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晶晶:叫我如何能感动
临床医学中的儿科是一个极单纯的专业。在其他涉及成人的科室中做综合诊断时都多多少少要考虑一下与器质性病变并不一定有关的心理因素,在儿科则不需要。我的老母亲是儿科学专业的,她自己也和她的专业一样单纯,一辈子都像一个孩子一样。老母亲活着的时候喜欢一本甘肃省编的杂志,名叫《读者》。每一本看完之后,她都舍不得丢,都为我留着,还包好,藏好,怕被人偷走。我一回国,她就塞一大包《读者》给我,让我带回德国去看。而我却不幸是一个和母亲虽然容貌相仿但性格却迥异的人。还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我自己比母亲狡猾,或者更准确地说,复杂。很多能轻易地赢得母亲信任,唤起母亲感动,甚至把母亲搞得热泪盈眶的东西,我自己却无动于衷。甚至心中充满疑窦。
比如昨天吧,我随手翻一本母亲留给我的2006年6月出版的当年第12期《读者》。上面有一篇曾感动过母亲的,很短的散文,名叫《落叶》。
我几乎只扫了一眼之后就立即有些忍无可忍了:假如那文章不是出自一位中国国家级的知名作家,而是一名普通的高中学生,我敢担保那孩子考不上大学!因为那篇百字散文中充满了让人不忍卒读的病句。
朋友们如不信,不妨浪费几分钟时间,和我一起来读读。
文章的第一句,作者写道:
“窗外,有一棵法桐,样子并不大。”
什么是“法桐”?法国梧桐的简称吗?如此,荷兰的郁金香是“荷郁”;韩国的柏树是“韩柏”;伊朗的地毯是“伊毯”;意大利的皮货是“意皮”,美国人民当然只能是“美人”……。
什么叫“样子并不大”?“样子”本是表述对事物的综合状态的某种抽象看法的名词,不带准确的物理学特性。不管是树的“样子”,还是人的“样子”,都不能用“大”或“小”来形容(口语中有“看样子,雨下得并不大”一类的表达方式。但不等于可以随意简称为“雨的样子并不大”)。
文章的第二句,作者写道:
“春天的日子里,它长满了叶子。枝根的,绿得深;枝梢的,绿得浅。虽然对列相间而生,一片和一片不相同,姿态也各有异。”
我是学管理学的。为了避免自己的偏见,我有意让丈夫也读了读这一句,因为丈夫正好是学植物生态学的。果然,丈夫也觉得怪怪的。丈夫说,所谓根和梢,是指整株植物中相对于土壤距离的不同部位,只能用来形容整株植物,而不能用来形容植物与土壤并不发生直接接触的部位。换句话说,可以说“树根”和“树梢”;却不能说“枝根”,“枝梢”,或“叶根”,“叶梢”。
而叶的形态学,则是一门极大的学问。叶的“对列”是什么意思,丈夫说他也没明白,通常“对生叶”有双叶,三叶甚至多叶。与“对生叶”相对的是“相间生叶”。换句话说,对生的就不相间,相间的就不对生。
至于“姿态”,丈夫说,植物之所以被称为植物就是因为它们相对于动物是静止的。植物的“姿态”通常是在外力作用下才产生的,那当然通常没法相同,只能各异。因为外力通常都是变量。
接下来,作者写道:
“一早一晚的斜风里,叶子就活动起来,在天幕的衬托下,看得见那叶背面寥寥的绿的脉络,像无数彩蝶落在那里,翩翩起舞;又像一位少妇,丰姿绰约地,作一个妩媚的笑。”
什么是“斜风”?恕我孤陋寡闻,我只听说过“斜阳”。至于风,有拂面的微风,徐来的清风,衬托劲草的疾风,高高在上的威风,还有狂风,暴风,旋风,等等。而碰巧,我自己也是在法国梧桐树下长大的。法国梧桐叶“背面寥寥的绿的脉络”竟让作者觉得“像无数彩蝶落在那里,翩翩起舞”,这真的让我惊讶。而“丰姿”绰约,我只能猜想,那是作家把“丰满”和“风姿”捏合在一起所作的新时代仓颉式的尝试。
事情还没有完。因为“法桐的欢乐,一直要持续一个夏天”,所以作者总想,“那鼓满着憧憬的叶子,一定会长大如蒲扇的”。
什么是“鼓满”憧憬的叶子?膨胀和饱满是形容物质状态的中性名词。而“鼓满”,那大约是作家想形容膨胀之后出现的鼓形的饱满吧!“憧憬”本是一种非物性的纯精神活动。可以带着憧憬,也可以满怀憧憬。甚至你一定坚持要说充满憧憬,我也不反对(虽然按老一辈的规矩,充憧同音,破坏了朗朗上口的原则)。但无论如何也无法“鼓满”憧憬呀!
接下来,作者“突然醒悟了”,觉得“哀叹大可不必”。“原来法桐的生长,不仅是绿的生命的运动,还是一道哲学命题的验证: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
如果作者从法国梧桐树的叶子春生秋落中得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关于生命本质的宗教性的感悟,那倒多少能引起我的几分共鸣。但作者得到的却是“一道哲学命题的验证”。怎样“验证”这“一道哲学命题”呢!那就是“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
(如上所述,我自己碰巧就是在“法桐”下长大的。而我在“法桐”下生活的年代,碰巧又是文化大革命中最最黑暗的年代。所有空洞的,苍白的,虚假的,关于“欢乐”的煽情,都和后来“纵作鬼也幸福”一样,完全无法掩盖现实生活中的残酷乃至血腥。更何况,按庄子他老人家的逻辑,子非桐,安知桐之乐与不乐?说重点,这不是在对可怜的法国梧桐“意淫”么?)
最后,作者说他“敬仰起法桐来”,因为“法桐”“没有停滞,没有老化,而在天地空间里长成材”。
“没有老化”就简直是在信口胡说了。只要是生命现象就必有“老化”。就是在无机物的世界中,“老化”也无法避免,只不过可能缓慢一点而已。
而对我而言,更要命的是,在结尾,我读到,这篇伟大的散文还不是《读者》的“原创”,而是刊载在一份名叫《语文报》的刊物2006年第12期上。
何谓《语文报》?那只能是专门为正在学母语的孩子和教那些孩子学母语的老师们编的呀!
这一下,说真的,我不但没法感动,我根本不敢往下想了。我的额头已经禁不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b]贾平凹 落叶[/b]
窗外,有一棵法桐,样子并不大的。春天的日子里,它长满了叶子。枝根的,绿得深,枝梢的,绿得浅;虽然对列相间而生,一片和一片不相同,姿态也各有别。没风的时候,显得很丰满,娇嫩而端庄的模样。一早一晚的斜风里,叶子就活动起来,天幕的衬托下,看得见那叶背面了了的绿的脉络,像无数的彩蝴蝶落在那里,翩翩起舞;又像一位少妇,丰姿绰约的,作一个妩媚的笑。 我常常坐在窗里看它,感到温柔和美好。我甚至十分嫉妒那住在枝间的鸟夫妻,它们停在叶下欢唱,是它们给法桐带来了绿的欢乐呢,还是绿的欢乐使它们产生了歌声的清妙? 法桐的欢乐,一直要延长一个夏天。我总想,那鼓满着憧憬的叶子,一定要长大如蒲扇的,但到了深秋,叶子并不再长,反要一片一片落去。法桐就削瘦起来,寒伧起来。变得赤裸裸的,唯有些嶙嶙的骨。而且亦都僵硬,不再柔软婀娜,用手一折,就一节一节地断了下来。 我觉得这很残酷,特意要去树下拣一片落叶,保留起来,以作往昔的回忆。想:可怜的法桐,是谁给了你生命,让你这般长在土地上?既然给了你这一身绿的欢乐,为什么偏偏又要一片一片收去呢! 来年的春上,法桐又长满了叶子,依然是浅绿的好,深绿的也好。我将历年收留的落叶拿出来,和这新叶比较,叶的轮廓是一样的。喔,叶子,你们认识吗,知道这一片是那一片的代替吗?或许就从一个叶柄眼里长上来,凋落的曾经那么悠悠地欢乐过,欢乐的也将要寂寂地凋落去。 然而,它们并不悲伤,欢乐时须尽欢乐;如此而已,法桐竟一年大出一年,长过了窗台,与屋檐齐平了! 我忽然醒悟了,觉得我往日的哀叹大可不必,而且有十分的幼稚呢。原来法桐的生长,不仅是绿的生命的运动,还是一道哲学的命题的验证: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的存在。 我于是很敬仰起法桐来,祝福于它:它年年凋落旧叶,而以此渴望来年的新生,它才没有停滞,没有老化,而目标在天地空间里长成材了。 这位汪同学多吹毛求疵1!也与鸭先知、鹅先知,雨打沙滩万点坑者同列! ****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 一面是饱受欺凌而不敢反抗,一面是自我膨胀得不知道东南西北。这个时代怎么尽出产这样的中国人? 个别地方确有吹毛求疵之嫌,比如对“斜风”就是,也暴露出作者的孤陋寡闻,竟然连东坡名句“斜风细雨不须归”都没有听说。
但总的来说,贾平凹这篇东西,确实够恶心的,立意命笔,无不传承着中国文学传统里最糟糕的部分。 哈哈哈~~~,这段极有意思:“什么是“法桐”?法国梧桐的简称吗?如此,荷兰的郁金香是“荷郁”;韩国的柏树是“韩柏”;伊朗的地毯是“伊毯”;意大利的皮货是“意皮”,美国人民当然只能是“美人”……。 ”是根本不同于她质疑的“斜风”的。
我喜欢这篇文章,有些吹毛求疵,那又怎么着?!:laughd 我也惊讶《落叶》里“鼓满着憧憬的叶子”蛮诗意,蛮感人。
我也喜欢汪晶晶质疑“鼓满”的神态。哈哈哈~~~ 看贾平凹形容梧桐时的笔墨,我简直怀疑,他说的不是法国梧桐,而就是一种名叫“法桐”的树。只是如此一来,主帖大段精彩的联想,就统统作废了。可惜。
法国梧桐,俺可太熟悉了,现在的上海,只有几条道上还保留着法国梧桐,在俺小时候,到处都是,贾平凹形容的那种叶子,也是缺少玩具的孩子的一种玩具,我们曾拿叶子的梗部进行较量,两根叶梗交叉后,双方各自用力,看哪根叶梗先断掉。我再三再四地回想,也意识不到彩蝶的存在,更别提少妇了。贾平凹的这种联想,在俺看来,已经与文学才能无关了,只能归特异功能管辖。
呵,吹毛求疵,只要眼睛在这个词上逗留三秒,就会发现,它其实是个莫大的褒义词。 法桐、斜风、《读者》的原创。这些脱靶的枪子儿已经让人很难细心读完全篇了。
我还看到了泽兄的小疵一点,记忆中“斜风细雨不须归”不是东坡名句,查了一下是唐人张志和的。 [quote]法桐、斜风、《读者》的原创。这些脱靶的枪子儿已经让人很难细心读完全篇了。
我还看到了泽兄的小疵一点,记忆中“斜风细雨不须归”不是东坡名句,查了一下是唐人张志和的。
[size=2][color=#999999]瓜秧葫芦秧 发表于 2010-8-9 21:03[/color] [url=http://www.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43492&ptid=99520][img]http://www.yantan.cc/bbs/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哈,这是大疵啊。本是小疵,但自己错了,还要纠正别人,就成大疵了。
反思一下,恍惚中,与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有点搅了。
不过,张志和这首诗也是名作,好像也入选教材的。 [i=s] 本帖最后由 kemingqian 于 2010-8-9 21:54 编辑 [/i]
我是先看了汪晶晶的评论,再找到原文,然后才知道这是贾平凹作的品。
觉得评论写得挺好玩。【落叶】一文,形容词太多。把树木比为少妇,再用上丰姿绰约,妩媚的笑,以及丰满,娇嫩等词,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废都】里的唐婉儿。而文章结尾处那段对哲学命题的验证,“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的存在”,则让我不仅想起了唐婉儿,还想起了庄之蝶,以及他们之间干的那些口口口口口口口的事。用汪晶晶的话,这让“我根本不敢往下想了。我的额头已经禁不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贾老师的作文,很罗嗦呀,骗稿费的。
比如“没风的时候,显得很丰满,娇嫩而端庄的模样”,“的模样”废话,“春天的日子里”,“的日子里”废话……
节选一段讽刺文艺装13的东东,跟贾老师有一拼
普通说法:剥桔子吃
文艺一点的说法:指尖的暖色转为冰凉
文艺到闹心的说法:为何手指伸入到这橘黄暖色中,触碰到的却是冰凉的脉络。
文艺到闹心且骗稿费的说法:
看着这片温润的橘黄暖色,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伸入其中,我触碰到冰冷的脉络。我明白,这是一段来自某棵树枝头的悲伤。水雾、乌云、红日抑或雷霆,它默默地站在田野中哭泣了整整三季。
如今,凝结成眼泪落入我的手中。
有时候看似温暖的东西却冰凉彻骨,但是为了心中的宁静,却不得不残忍地逼迫自己面对他。
我定了定心神,用力撕开这层面具。霎时间,香雾如血,弥漫在我指间,我彷佛听见真诚而竭力的哀号,从那遥远的古代战场传来。这世界,只要有人存在,本来就不会安宁,我早应该知道的。
橘子,你只是生长了一年,我已经生长了二十三年,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难道你见得可有我多?你可知道快乐王子和燕子是如何倒下?一个纯粹的善良的人,在自己洪水般的悲伤和怜悯中苦苦搏击,心从来就是碎的,而这一切永远不会现于史诗当中。
要不然,你同我的心交换吧?把我的碎心,去填补那些伤心的人。
一瓣橘子塞入口中,一滴眼泪滴在被抛弃的橘皮上。 [b] [url=http://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43581&ptid=99520]13#[/url] [i]杜雅萍[/i] [/b]
这个文艺到令人发指! 是作者酒后的作品吗?:sad1d [i=s] 本帖最后由 ironland 于 2010-8-21 12:27 编辑 [/i]
幸亏主帖作者不看童话、神话、现代文学……
原文虽然嗲瑟瑟,但这样评论也太恶搞。 [i=s] 本帖最后由 燕麦 于 2010-8-21 18:59 编辑 [/i]
[quote]幸亏主帖作者不看童话、神话、现代文学……
原文虽然嗲瑟瑟,但这样评论也太恶搞。
[size=2][color=#999999]ironland 发表于 2010-8-21 12:25[/color] [url=http://www.yantan.cc/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446110&ptid=99520][img]http://www.yantan.cc/bbs/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是啊,说的没一句有道理(括号里那段除外),还扯上老妈、老公一大堆。虽说原文的确很做作。 如果用科学精密分析的那套来解析我国从古到今那么多文学大家的文章的话,我觉得多半会如这篇文章的命运.
又不是写科普作文,怎么能这么阐释呢. 为什么大家不喜欢汪晶晶的这篇文章,不解呀~~~:2tb 因为原文已经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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