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一篇师兄的文章:如果觉得为难,你可以说“不”
我的朋友,武汉吴家山三中的易校长说,现在是校长职权最小的时候。言下之意,他虽姓容易的易,可也感觉现在正校长最难当的时候,一道又一道坎横亘在校长们目前。可是,处境再艰难,他还在坚守,如同一座灯塔。与他见面,从未听他说起烦恼,虽然烦恼事实上是无法遮盖的。葛昊校长,我的继任者,一个性格比我开朗得多得人,他完全不是我那种带着讨人嫌的悲剧感的管理者。可是,前段时间见到他,却是一脸的憔悴;建平中学的程红兵校长,一个如此儒雅的青年才俊,一个意气风发的书生校长,如今却被白发爬满额头。
十多年前,我刚走上校长岗位,上海的校长圈子就在说,校长“不好当,当不好,不当好”。这一局面至今不仅没有改观,而且有愈加严重地趋势。我不想过多地探究校长难当地根由,这些根由“天下人都知道”!我不想也无能改变时局,人改变自身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去改变世界。
于是,每当校长们在我面前哀叹,我便只能寄予他们深深地同情。他们的述说总能勾起我往日的回忆,在我的回忆中,当校长简直可与噩梦相较。当我终于绝尘而去,便是醒来。
说实话,我不是太愿意回忆当校长的那段经历,我愿意将这10年封存起来。可是,校长们将我当成倾诉的对象时,本能却让我心中起了多少涟漪!
我格外不愿意听到他们说,见你如此“逍遥自在”之类的话。其实我心中何尝不是留恋着学校,何尝不愿意每天和学生们在一起,何尝不愿意时时听到孩子们问候“校长好”的声音!可是,学校,又是一个我不得不离开的家园。因为,虽然当校长能让我体验片刻的骄傲和幸福,可是,当校长又让我冒着失去自我的风险,无论是公办还是民办,为当好校长,都一样需要以牺牲宝贵人格作为代价。
每天,只要踏进校门,你就会陷入困境中,你心中的宏伟理想渐渐地消逝,而你甚至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打磨你的信心、勇气和志向。你会发现自己才是最需要拯救的人,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如此平庸和低俗:你可以对着上司做出谄媚的笑脸,对着你厌恶的而又奈何不了的下属也做出谄媚的笑脸,对着社区里蛮不讲理的老太太做出谄媚的笑脸,对着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家长做出谄媚的笑脸。当你的脸部堆了一天的紧张肌肉回到家,刚想轻松一下时,你的家人冷冷地摔出一句来:总理都下班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这个时候,你是一个男人,可是你没有权利躲在被窝里哭。你的所有委屈,请你安放在心灵深处。没有人会听你述说。
你的领导不会听。他们只会回答你说,你以为我这个局长好当?我比你难多了!
你的同事不会听。他们是你的下属,把你看成一颗大树。反而,你有义务听他们的抱怨,你得花出时间和耐力好好地倾听他们。不是有很多人愿意作吃力不讨好的中层干部的,你得防着他们离你而去。
你学校的教师们更不会听。他们将校长当成他们一切苦难地根源; 随着政府部门的公信力下降,虽然你根本不是个什么官,可你也毫无悬念地不被人信任。 真的,你不必在教师目前诉苦,你会被认为太矫情和虚假,真的,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把你这个校长当回事的。
无论你想做什么新事,想搞什么改革,总是马上就会有很多力量来阻挠你,消解你;这些年来,人们更多地学会了习惯性地怀疑,怀疑你的一切动机是与你个人的私利,是为了在你自己脸上贴金。在一个道德崩溃的时代,你居然还轻信有人会夸奖你的崇高?你身边的人会提醒你,校长,想办法多发点钱,别老折腾我们了,何必那么辛苦!如果你让老师们全体表决,他们都能把学校卖了。
在一个政府威权大到无边的时代,你不能得罪领导,否则你会被碾成粉齑;在一个“和谐”至上的时代,你不能得罪最差的教师,否则你被举报得找不到北;在一个教育整体堕落得只有挨骂的份的时代,你不能得罪那些蛮不讲理的家长,否则你会永世不得安宁;在一个学术被腐败到骨子里的年代里,你不能得罪所谓的专家,否则你便失去话语的权力;在一个言论被彻底垄断的年代里,你不能得罪媒体,否则你会被窒息到失去呼吸。
可是,你又似乎总要为自己当校长找到理由。
如果你刚当上校长,你可以说,让我体验一下当校长当滋味,体验一下无人怜悯和无人喝彩的感受,我想这是一个好理由;如果你当了好长一段时间校长,现在还当着,你可以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似乎也是个好理由。但这些理由都不能掩盖你的无端的虚妄。
毕竟,当上了校长,虽不能光宗耀祖,至少对养育自己的父母有所交代;毕竟在人前,校长略显人模人样些;毕竟,人都有权力欲,即使到退休时与别人一样的两手空空,可在位时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若干人的命运;毕竟,当校长时间长了,在业务方面的武功全废,简直不知该如何谋食;毕竟,在一些人看来,你比学校中别的人更有腐败的机会,你的灰色收入一般人难以查考。
而你心中的这些“小”堆积得越多,你便开始不自由,你从此过上了谨小慎微的“小日子”,而在这小日子里,你渐渐消灭了自己,让自己终于躺了下去,成为自己的标本。
你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你曾经伟岸的身躯变得猥琐不堪入目;你再也不能深呼吸了,你休想舒展自己的个性和才华,你的人格和良知也将荡然无存。
在一些需要你,也只有你去理直气壮地面对的时候,你彻底地为难了。
在需要你,也只有你去干预和痛斥某些教师不当行为的时候,你为难了;在需要你,也只有你去申述和驳斥某些不公正的政策与决策时,你为难了;在需要你,也只有你知晓并揭露内幕的时候,你又为难了。
我就担心你,以及你们,所有读到我这本书的校长们,面对司空见惯的一切,一切龌龊、虚伪、功利、矫饰不再感觉为难,你两手一摊低眉顺目归于平静甚至同流合污的时候,你实际上成了一个麻木的人,表面的光鲜无法掩盖你行尸走肉的原型。这时,你的悲哀就不仅仅是你的个人的悲哀了!你成了这个崩溃中的世界的又一个残酷的推手。
所以,我给校长们的第一条建议就是:如果为难,就要说“不”!
你需要拿出勇气来说“不”,是什么虢夺了你的勇气?是你心里面的那个隐藏着的“小”,消灭了那些小小的欲念之后,你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坚强。
你需要培植能力来说“不”,你说不的能力来自于你的经验、学识和良知,正是经验、学识和良知让你赢得更广泛的尊重,更重要的是,学识和良知总能创造需要,创造出大众对你的需要,当你是一座灯塔,你就是那黑暗中一座始终孤独而坚强地屹立着、闪光着的灯塔,照亮了人们的心灵,你完全有资格说“不”!
你完全不必为说“不”而说“不”的,你是为着真理而说“不”的,因为你是理性的;你更不必如我那般地选择离开,因为离开和坚守需要同样的勇气,你是为着眷恋而说“不”的,无论深陷其中还是毅然出走,都代表着眷恋。我深深地怀疑那些永远说“是”的人,他是否真爱着教育。
你只有读完我的第一条建议,然后合上书细细打量一下自己,回答自己这样一个怎么也绕不过去的问题:“我有勇气和能力说不吗?”
如果没有,那么“为难”之痛将不断地吞噬你的灵魂,让你得不到安宁;如果你可以说“不”,你可以接着读第二、第三、第四条建议。
你会发现,我的这些建议是专为勇敢者、理性者和对教育充满真正的眷恋的人写的。
你准备好了吗,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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