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8日凌晨,《欧洲时报》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被誉为“20世纪最后一位诗歌巨匠”的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于当地时间3月27日去世,距离他84岁生日只差不到20天。
凤凰网文化综合路透社、美联社等报道,诗人特朗斯特罗姆于周四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一家医院病逝。诺贝尔基金会在推特上写道,“我们非常悲伤地得知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于昨天去世,享年83岁”。
与特朗斯特罗姆有着60年友谊的瑞典学院院士埃斯普马克也证实了这一消息,“是的,这是真的,我已经跟他的妻子交谈过了,我很震惊。”
瑞典外交部也在推特上发表了悼词,悼词称:“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他的诗歌永远不会消逝。”
生平简述
特朗斯特罗姆生于1931年,父亲是一位记者,母亲是一位教师,父母离异后,诗人跟随母亲生活,青年时期,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自然科学家或考古学家。但事与愿违,特朗斯特罗姆后来进入斯德哥尔摩大学就读的却是心理学系,1956年他毕业留校,并最终成为了一所青少年拘留所的心理医生。此外,他对历史、宗教和文学颇有研究。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生涯开始于中学时期,当时他就读于斯特哥尔摩的一所拉丁文学校。1954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诗十七首》,尽管他当时还是一位在校大学生,但这本诗集轰动瑞典诗坛,被文学史作者扬.斯坦奎斯特称之为“一鸣惊人和绝无仅有的突破”。在1960年到1966年期间,特朗斯特罗姆的事业被分为鲜明的两部分:一面是心理医生,另一面则是年轻而富有名气的诗人。
《诗十七首》之后出版包括《途中的秘密》、《半完成的天空》、《看见黑暗》、《为死者和生者》、《巨大的谜语》等十余部诗集,获得多项国际文学奖项。1990年,特朗斯特罗姆因中风而导致半身瘫痪,有了语言障碍。即便如此,他没有停止思考和写作。2011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官方认为他的诗作“通过其凝练、透彻的意象,给予我们通往现实的崭新途径”。
特朗斯特罗姆一生共发表了十二部诗集,两百多首诗,他的写作缓慢而沉潜,有时一年最多写三首诗,有些诗往往要用几年的时间打磨才完成,如《有太阳的风景》,前后耗时7年才最终完成。有人评价他是“像打磨钻石一样写诗的人”。
独家连线
得知特朗斯特罗姆逝世后,凤凰网文化第一时间独家连线了与特朗斯特罗姆有过交往的几位中国诗人。
著名诗歌评论家、中文版《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特约策划唐晓渡,2002年在北大的《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发布研讨会上见过特朗斯特罗姆。他回忆那个时候特朗斯特罗姆才70岁,还是比较好的身体,是一个特别睿智、深沉和安静的老头,人很清爽,很慈善。他评价特朗斯特罗姆是直接面对诗歌写作的诗人。特朗斯特罗姆之所以比那些名头更大的诗人更让中国诗人感到亲切,是因为他在某种意义上同时激活了我们对古典诗歌和当代诗歌的历史,对他的发现同时变成中国诗人的一种自我发现。
著名诗人王家新五六年前专门去瑞典拜访看望过特朗斯特罗姆和他的夫人,那时候特朗斯特罗姆已经半瘫了,坐在轮椅上,左手拿东西,左手签名,左手弹琴,他很安静,就像个孩子一样,有时候嘴里发出嗷嗷的声音,但是他的眼睛还是诗的眼睛,很和蔼、很宁静、很安静、很睿智,当时他脸色红润。王家新说特朗斯特罗姆和他的夫人非常重视中国的读者、中国的诗人。在自己心里,特朗斯特罗姆永远不会死去,他是一个范例性的诗人,他的东西在那摆着,他给我们提供的诗歌的真情会永远跟随,我们还会不断地去读他。
诗人赵野2009年在特朗斯特罗姆的中文译者李笠的带领下到诗人在瑞典的家中做客,特朗斯特罗姆那个时候已经中风了,实际上有一只手是很不方便的,但是他还可以用另外一只手,单手弹钢琴,赵野说他感觉特别亲切,也感觉特别智慧。
赵野认为特朗斯特罗姆在汉语里面本身沉浸得特别好,另外再有翻译者跟他又是特别好的朋友,这样的话这种交流或者沟通就显得很容易。而一些西方的大诗人,因为缺少好的翻译,我们在汉语里面无法感受,因为中国诗人大部分是没法读原文的,都只能通过翻译来了解。
著名诗人于坚和特朗斯特罗姆是老朋友,20年前就认识。他形容特朗斯特罗姆是一个非常强有力的男人,很有劳动者的感觉。他的诗有生命的力量,这种生命感来自土地和自然。他把诗作为一个非常神圣的事情来做,而今天中国诗坛很多诗人都渴望走红。诗歌中心化的追求是非常奇怪的。于坚说特朗斯特罗姆就安静地呆在诗歌的边上,就住在他家乡的岛上,一个很朴素的两层楼的蓝色的小房子,他对外面的世界如何谈论他是不关心的,他只关心他自己和语言的表达。
诺贝尔文学奖
2011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特朗斯特罗姆,官方给出的授奖词是:通过凝炼、透彻的意象,他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
瑞典学院常任秘书彼得·恩隆德宣布获奖者,他为瑞典学院将该奖项授予一名瑞典人辩护。他说,这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评选过程。“他所写的是关于重大问题。他的作品探讨死亡,探讨历史、回忆还有自然。”
特朗斯特罗姆的女儿宝拉·特朗斯特罗姆说,她和父亲都感到惊讶。她说,她的父亲是在瑞典学院作出宣布前大约5分钟才从电视上得知获奖消息,所以他没时间准备。正因为这样,他之前看起来很平静。
纽约的博客作者迈克尔·奥瑟弗尔是《文学沙龙》和《完整审议》的作者。他表示,对他来说,特朗斯特罗姆获奖并不令他惊讶。“他的确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对这一点显然没什么争议。他在诗人中倍受尊重。”
瑞典人上一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在1974年,当时艾文德·约翰逊和哈里·马丁森分享了这一奖项。他们的获奖引起争议,因为这两人都是瑞典学院的成员。
因为中风,特朗斯特罗姆并没有发表长篇演说。颁奖晚宴上他的妻子代其念诵了答谢词:
尊敬的国王陛下、尊敬的皇家成员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
我代表我的丈夫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想对你们说,我们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感到多么的荣幸和激动。谢谢瑞典文学院:谢谢你们的勇气和美丽的授奖理由。
在此,我想特别感谢所有的翻译者,他们为微小的报答而辛勤地工作着。好奇和热忱是驱使他们这样做的理由。这种好奇和热忱应该被称之为“爱情”——翻译诗歌的唯一基础。
托马斯16岁那年便开始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写作。当老师的课一旦变得比平常更具有挑战性,他们之间就彼此传递笔记和诗歌。
“那些迅速写下的话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托马斯在后来写道。“诗的雏形已经在那里。官方的生活课在喧嚣,我们互相递送着灵感。”
我想在这里用英文和瑞典语两种语言念一首托马斯的诗——一首小诗——来结束我的答谢:
自1979年3月
厌倦所有带来词的人,词而不是语言,
我走向大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方展开!
我碰到雪上鹿蹄的痕迹。是语言而不是词。
谢谢!谢谢您,陛下。
在特朗斯特罗姆获奖的一年以后,也就是2012年,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获奖在全世界不少地方引起争议甚至在瑞典国内,而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是莫言的支持者。2012年12月9日和10日在诺贝尔奖颁奖系列活动上,特朗斯特罗姆坐着轮椅出席了两次活动。在12月9日的诺贝尔奖酒会上,特朗斯特罗姆还特地和莫言打了招呼。
诗歌影响
特朗斯特罗姆写诗极慢。即使在尚属创作旺盛期的八十年代,一年中出产的诗不过三四首。大部分诗从下笔到定稿,往往耗时几年。李笠记得,长诗《画廊》花了特朗斯特罗姆十年的时间,而一首短诗《有太阳的风景》从第一次以手稿形式给李笠看到反复修改后的发表历经七年。
慢工出细活的信条下,是特朗斯特罗姆对诗歌语言的极度考究。他曾说“刽子手与语言同行”,陈旧的语言谋杀诗意,而他欲戒除一切陈词滥调。如何建立新语言?特朗斯特罗姆的方式是更新意象,创造隐喻,这令他的诗凝练、干净而陌生。
他的诗作虽然不多,却被译成60余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这位以文笔紧凑简练而闻名遐迩的诗人,在国际上,尤其在英语国家里的知名度还是非常高的。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美国诗人罗伯特·布莱曾将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比喻为“有如一个火车站,千里迢迢,南来北往的火车都在同一建筑物里做短暂停留,也许有一列火车的底架上仍然沾有俄国的残雪,另一辆上地中海的鲜花正在车厢里怒放,还有一辆车的顶棚上布满了鲁尔的煤灰”。
80年代的《美国诗评》杂志,已将特朗斯特罗姆和切·米沃什、布罗茨基、希尼并列,称之为“最杰出的欧洲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甚至被排在第一位——布罗茨基坦承自己偷过他的意象,他是诗人们的诗人。
特朗斯特罗姆曾荣获过瑞典国内和国际上很多重要奖项,如瑞典贝尔曼诗歌奖,两次获德国诗歌奖,还曾获美国国际文学奖、瑞典学院北欧奖、瑞典奥古斯特文学奖和加拿大终身成就奖等。特朗斯特罗姆自1993年第一次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以来,此后年年榜上有名。他被誉为当代欧洲诗坛最杰出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他酷爱音乐和绘画,能弹得一手好钢琴,即使半身行动不便,仍能用左手弹琴。他的诗作讲究音韵,给人以欣赏绘画的享受。或许因为他是一位心理学家,早期作品注重精神与内心的分析,探索人类灵魂的奥秘。其诗作的特点是短小、精练,寥寥数行,用意象和隐喻塑造出人的内心世界。他还善于从日常生活着手,运用隐喻手法去捕捉瞬间感受到的人的内在含义,使人浮想联翩。也许刚阅读他的诗篇时会感到不易理解,但一经琢磨沉思,读者会被他丰富而新颖的意象所折服。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诗作“凝练”和“言简而意繁”。
托马斯曾被指责是不参加社会政治活动的保守派,这和他关心国内国际大事的本性并不相符,但于他而言,“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和梦是手足。”他的作品回避通常的理性分析,并且就创作来讲,他坚定地绝不愿意让他的诗成为政治宣传的武器。“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认识,而是幻想。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
托马斯的诗作被称为通往现实的新途径,文字间的流动既受音乐影响,又与绘画接近。为了达成语言完美的呈现,他敢于割爱、消减,放弃用过的风格,如果必要,甚至放弃雄辩,而只做一个“诗的禁欲主义者”。
马悦然认为:“诗人(特翁)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真的是一位顶大的好诗人。”“在瑞典,托马斯是国宝级的人物。”
特朗斯特罗姆与中国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作已经被译成六十多种语言,影响着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诗人。
诗人北岛1985年就与特朗斯特罗姆相识,也是特朗斯特罗姆诗作最早的中文译者。1985年4月,特朗斯特罗姆第一次来到中国,诗人北岛曾陪他游览长城。当时他走访了北京和上海,还写过一首诗,题为“上海的街”,其中写道:“公园的白蝴蝶被很多读者读着。我爱这菜白色,像是真理扑动的一角。”他曾这样评价特朗斯特罗姆:“在这个喧嚣的时代,他多少有点像个隐居的炼金术士。我这样说,并非指他脱离时代,而是指他忠实于自己,忠实于内心沉静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如何引导强大的动力穿越生与死的黑暗。”对于这位瑞典诗人获得诺贝尔奖,北岛表示:“在我眼中,特朗斯特罗姆大于诺贝尔奖。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他,与其说是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骄傲,不如说是瑞典文学院的骄傲。托马斯在世界文学的地位是公认的,多个奖少个奖并不能改变什么。这一点人们最好不要本末倒置。我只能说,他是20世纪以来世界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已经成为人类精神财富的一部分。虽然特朗斯特罗姆只发表了200多首诗,是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作品数量最少的一位诗人,但他是少而精的典范。托马斯只写了200多首诗,但每首都近乎完美。”
李笠是特朗斯特罗姆作品中文翻译的继任者,他把特朗斯特罗姆称为“瑞典的王维”:“他是一种对后工业社会的直观感受,王维写的‘鸟鸣山更幽’这种意境,在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中也有,但他写的是‘直升机嗡嗡的声音让大地宁静’,这种力度是前者无法比拟的。 ”
另一位中文译者董继平给出了“作品不多但都是精品,让人回味”的评价。
诗人于坚则说:“对于瑞典人来说,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出现,犹如在汉语中出现了唐诗。”“对于汉语来说,托马斯是传统,对西方来说,他却是先锋派。”
诗人黄灿然说过:“特氏诗歌总体而言,其特出之处是描绘北欧外部和内部风景,这方面他堪称绝无仅有。我是说,我们从其他寒冷国家或寒冷地区的诗人那里,都看不到如此冷峻、准确和巧妙的表达。这寒冷地区加上高度现代化,使得我们一看他的诗就能感到这是现代人和关于现代人的诗,这是当代人和关于当代人的诗:荒凉、孤寂,但有一颗敏锐的心灵。”
诗人赵野曾前往瑞典参与诗歌节,他对这一次拜访特朗斯特罗姆印象深刻:李笠与托马斯的私交非常好,我的感觉有些情同父子。他非常热爱托马斯的诗歌,并且翻译了他全部的诗歌。我去瑞典是2009年8月份,当时李笠出面邀请,有两个诗歌节。一个是小型的诗歌节,另一个便是哥特兰岛的诗歌节。李笠代表主办方邀请了4位中国诗人,有女诗人蓝蓝、诗歌批评家沈奇,还有诗人王家新,最后一个就是我。到托马斯家里拜访是李笠特意安排,他的家在一个靠海的公寓,公寓不是很大,但感觉非常优雅。室内的布置相当整洁,有钢琴、有画、有大量的书,就他和他太太住。他的太太给我们煮午餐,非常好吃。托马斯本人因为已经中风,行动不便。但人显得特别和蔼,特别安详的感觉。尽管行动不便,但反应十分灵敏。同行的诗人中蓝蓝是位女士,托马斯还时不时跟她开开玩笑。
诗人黄礼孩也曾去瑞典拜会过特朗斯特罗姆:“那个中午,我们只待了三个小时。怕影响老人休息,我们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突然感到,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见到这位亲切的老人。那个时候,并没想过是来看一位未来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而是来拜访自己设立的诗歌奖的获得者,来看望一位迟暮的诗歌英雄、一位仿佛被遗忘的世界老人。我再回头,看到诗人一个人坐在餐厅的凳子上孤独的侧影,内心有些难以走开。”
诗歌评论家唐晓渡说过:“他的诗歌是我们中国当代诗歌的一部分,他对诗歌精益求精,作为诗人有很广泛的示范作用。可以说已经在中国扎下根来。”
特朗斯特罗姆自己说过:“1985年我曾经访问了中国的上海、西安等城市,和许多青年诗人见过面,他们的诗现在许多都译成了英文。老实说,由于中国当代诗很少译成瑞典文,我知之甚少。”
2001年,诗人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在中国出版,成为特朗斯特罗姆再次访问中国的契机。当时他已经因为中风而坐上了轮椅,口齿不清,但对中国给予他的热烈欢迎感到非常惊讶。主办方后来请特朗斯特罗姆吃北京的火锅,当他听到鹅肠、黄喉、猪脑花这些动物身上的部位,感到很吃惊,但在其他瑞典客人皱眉推辞的时候,他却表示一定要尝一尝。特朗斯特罗姆到了中国以后,喜欢上了中国白酒,为了在喝酒时追求形式的完美,他们夫妇特地去买了一套八钱小玻璃盅。虽然喝酒让诗人变得放松和圆润,但喝到一定程度,再给他斟酒,他就会用手捂住酒杯,表示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