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荷叶杯

读苏词两首

苏轼词：

　　双荷叶（即秦楼月。湖州贾耘老小妓名双荷叶）
　　双溪月。清光偏照双荷叶。双荷叶。红心未偶，绿衣偷结。
　　背风迎雨流珠滑。轻舟短棹先秋折。先秋折。烟鬟未上，玉杯微缺。

　　双荷叶这名字有说是苏轼所起，因为这女孩梳着那种叫荷叶髻的发型，“双髻并前如双荷叶”，是种很可爱的少女妆或丫头妆。

　　《诗经》“绿衣”含义，历来诗经研究者意见不统一，但苏轼视欧阳修为老师，他应该是接受欧说的。按欧阳修在《诗本义》中说法，“毛谓‘绿间色黄正色’者，言间色贱反为衣，正色贵反为里，以喻妾上僭而夫人失位。”这首词里的“绿衣”，是用来指明双荷叶的小妾身份。花开并蒂，是人间喜事。绿衣偷结算什么？贾链偷娶尤二姐，起码是两情相悦。贾老汉要娶双荷叶，没她小姑娘什么事。人家什么时候要收她入房，是不管她点头还是摇头的，她只能任人为所欲为。

　　“背风迎雨流珠滑”，流，有版本作“泪”，也讲得通，焉知不是荷叶姑娘背转头的珠泪暗落？诗经新台里说，“燕婉之求，得此戚施”。一朵好花，秋未到，先被人生生折断。她还没有挽起少妇发髻，依旧是梳着少女的荷叶髻，却已不再是女儿身。词里的“玉杯微缺”，暗指夫妻事，教人联想十八世纪法国画家格瑞兹《破壶》。用破损人东西隐喻少女的破身。（不少人误以为“破瓜”指少女破身。这其实是个误会。古人说破瓜，仅指少女年满十六岁。因为瓜字拆开是两个八字。）东坡以玉杯微缺暗指小伎双荷叶已跟贾耘老有过肉体关系。格勒兹用破壶暗指这位女孩的失身。东西方人对少女破身的隐喻差不多。

　　东坡还有一首词，也是写这位荷叶姑娘的。

　　荷花媚（荷花）
　　霞苞露荷碧。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
　　每怅望、明月清风夜，甚低迷不语，夭邪无力。终须放、船儿去，清香深处，任看伊颜色。

　　这首词，算是朋友之间的戏作了。这样东西写出来罢了，却还要给人听给人看。几个哥们儿听了看了笑了也罢了，诗友间这种逢场之作却被人白纸黑字记了下来，还要流传千古。也许那贾老汉还以得到苏词一首为荣，因为他本是一正宗苏粉，在东坡离开后，在家里专门修一“怀苏亭”，还把自己的诗集命名为“怀苏集”。

　　从词的创作时间上来看，这两首词都写于熙宁五年（1072）冬里，是苏轼最初尝试写词时候的作品。“我官于杭，始获拥彗”（见苏轼《祭张子野文》），也许受张先的影响，所以才写了不少带有“绮罗香泽”之语的词作。少作之悔，东坡就算有，也没有办法，作品流传于世，就像出窝的成鸟，父母再也无法招回它了。

　　不过从这些作品中，倒是可让后人一窥宋代蓄妾盛况。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会有多少像双荷叶这样少女被这些“齿落目昏”（苏轼给贾耘老信中语）老家伙们糟蹋。世风如此。想必那时世人也不以为怪。即使苏东坡那样充满人性关怀的人，对另一个要收十一二岁丫头为妾的朋友，也不过是劝说主人不要着急，等她成人再圆房不晚。原词为：“已属君家。且更从容等待他。”这一点，在一千年前，甚为珍贵。

　　有个“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典故。比苏轼大四十六七岁的老朋友张先（990—1078，字子野）80岁时娶了一个18岁的小妾，当着一众吟咏好友，张先摇头晃脑作诗自况：“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这些诗友彼此很熟，东坡则当即取笑张老汉，也作诗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梨花海棠，虽不是相般配，但毕竟热烈喜庆，喜棚挂红，鞭炮震天，锁钠扰攘，亲朋故友，划拳猜令。一切告诉你，这是毫无疑问的喜事。是事实。这里面不关感情的事。张老汉也许中意的只是海棠姑娘十八岁的芳龄。至于她是谁，对老张来说都无所谓的。

　　有把《洛丽塔》译为“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我感觉非常不贴切。洛丽塔的故事，弥漫的是十分幽怨悲伤绝望的气息。故事里的爱情，虽不伦，却那么感人。老韩，爱的不是小洛丽的色，而是她这个人。我相信，不管她是十四岁还是四十岁，他都会爱她的。

　　而在两位老诗人这里，无论海棠也罢，双荷叶也罢，皆是女儿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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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