寂中偷情,被常对她性骚扰的公公抓住了把柄。她害死了公公,又与情人合伙杀了丈夫,为此两人同被发配西伯利亚。可情人背叛,又寻新欢。卡捷琳娜把情敌推入冰河,而后自尽。肖斯塔克维奇在剧中嘲笑了除卡捷琳娜以外的任何人,却对一个“杀人的淫妇”充满同情。

  《麦克白夫人》的上演引起了不折不扣的轰动。短短两年,演出超过一百场次,世界乐坛也为之震惊。肖斯塔克维奇的挚友,伟大的大提琴家、指挥家罗斯托科维奇曾说,他被卡捷琳娜式的“扭曲的人性”所深深地震撼。问题就出在这里。托尔斯泰的现实主义揭示的是人性,高尔基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则宣扬革命。显然,肖斯塔克维奇笔下的卡捷琳娜已完全“托尔斯泰化”,由是,他堕入了一个赖不掉的结论:背弃了苏维埃给现实主义下的定语——社会主义。一场厄运已在劫难逃,年轻的肖斯塔克维奇在一九三六年的一个冬日里几乎彻底崩溃。那天早上,当不温暖的太阳像往常那样升起,《真理报》以显著的篇幅发表了重要社论,对歌剧《麦克白夫人》进行了猛烈的批判。更糟的是,他以作曲家特有的敏锐透过字里行间听到了弦外之音,一股阴冷的斯大林味。几天前领袖曾亲临剧场观看了《夫人》,并在结束前拂袖而去。再清楚不过了。读着报他双腿一软冷汗如注,没什么能形容那种绝望的恐惧。那些日子,他把生活用品收拾在一个小皮箱里,随时等待着秘密警察的光临。从此,他就再也无法摆脱斯大林的阴影。三十年后,当记者问起他的近作,刚完成了两部弦乐四重奏的他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顾左右而言他:“我……最近在为电影《卡尔·马克思》写配乐……”话头就此打住,他奇怪地歪着嘴,手指像敲鼓样地在桌上打着拍子。警觉已溶入血液。他似乎在手指敲打的节拍中习惯地等待。

  等什么呢?以一言概括他二十九岁之后的生命,即,等待毁灭。

  斯大林终于饶了他一命。可等待一个打不出来的喷嚏要比喷嚏本身痛苦百倍。据说,喷嚏之所以没打出来大概有两个原因,其一,他的名气太大,以至罗斯福也为他说情。其二,斯大林高瞻远瞩,认准将来还用得着他。也许二者皆有,但历史证明了后者更为可信。如果二十九岁的肖斯塔克维奇被送去了古拉格,也就不会再有辉煌的《森林》。

  在等待的节拍中,他用手指敲打出绿色的死里逃生和建设者心惊胆颤的笑容。

                 (五)

  你一定记不起母亲的第一次微笑。就像我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的《交城山》。依稀记得,它是从五十年代的一个歌剧中风靡起来,十几岁的姐姐便成天价哼着“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如花似玉的郭兰英[5]是交城山与我相连的媒介。她演唱时的表情眼神,赋予山水以超越词曲的灵魂。久而久之,郭兰英便成了歌的一部分。本色的歌加本色的人,那魅力就没法挡得住。那会儿我大概还穿着开裆裤,竟也会染上些“郭兰英崇拜”。

  后来才知道,《交城山》是明清时期的老调。交城,山西吕梁山东侧的小县。穷山恶水有其原始的诱惑,我迷上了它的拙朴,那一抖落就掉渣的土味:

  “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不浇那个交城浇了文水。灰毛驴驴上山灰毛驴驴下,一辈子也没坐过好车马。交城的大山里没有好茶饭,只有攸面烤姥姥还有那山药蛋。”几句家常话,竟能唱得鼻子发酸。似秦腔般的高亢,如晋剧样的婉转。交城虽穷,却穷得楚楚动人。贫瘠的水土又养人,又养曲。

  穿着开裆裤傻听“郭阿姨”唱歌的我当然想不到,《交城山》竟在火红的一九七六发得这般红火。交城,便姑娘出嫁似地坐着轿子进了京城,只因“英明领袖”系山西交城人。文革中吃足了苦的郭兰英重焕青春,在荒芜了十年的舞台上再唱《交城山》。记得电视上的她虽仍有几分风韵,但与小时候崇拜的郭兰英已判若两人。也许是因受迫害,在本不该五音不全的年纪,“郭阿姨”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可她的演唱却迎来了狂风般的喝彩,原本一张嘴就冒山药蛋味的词曲也亮出了新风景:

  “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交城的山水实在美。交城的大山里出了游击队,游击队里有咱们华政委。”

  “委”字还没出口,一阵欢呼已淹没了歌声。虽然没赶上从《芝麻油》里提炼《东方红》[6]的年头,可有幸赶上了新《交城山》的岁月。能称得上“英明领袖”的多少年出一个?千载难逢!随着高八度的“华政委”拖出漂亮的甩腔,一个灵感让我激动得坐立不安:我要用《交城山》作为交响曲的主题。

  在郭兰英没完没了的谢幕与铺天盖地的鲜花掌声中,我郑重地写下了交响曲的标题:吕梁山回想曲。

                 (六)

  对《麦克白夫人》的围剿以肖斯塔克维奇急中生智的“认错”而暂停。

  那两年,身边的艺术家一个个蒸发,苟活的也噤若寒蝉。惊恐之中,他被逼出了另一番聪明:用第五交响曲回答“党与群众的批评”。世上大概没几个人有如此认错的本钱。以交响曲的身段认错,无疑说明了他的大彻大悟。你可以从音乐中听出喜怒哀乐,但你绝听不出喜怒哀乐的理由。在无法解释或任意解释的情感背后,是肖斯塔克维奇还原自我的广阔空间。今天,第五交响曲已被列为经典,可有谁能从中听出他的忏悔?在他死后出版的回忆录《见证》中,他辛辣地为第五作了脚注:“那是威胁下的喜悦。像是有人拿棍子敲着你的头说:你真快活!你真快活!于是,你颤抖着跳了起来,一边大步前进一边念念有词:我真快活!我真快活!”斯大林羞辱肖斯塔克维奇,肖斯塔克维奇便愚弄斯大林。

  合上苦涩的《见证》,云雾里的肖斯塔克维奇便走出谜团。他把固执的“夫人情结”与永恒的“斯大林阴影”化成三种痛苦的语言:揭示内心世界的晦涩语言是自我的;作为“社会主义作曲家”的颂扬语言是表态的;电影配乐中的通俗语言是糊口的。他不得不浪费三分之二的生命,以保住三分之一的真诚。

  历史在原地打转。十二年后,斯大林一声咳嗽,文化界遂展开了对《夫人》的又一轮批判。此时的肖斯塔克维奇已久经摔打,练就了一身在险境中与狼共舞的绝技。他学会了节省感情的“深刻检讨”,用报上比音乐更美妙的语言口是心非地作保证。经历着卡捷琳娜式的痛苦,孤独,无奈。知己一个个死去,朋友背叛,精神迅速老化,几乎天天头痛,他想到了自杀……

  再写个交响曲“认错”恐怕已混不过去。为给自己贴个“社会主义”的标签,森林在夫人的痛苦中分娩。——“我们是普通的苏维埃人,共产主义是我们的光荣。假使斯大林说要这样做,我们就回答领袖:就这样。”[7]

  事后他一再说,写《森林之歌》实出于被迫,他为此感到丢脸。

  覆水难收。他的“丢脸”却引来了半个世界的喝彩。《森林》于四九年上演,随即在五一年被译成中文,从此影响了中国几十年的合唱创作。——“胜利的旗帜哗啦啦地飘,千万人的呼声地动山摇。斯大林,毛泽东,像太阳在天空照”[8]……

  斯大林的死使他喘了口气。但仅一年之后,他因第十交响曲再次受到批评。大棒之后又被喂了根胡萝卜,《森林之歌》被官方定为苏联音乐的“样板”。套用一句中国的老话,这叫“以己之矛克己之盾”。

  带着几分严肃的滑稽,疲惫不堪的肖斯塔克维奇苦笑着用左脸批判了右脸。

                 (七)

  可没人强迫我写《吕梁山》。

  怀着满腔的兴奋过度,我从肖斯塔克维奇口是心非的苦笑中汲取养分。钢琴上敲打出营养不良的自我陶醉。无知者无畏,一代感情的富翁,信息的穷人。

  又是张老师神秘地向我透了点风声,襁褓中的《吕梁山》居然被一九七八年的“上海之春”音乐节选中。

  我忐忑地去见了名指挥家陈燮阳。被我从午睡中叫醒,陈指挥显得很不高兴。他睡眼惺忪地在钢琴上读着谱子,半醒之中敏锐地挑着刺儿:“铜管和弦怎么没三音?”“大提琴干嘛和长笛奏同度?”……我结结巴巴,满头冒汗。指挥心一软,打着哈欠拿起了笔:“好吧,我帮你改。”几个哈欠后他渐入佳境,琴声也随之入耳。

  如果指挥是时代的钢琴家,《吕梁山》就是个合格的琴键。

                 (八)

  你,生活在一出活的历史里,一出惊心动魄的历史。可你却麻木得没有一点历史感。因为你不知道,没有能力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你像井底之蛙赞美着蓝天,可说不定井边正在流血。当这一节历史已被写进书里的多年之后,你从井里跳了出来。惊讶愤怒,目瞪口呆。如果有选择,你惟一的愿望是:重活一遍。

                 (九)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当“上海之春”在掌声中启幕,指挥家罗斯托科维奇在法国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重演被禁了四十年的《麦可白夫人》,以告慰三年前死去的肖斯塔克维奇的亡灵。

  三月中的一天,罗斯托科维奇在他巴黎的寓所里忽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妻子的惊叫。从新闻中获悉,他们夫妇俩已被苏联当局吊销了苏联国籍。几天后,当动身去伦敦指挥一个苏联歌剧时,他们已不再是苏联公民。天下着雨。潮湿的平静中,他们相依为命。

  《麦可白夫人》的排练在戏剧化的尾声经历了阵痛。当卡捷琳娜将情敌索耶卡推入河里,索耶卡应发出一惊天动地的吼声。这声吼对罗斯托科维奇至关重要,他固执地寻求着久等的画龙点睛。可尽管一再努力,扮演索耶卡的演员还是叫得像夜莺。休息时,唱片制作人格鲁波对心事重重的罗斯托科维奇说:“看来你得想点其他办法。”罗斯托科维奇一言不发回到舞台,开始逐一打量每个合唱团员。他的目光停在一个长着薄薄的嘴唇与刀一样的鼻子的脸上,相视的一瞬,他似乎找到了感应。“请原谅,小姐”他温和地说,“如果我让您像临死的野兽那样大叫一声会毁了您的嗓子吗?我要的是您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的声音。”小姐犹豫了片刻:“让我试试。”

  排练开始。卡捷琳娜一把将索耶卡推入冰河。一阵柔弱的心跳似的拨弦声中,指挥棒所指之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胆如野兽般垂死的吼叫。那声吼简直能让山崩地裂,冰河解冻。

  全场震惊!

  罗斯托科维奇呆站着。片刻死寂之后,格鲁波冲过来紧紧地拥抱着他,哭了。

  他们听见了什么?世界听见了什么?是罗斯托科维奇对当局侮辱艺术家的迟来的愤怒,还是肖斯塔克维奇憋了一生的早熟的悲恸?是一个时代临死前丧心病狂的挣扎,还是人性在春天阳光下艰难的苏醒?

  而就在这一声让世界哭泣的吼声中,上海音乐厅的舞台上,陈燮阳潇洒地一甩头发,《吕梁山回想曲》在激情中达到了高潮。“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游击队里有咱们华政委”……

  冬末,森林已然死去。

  初春,夫人正在重生。

  我坐在井底,观赏着头顶上的蓝天感动。

                 (十)

  《吕梁山回想曲》让我风光了好一阵。有人居然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以毕业作品出名的,自鸦片战争以来只有两人:辛沪光的《嘎达梅林》,我的《吕梁山》。

  对鸦片战争时期的音乐史我太不熟悉,可此话让我七上八下地犯起了嘀咕。嘎达梅林毕竟是已刻上墓碑的蒙族英雄,而华国锋却正在钢丝上走得一脸的惊险。果然,政坛风云无常,不到两年,“华政委”又悄悄改回了“山药蛋”[9]。《吕梁山》就此寿终。

  几年后我见到了辛沪光。以《嘎达梅林》出名后,她婉拒了留校任教,义无反顾地去了内蒙。遇见她时,这个北京女杰已完全“嘎达梅林化”,举手抬足张口闭口都透出蒙族歌舞的韵味。因“鸦片战争以来的两人”之说已没人再提,我终于没敢称她一声“师姐”。

  不管怎么说,《森林之歌》为肖斯塔克维奇赢得了“斯大林勋章”和可观的奖金,《吕梁山》却没给我带来半分文。倒是由此生出的一个恶作剧使我哭笑不得地小有收益。在文化宫拉琴的朋友小齐,为追求一个拉琴的女孩子想出个浪漫的诡计:求我为他写首小提琴二重奏以参加全市汇演。卷入“醉翁”的阴谋,我从《吕梁山》中胡乱抽出两个声部编成一曲,小齐还为它起了个时髦的名字,“长征路上忆吕梁”。也许是带着别有用心的激情,此曲竟获第一名,奖金高达五十圆。不料好事多磨,有个明白人咬定此曲剽窃了《吕梁山》。小齐捶胸顿足地保证绝无此事,组织人只好找《吕梁山》的作者拍板。忽闻有人到访,说明了来由我忍俊不禁。装模做样地看了遍自己写的谱子,遂挥笔写了个证明:此曲虽与拙作使用了同一民歌,但并非剽窃。特此证。

  当晚小齐兴冲冲请我吃饭,当然还有那个蒙在鼓里的女孩。我们开怀地说笑吃喝,尽情挥霍着五十块钱,《吕梁山》倒也一时有了几分可爱。

  酒足饭饱中悟出个道理:水土生养民歌,民歌贵在本色。相思也罢,诉苦也罢,阿哥阿妹也罢,人家土得心甘情愿,怡然自得,你干吗非要逼她改嫁?就如《交城山》扔了山药蛋改姓“华”,结果只能换酒钱。

  一高兴我喝过了量,走路像踩上了棉花。小齐便劝我留宿。

                (十一)

  也许是这酒喝出了点思想,一整夜都睡不安稳。恍惚之中,似乎被扔上了一座孤岛。举目四望,周围是满满一海的水。海水刚才还呈灰绿,转眼却变成了红褐。

  想起来了,这是红海。

  一阵恐惧。

  慌乱中徒劳地挣扎,想喊却喊不出声来。涨潮了,孤岛越来越小。不行!不能就这么葬身红海,我得走出去!正急得束手无策,猛听得一声撕心裂胆如野兽般垂死的吼叫,奇迹出现。红海像被刀劈似地断裂,一条大路剑样地插在两堵欢腾的水墙之间,直通向远处隐约的陆地。绝处逢生之时却死活迈不开步,忽见一个人站在路口向我招手,就拔腿向他奔去。那人却走得不慌不忙,像是与世无争的野鹤闲云。刚要催他快跑,只见他优雅地转回了头。 ——肖斯塔克维奇?!

  我失魂落魄。

  他身穿黑色礼服,眼睛透过深度近视镜没有表情地看着我。他一手掠了掠挂在额前的头发,另一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他的手指像敲鼓样地打着拍子,奇怪地歪着嘴。

  浊浪喧嚣,红水滔天。

  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惊愕,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兄弟,日子还长,悠着点。”

  ……

                (十二)

  那年,我刚好二十九岁。

注:

[1]:以华国锋为首的zhonggong逮捕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等四人。[2]:歌颂毛泽东的家喻户晓的颂歌。[3]:原始山西民歌。详见下文。[4]:1906-1975,苏联最重要的二十世纪作曲家,并对世界文化产生重大影响。[5]:中国大陆著名民歌歌唱家,山西平遥人。[6]:《东方红》系由传统陕北民歌《芝麻油》重新填词而来。[7]:《森林之歌》中的歌词。[8]:风行于中国五十年代的合唱《全世界人民心一条》。[9]:华国锋于一九八零年被迫辞职,华国锋时代结束。[/color][/size][/font][size=12pt][/size]

kemingqian 发表于 2009-5-7 05:12

《吕梁山回想曲》在记忆里遥远地听过。

《麦克白夫人》(Lady Macbeth of the Mtsensk District 或 Lady Macbeth)还没有机会听。

李大兴 发表于 2009-5-7 05:36

汪成用就在芝加哥,他夫人杨逢时十多年来一直办纪念八乘八的音乐会,今年是最后一次。

酱香老范 发表于 2009-5-7 06:27

好一个“八乘八”,庶几修词新格。

页: [1]

Powered by Discuz! Archiver 7.0.0  © 2001-2009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