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事重重的孤城--电影中的香港

心事重重的孤城

绿骄阳

   有段时期，我特别鄙视香港电影，那是盗版DVD刚刚在碟摊风起云涌的时候。无数曾经只闻其名无缘得见的欧美电影飞入寻常百姓家，我成了坐拥三千佳丽的电影瘾君子。相比绿肥红瘦花团锦簇的欧美电影，香港电影粗糙雷同，难脱“乡土”的狗皮帽子。几年的电影饕餮之后，见惯了欧美电影的豪华大餐，反倒怀恋起了大排挡般亲切的香港电影。

   我们这代人的文化血脉中，香港通俗文化汇成了一条雄壮的支流。如果说课堂里是课本知识的海洋，严肃着深不可测的面孔谆谆教诲，课堂外则是香港文化的澡堂子，以一副百无禁忌的姿态谈笑风生。武侠言情小说、流行歌曲、电视剧和电影等流行文化中，“香港制造”曾是横行无忌的免检商标。

   忆往昔高中住校岁月，周末的夜晚从教室移师录像厅，我们这群平时埋头苦读的乖学生，钻进一个个星布街头的录像厅中，抖着二郎腿，故作不羁地叼着烟，过一过不良少年的干瘾。镭射的银幕上，疾走着我们的青春形象顾问们，他们是愤怒的小马哥，摆酷的陈浩男，玩世不恭的山鸡，还有其他许多让我们羡慕不已的真正的社会渣滓们。

   上世纪80年代以来，电影中的香港似乎除了警察就是黑社会，都是在社会阴暗面热情地打滚。旺角，油麻地，铜锣湾，这些地名都以黑社会胜地而被观众所熟知，其知名度，可媲美青城、沧州、点苍等武侠名胜。受这些警匪黑帮片的影响，少年时代的我一直以为香港是个抛头颅洒热血的暴乱之地，一不留神就能看到街头版的三大战役，那时我心系灾民，深为同情香港同胞们水深火热的生活。

   香港的警匪黑帮片兴盛自上世纪80年代，这类电影甫一出生就老气横秋，里面的角色动不动长吁短叹：时代变喽，现在还有谁讲义气啊！《英雄本色》中的周润发，几乎是以夸父追日的悲壮来对抗浊浪滔天的人心不古，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黑帮世界中坚持着忠孝节义的四项基本原则。周润发饰演的小马哥，他的老大兼亲密战友狄龙被属下出卖锒铛入狱，帮派所有人都变节投靠了出卖老大篡位成功的李子雄。小马忍辱负重苟全性命，苦苦等待狄龙出狱后二人并肩复仇。影片最后，小马和狄龙面对浩瀚的敌人，以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豪迈杀入敌阵，小马用自己的性命擦亮了“义”字招牌。

   香港黑帮电影中对“义”的极力挽留，对今时不同往日的悲愤，也许是现实中港人彷徨不安的心态的投射。1997曾是横亘在港人心中的一道闸门，阴森森地逼视着他们的幸福生活，让他们坐立不安，感到前途难以捉摸。香港夹在两种意识形态两种社会制度之间，心事重重。背靠大树好乘凉，而夹在两棵大树之间，只好荡秋千了，飘荡不定，无依无凭的过客心态不请自来。

   当香港电影暂停打打杀杀，过客的气味也扑鼻而来。1989年，许鞍华执导了《客途秋恨》，片名即开宗明义客字当头。陈可辛导演的早期作品《双城故事》弥漫着漂泊不定的情绪，到了《甜蜜蜜》，过客心态越发突出。黎明和张曼玉的角色都是大陆来客，香港是他们寄托梦想的地方，但这里似乎挂着“此地不宜久留”的警示牌，人情淡漠，无依无靠。爱情在相濡以沫的日子中悄悄发芽，不过，美好的东西容易破碎，二人终于怅然分手。香港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一个驿站，那份夭折的爱情陪伴着他们流浪异国。有意思的是，以上三部电影的女主角都是张曼玉，也许，表情略带忧郁甚至有些无辜的张曼玉是诠释香港过客心态的最佳人选，而她也代表着至今以来香港女演员的最高成就。

   香港对大陆的情感复杂纠缠，对根的追慕使他们渴望与祖国血脉相连，多年来经济文化上的强弱分明又让他们自视优越，难以避免的97回归更是让他们感到泰山压顶般的呼吸困难。《无间道2》特意以香港回归为结尾，警局中辞旧迎新的场面冷冰冰毫无感情，和上流社会觥筹交错的热闹天地相隔。

   电影中的香港是个特别会苦中作乐的城市，虽满腹心事，仍笑看风云。《金鸡》从一个性产业先进工作者的视角，以风月产业的兴衰为镜，检阅了香港从上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的世情变迁。影片中吴君如饰演的阿金，与香港的经济社会“同进退”，风月场中叱咤数十载，阅尽世态，尝尽喜怒哀乐。再大的困难再大的悲苦，阿金也抖擞精神含笑面对。正如片中插曲《狮子山下》中所唱到的：人生中有欢喜，难免亦常有泪，我们大家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她就象《麦兜故事》中积极乐观的草根小猪头，眼泪吞下去，快乐心中留，开心到无厘头。

   在票房下滑和人才流失的双重打击之下，如今香港电影陷入了低谷，身处一片“尚能饭否”的疑问和哀叹中。从主流到边缘，这不但是电影，也是整个香港的无情命运。套用香港著名专栏作家陶杰的一句话：中港愈一体化，香港愈边缘化。香港特色几乎溶解在越来越多的合拍片中，只有杜琪峰、彭浩翔等廖廖几人的电影中还能嗅到浓酽的港味。

   电影中的香港已面目模糊，也许再过几年，电影中的香港就混同于上海、广州或深圳，难以分辨了。现在我每年看的港产新片仅十部左右，想看港片的时候，多是取出那些十几二十年前的片子，那时候的港片，即使烂也烂得生猛嚣张，即使心事重重也能让人热血沸腾。新不如旧是悲哀的，新不如旧的感觉有时也是悲哀的，不知道是香港老了，还是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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