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小立:“公民教育”和“人的教育”的缺失

华东政法大学发生学生因老师课堂上的言论而告发老师“反革命”的事件,到现在已经大半年过去了,如今拉开距离冷静地回想和解析这一事件以及当初媒体上的观点,也颇能给人带来新的启发。
    记得在当时,对学生告发持赞同态度者是个别人,但个别人的说法却非常引人眼球。因为持此观点者来自一位在大陆接受基础教育,如今在美国大学任教,似乎代表着“国际先进水平”。他以为,国内大学的学生是“弱者”,没有多少权利,属“被压迫阶级”,应该有权利进行反抗。这种谈权利的方式,显然非常国际化、非常西方。但去国有年的这位先生对国内大学显然缺乏真切的体验。因为在国内大学中学生即使是“弱者”,也并不意味着老师一定就是“强者”。准确地说,目下国内大学强势的一方,不是教师,而是学校行政部门,行政部门对学生和教师的管理是相当有效,对事件的干预则是一般人无法意料的。即便假设与教师相比,学生处境偏弱,也并不构成学生到上海市教委和公安局告发老师“反革命”的理由。用过去的话说,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并不适用“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的定律。
    学生对老师的讲课不满意,完全可以到教务处去要求更换新老师;对老师的观点不同意,完全可以当面争论,哪怕是眼含热泪,深感委屈,也在所不惜,这都正常。但是你不应该在与老师争论之后,以自己的“爱国”去上纲上线地告老师破坏了你对国家“美好的理想和愿望”,或者说,告老师“不爱国”。
    这位赞同学生告发的先生还以美国大学为例,说即便是在标榜“学术自由”的美国大学课堂上,谈政治也是禁忌。因为他本人现正在美国任教,他的这个说法似乎也属切身体会,好像非常有说服力。可是,美国与中国发展水平明显不同,又是两种社会制度,以美国为例谈中国,“与国际接轨”未尝不可,但首先应该注意到语境的差异,没有这个自觉,很可能走入误区,如果依此发言,则可能误导公众。
    据我所知,美国是个不太讲政治的国家,美国社会也主要是一个经济社会,关心政治者不在多数,大学里不谈政治也并非不准谈而主要是不希望在两党制中有所偏颇。这位赞同学生告发的先生又说,美国每年都有学生到法庭上告发老师,意思是华东政法大学学生告发老师并没有什么不妥。但美国不是一个因言致罪的国家,老师受到告发后,可以到法庭上去辩论、解释,事非功过,一切依法,仅此而已。这在法治国家再正常不过了。
    但在中国社会,一切就没那么简单。上世纪30年代,鲁迅与梁实秋争论时,后者心中一急,拿出个杀手锏,说鲁迅拿俄国人的卢布,即暗指鲁迅是共产党。如果抽去语境,这样的指责也没太大关系,不过是争论时的失言而已。但联系到当时的具体现实,就会觉得梁实秋实在太过轻率。因为共产党人在当时是会坐牢,是会被杀头的。
    这位赞同学生告发的先生身在美国,年纪大概也不算大,没有此类直接或间接的经历情有可原。但我们可以从他的言论中看出一个问题,就是任何的议论都不是无条件的,论者特别需要提醒自己,注意所处环境对自身言论的影响和制约。那些在一个环境听上去很有道理、很正确的话,看上去很美的的言辞,到了另一个环境可能完全没道理、完全不正确或完全不美。
    引申言之,言论自由也是有条件并且受环境影响的。当你的言论给对方造成伤害,而这种伤害与言论本身不对等时,与其不假思索、急急忙忙地下结论,不如小心谨慎,暂缓决定为好。因为权利是对等的,自由的结果也应该是对等的。而无辜的言论可能给无辜的对方造成你想像不到,甚至无法控制的伤害,这是历史经验所证明,也是任何无辜的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笔者并不怀疑华东政法大学两位学生的虔诚,不怀疑她们心存正直和善良,但事情往往不因为主观上的虔诚、正直亦或善良就一定导向结果的正义。而要有这一觉悟,非有良好的、正常的公民教育不可。
    过去对于目前中小学的应试教育,我们只看到其培养擅长考试而非真正掌握和运用知识的学生这一个负面后果。华东政法大学的学生告老师的事件发生以后,我们需要反思的至少增加了一个方面,这就是单一应试知识的传授正在把中小学以及大学生变成机器,他们在思想、情感和道德方面,也就是说,在人的因素上不仅没有进步,甚至在社会转型和社会迅猛发展的当下中国显得有些退化,这应该是中国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的所有从业人员所面对和急需解决的问题。
    2009-8-20
本帖最后由 kemingqian 于 2009-8-25 08:37 编辑

“这位赞同学生告发的先生还以美国大学为例,说即便是在标榜“学术自由”的美国大学课堂上,谈政治也是禁忌。”

尤老师对这位先生的说法批判不多,本人略作补充。

谈政治有各种谈法。政策是政治的具现,在美国对政策的讨论很多。大学课堂里有,电台里有,酒吧里也有。欧巴马的中东政策,经济刺激计划,医疗保险改革等等,都是热门的话题。支持或反对,为什么,这些都可以上大学课堂谈论。政策背后的政治思想,左或右,保守或激进,也可以讨论。问题不在于能不能谈政治,而是怎么谈。

在大学课堂上谈政治,牵扯到更多的,应该是教育的中立性问题,而不是学术自由问题。当我们信奉学术自由时,大学教授和学生谈或写政治怎么会是禁忌?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和批判精神,并不只是关在屋里想出来的。让大学生对政治形成自己的看法,也是教育的一部分。不搞一言堂,不统一思想,不片面,才是大学谈政治的关键。

教育中立性的形成,就像白颜色的形成一样。白颜色是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混合而成,教育的中立性也一样。多种看法,多种观点,多种思潮,都有立足之地,都可发表,都受到尊重,才能确保教育的中立。教育的中立性并不是说大家不表述立场和观点,做一个老好人。这是不可能的。教育的中立性在于鼓励每个人都以自己信奉的思想发言,不以某种思潮作为绝对理念,不以红色为主旋律。在这点上,教育的中立性对推动学术自由有极大的作用,教育的中立性也允许学生教师谈论政治。只是,角度要多样,不能从一个死角出发。

莫谈国事,应该成为历史。
美国课堂谈政治在于教师、教授不以自己的观点评判或强加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