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人伟:重新审视渐进式改革
当中国经济三十年的“奇迹发展”遭遇了“百年一遇”的经济危机后,多年发展积累起来的弊端陡然显现。虽然渐进式改革是根据中国国情做出的较优选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近式改革对于经济发展的成本收益比已经开始逐渐转变,在我看来,中国渐进式改革目前遭遇了五大挑战。挑战一:收入差距过大
改革开放30年以来,中国的收入差距不断扩大。以最突出的城乡收入差距来看,数据显示,从1978年到1985年,城乡差距处于缩小阶段,差距从2.5倍降到1.8倍,但到1985年以后就一直上升,到了最近几年,差距扩大的趋势又有所减缓。
按照我的理解,收入差距的变化,一部分是改革的成效:从吃“大锅饭”到收入出现差距,打破“大锅饭”的部分,属于改革的成就。另一部分是改革的必要代价:因为我们的经济转型选择了渐进式改革,无论产品市场还是要素市场都存在一个双轨制的过程,转型的过程必然存在代价。最后一部分则是改革的过高代价,尤其是90年代以来的收入差距问题,现存的体制把一些不必要的差距人为的扩大,造成今天过高的收入差距。有相当一部分人士认为,城乡收入差距先缩小后扩大,这是发展转型的必然。其实并不确定,我和我同事的研究调查结果发现,在中国,越是落后的地方,城乡差距越大,越是发达的地区城乡差距越小。
既然发展不必然带来收入差距的扩大,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收入差距自1985年以后的扩大?我认为1985年以来城乡收入差距的扩大是整体收入差距扩大的主要原因。当前我们仍然延用计划经济时代的政策,主要是户口政策,以及税收、社会保障等一系列制度安排,这些政策施行的结果是对农村的净征收和对城市的净补贴。现在看来,这种延续老政策的“政策惯性”危害极大。
挑战二:寻租、设租活跃和“增量”进入老体制
渐进式改革必然带来双轨制。随着商品市场和要素市场双轨制的实施,相应的寻租和设租活动就没有停止过。20世纪80年代开始实行价格双轨制,在这一制度下也产生了寻租 (rent-seek-ing)。按照胡和立的估算,1988年因价格双轨制而引起的租金总量为3569亿元,占当年GDP的30%。但是,寻租活动中的两个价格,低价是计划给予的,高价是市场给的,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计划轨的萎缩和市场轨的扩大,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产品价格双轨制基本结束,寻租活动也就基本解决了。
但在20世纪90年代,要素价格双轨制的设租活动(rent-creating或rent-setting)起来了,尤其表现在土地、劳动力领域。其中土地最突出,土地从无价变得高价、低进高出,回报率不是50%、100%的问题,是几十倍、上百倍的问题,暴利的后果非常严重。“设租”活动即,设租活动的高价是市场给的,低价却是政府自己定的,这样的逐利模式很难在短时间看到自我修正的可能。
而所谓增量进入老体制,主要的问题是产生了大量难以明辨的灰色收入。按照渐进改革的理论,由于渐进改革是一种“增量改革”,即存量按老体制的规则运行,增量则按新体制的规则运行,但现在的情况是,增量的市场化改革已经停止,增量仍按老体制运行。公用车使用货币化改革的流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公车的数量在改革开放30年来翻了好多番,但是都进入了老体制,没有进入新体制。而在公用车的改革过程中,技术问题全解决了,但机制问题没解决,所以改革最后流产。按照竹立家教授的估算,三公消费(公车使用、公费吃喝、公费出国)每年达9000亿元;按照经济学家王小鲁的估算,2005年全国城乡居民收入总和大约是13.5万亿,而根据官方数据推算的此项收入为8.7万亿,前者比后者高出4.8万亿,相当于当年GDP的26%,其中绝大部分属于灰色收入。
挑战三:市场化不足和市场化过度并存
按照一般的分类,产品可以分为私人产品、公共产品和准公共产品,其中私人产品通过市场由个人负责,如国防环保、航天等的公共产品就是通过政府由国家负责,而准公共产品是部分由个人负责,部分由国家负责的,像教育、医疗、低收入者的住房等都是这类准公共产品的代表。
在改革的过程中,政府与市场的划分存在过多的错位和缺位。20世纪90年代,住房、医疗、教育等准公共产品市场化进程启动,其中政府提供相应公共服务的责任被摒弃,强行推给市场。改革至今,这些民生领域累积了大量的矛盾,反过来又严重影响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另外一方面,政府有形之手依然活跃在国民经济多个部门,“垄断部门大量强化”、“国进民退”、该市场化却不市场化的现象在现在这个后危机时代表现得尤为明显。
挑战四:体制转型滞后于发展转型,城市化落后于工业化
发展经济学中,二元经济结构是发展转型的产物;但在中国,还有“三元经济结构”和“双重二元经济结构”之说。所谓“三元经济结构”,特指八九十年代乡镇企业的兴起,在农村经济内部开始发展工业,而“双重二元经济结构”则是指广大农民进城从事非农经济,由于中国特有的户籍制度的限制,农民工“离土不离乡、进厂不进城”,在城市受到社会保障、义务教育、公共服务和权益保护等各个方面的歧视待遇,也导致中国的城市化水平偏低。
由户籍制度带来的这种现象正积累着越来越多的弊端,比如将导致城乡收入差距进一步拉大。真正的市场经济是要建立在要素自由流动基础上的,只有充分认识“三元经济”和“双重二元经济结构”的过渡性,才能推动改革和发展的进程。最近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了让农民工在城镇落户的政策,这是一个积极的政策。农民的住房、土地等资源应该有一个重新配置的过程,以利于提高资源的配置效率,并有利于把城市化的进程真正做实。
挑战五:中产阶级的培育和壮大进程缓慢
内需不足是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一直面对的难题,中产阶级的壮大能积累有效的消费需求,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有一种估计是,目前中国中产阶级占人口总数的12%,而韩国和日本处在同一经济发展水平时中产阶级的比重为50%,因此,中共十六大也将扩大中等收入者的比重作为一项重要工作来抓。
在我看来,中产阶级壮大的困难在于现阶段中国收入分配差距、财产分布差距的拉大。现在中国的基尼系数已经超过0.47,远高于发达国家,说明收入分配差距问题已经非常严重;而财产分布差距上,缺乏中间阶层,财产分布图呈尖塔形,从我们对全国居民人均财产的构成比例分析来看,房产占居民财产的份额接近60%,近年来房地产价格的迅速暴涨无疑进一步拉大了这种财产分布差距。
面对以上的挑战,危机后的中国应该怎么办?其实只是一句话,只有加快改革才能促进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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