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不满足的人比做一个满足的猪好 二00七年还没过半,猪就风光了好一阵子。今年是“猪年”,据星相学家说这是几百年一遇的“金猪年”。“金猪送福,好运连连”,为图个吉利,自然要对猪赞美一番,“猪是一个象征积极、快乐的文化符号”,“猪象征着财富、好运、多子多福”等等。 借纪念王小波逝世十周年之机,猪又风光起来,只因王小波笔下那头“特立独行”的猪成为热门话题。王小波在《红拂夜奔》中提出了一个涉及到猪的哈姆莱特“生存还是死亡”式问题:“活着成为一只猪和死掉,也不知哪个更可怕”? 所谓的“猪文化”具有的“文化元素”,更多“意义”是一种形容与比喻,将动物人格化,赋予猪情感、思想与智慧。猪年说上几句好话,实际上,人们说到猪,没有什么好听的!长相丑陋、粗俗,反应迟钝、蠢笨,行动迟缓,污秽不谌等等,猪是一个象征“知足常乐,听天由命,自甘堕落”的文化符号,如“猪在六畜中最为堕落”(周作人)。 “舒服把猪弄坏了”,“猪把半个身子陷在泥里,惬意地躺着,似乎那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有人羡慕起猪的这种“饭来张口”的生活,可不知猪为此付出的代价,没自由不必说,生存环境、生存条件十分恶劣,周作人在《养猪》中有描写,“粪坑边上睡觉,垃圾堆里寻食”。在许多地方,猪圈总是与厕所为邻,猪也只能与蛆蝇为友,与恶臭为伴。猪对生存环境与生存条件的好坏是没有选择的,“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王小波)。 猪是不能有什么欲望的,“阉割后的猪,失去了生殖机能,性情变得驯顺,便于管理、使役、肥育和提高肉的质量”。猪一般寿命20年,可有多少猪得以“寿终正寝”呢? 猪是一个象征“知足常乐,听天由命,自甘堕落”的文化符号,“知足常乐”,何以为“足”?“足”的标准,人象猪一样?有饭吃就是有福了。林语堂“为劳苦大众低劣水准所震惊”,“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中国人在这种条件下居然颇感快乐和满足”,“根据中国人知足的理论,无忧无虑地吃一顿简单的饭菜已是莫大荣幸,正如一位学者所云:‘人生但须果腹耳,此外尽属奢靡’。”(林语堂:《中国人》) 西方人史密斯对“缺衣少食的中国人在逆境中表现出来的平和宁静心态”表示“简直不可思议”,“他们乐天知命,不易激动,像驼鸟一样轻而易举就消解苦难”,“虽然处境明显无望,但还抱有希望,确切地说,他们是在无望中奋争,常常还反对有希望。”(阿瑟.亨德森.史密斯《中国人的人性》) 无欲望,无追求的人民,只是象猪一样生活,“中国人不得不将欲望压抑起来,使之枯萎,只能不遗余力地从平凡、恬淡的生活中寻求享乐”,“苦海无涯乐作舟”,“把地狱认做天堂,逆旅翻为顺境,黄连树下也好弹琴,陋巷之中尽堪行乐。”(李渔:《鹤归楼》) “知足常乐”文化核心在“知”,不在“足”。没有“足”,却要人们心甘情愿的“知足”,根本在于“存天理,灭人欲”。儒家学说,“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朱熹:《朱子语类》)宋明道学家都强调“理”“欲”对立,宣扬去“欲”存“理”。老子有“知足不辱”,“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的说法。只有“知足”,才能免遭困辱,“知止”才能不遇危险,长久安全。“中华民族是个相信宿命的民族”(阿瑟.亨德森.史密斯),佛教的认天命,求来生,命运乃先天预定,人只得“听天由命,安于现状,得过且过,逆来顺受”。 佛教轮回理论影响极广,前些年我旅游到一佛教寺庙,走廊贴着一个小故事:一位佛教徒听到两头猪的对话,一头唉声叹气,另一头问之,何故?答曰,今闻主人准备将我宰杀,要离开你们了,舍不得,故也。另一头云,你应庆幸才是,可以脱离苦海,有希望投胎人间了,我真羡慕你,而我还不知要熬到猴年马月才有如此好的机会!今世吃苦受罪,乃前世造孽,何以抱怨叫屈;活着看不到希望,但愿来世风光! “知足常乐”文化的基础是“存天理,灭人欲”。人的欲望无止境,存在一个度的把握问题,但中国传统文化将“天理”与“人欲”对立起来,以“天理”遏制“人欲”,将“人欲”根除之、灭绝之,如此,“不足”也会“知足”的。“存天理,灭人欲”,几千年来,专制主义统治者都将“人欲”视作十分危险的“洪水猛兽”,认为欲望总是与“物欲横流”、“不满现状”联系在一起的,“中国人强有力地压制了对任何命运安排的不满”(阿瑟.亨德森.史密斯),只要压住“不知足之心”,天下才可能太平,才可能有“歌舞升平”的“和谐社会”。只要不满情绪一露头,即被有效的压制下去。一旦压不住,“不知足之心”立马变为一种邪恶之势,使“良民”着魔,使社会发狂。 “无欲望”,自然不存在什么“不满”与“反抗”了,人也失去了改变现状的动力了,这正是专制主义统治者所追求的一种境界,所以鲁迅说:“劝人安贫乐道是古今治国平天下的大径络。”(《安贫乐道法》) 清朝思想家戴震(1723年——1777年)对宋明道学家“存天理,灭人欲”思想进行了有力的批判,在“理欲之辩”中,他主张“理”“欲”统一,认为将之割裂,必然造成大量的灾难,“理”也就成了杀人不见血的刑具,用“理”杀人实际上比用“刑”杀人更残酷。权力的根本性支配,使文化成了一头怪兽,对独立人格和个人精神的束缚、否定和阉割。欲望压抑,人性扭曲,“哀莫大于心死”,万念俱灰,必然导致人的自我压抑,自我扑灭,周作人认为这是“一个被阉割的社会”,如此,才有王小波“对人的设置”的感叹。 儒家学说将人区分为两类:治者与被治者。治者,牧者,养者也;被治者,比喻为牧的马牛羊,养的猪与小儿。实际上,中国几千年历史,“知足常乐”的“知”只限于下层子民,“灭人欲”是与治者无关的;要被治的子民“知足”、“灭人欲”,治者可以不“知足”、不必“存天理”,出现了一个双重标准问题。 中国的统治者,越往上,越可以不“知足”,越不必存“天理”。皇帝作为精神教主、道德典范,财、色一个都不能少,完全可以不受儒家学说“存天理,灭人欲”的约束。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库”成了皇帝的私囊,仍要以种种方式压榨子民,表现出极大的贪欲与奢侈。色,荒淫、纵欲,三宫六院,后妃嫔一大群,耽于声色,不理朝政的皇帝一抓一大把。“上行下效”,皇帝如此,官吏们自不甘落后,一方面对治下的子民压榨、残害,一方面如狼似虎,贪得无厌,官财一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中国的二十四史就是一部贪污史”。(王亚南) “欲望是人改造世界,改造自己的根本动力”,密尔认为,“个人的生动的欲望和冲动力,正是造就人的美德和社会幸福的原动力”。(《论自由》)戴震也提出了“有欲则有为,无欲则无为”的思想。“人们按其最强有力的欲望而行动,道德必须适应这一事实。”(R.T.诺兰)密尔利用人的欲望和冲动的合理性,论证这种个人性。他认为人的欲望和冲动是人性中固有的,属于人个人自已的,是一个完善的人的构成部分。(《论自由》) 人是人,猪是猪,“特立独行的猪”仍是猪,人不是猪,所以人首先要争得做人的权利。“知足的哲学思想,给了中国人追求幸福的消极方法。中国人只要求那些带来幸福的东西,如果无法得到,他们也不会死乞白赖地去争取。”(林语堂)“中国传统文化根本上缺乏独立的个性价值观和人权意识”。(李大钊:《守常文集》)史密斯对中国人“不想改善自己的境况”,“不想改变现有的体制”进行了分析,认为中国人的知识结构具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对人权的概念无动于衷”,因此,“不可能产生一种改良的冲动”,“不可能致力于推翻现有的秩序”。“中国悠久的历史,大量的经验与事实,教导中国人,对现实的体制的改良是不可取的,也是不切实际的。因此慢慢地形成了中国人顽固的保守观念 。”(阿瑟.亨德森.史密斯《中国人的人性》) 一些人议论功利主义是“猪”哲学,密尔说,这是因为他们并不认为人和猪有什么本质的差别,从而自愿把自己降到猪的层次上去追求低级的快乐。他们没有认识到,人是具有官能的,所以宁可选择那些即使有更多的不满意的高级快乐,也不愿意去享受可以满足动物的低级快乐,精神的快乐远远高于肉体的快乐,所以,“做一个不满足的人比做一个满足的猪好,做一个不满足的苏格拉底比做一个傻子好。”(密尔:《功利主义》) 写作时间:2007年5月22日 刘力榕博客网博客地址:http://liulirong5369.bokee.com 刘力榕博客专栏:http://liulirong5369.vip.bokee.com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80096606[/lastedittime]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