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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6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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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力的较量
我国先秦之士,春秋以美,战国以力,各有各的标志。
春秋之士尚艺,游于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习于一身。
《说文》称:“士,事也。”“事”是文武之事,“士”要文武双全。这样的“士”,是美的战士,“赳赳武夫,王之爪牙”,动辄吟诗。有时直抒胸臆,感受到了痛苦,就叹“我心伤悲”,渴了饿了,就直说“载渴载饥”,有时不想直说,便借物起兴——“杨柳依依,雨雪霏霏”。
逝者如斯,来者异矣。战国之士尚力与智,文武之道分化,分出战士和策士。
武力与智力,“二力”风行,取代仁和义、德和礼,鼓舞人性随风“裸奔”,做了战国时代的发动机。法家“尚力”直白浅显,商鞅变法,思想变物质,将法家思想之“力”,变为耕力与战力,使全民皆为耕战之士。耕战合一,打开了农民上升为士的通道,战争,从此不再是贵族的特权,变成了以农民为主体的全民战争,农民可以通过军功之路成为新贵。军功,激活了农民的耕战力。
谁能把农民动员起来,成为战士,谁就能创造历史。随之而来的,便是战争的礼仪,毫无用武之地。让农民去行礼、吟诗,即便通过军功上升为贵族,也没有那份雅致。相反,他们无视贵族习气,以粗鄙的功利主义摧毁了贵族的雅致。战争不再展示文化,表彰礼仪,不再是在国际仲裁下的有限度的国家格斗,而是无限度的杀,是国与国之间你死我活的杀,战争全民化,变成了大屠杀。
宋襄公那种“不击未济之师”,“不鼓不成列”,“不擒二毛”的古典战争规则,在战国以后,被称为“蠢猪式的仁义”。而商鞅在秦国制造的耕战之士,则是新生代战争最有效的群体。还要学音乐吗?不需要,会唱军歌就行;还要游于六艺吗?不需要,只要多交军赋,多斩敌首就行。
时代需要战士,也需要策士,纷纷策士,各以华丽之智,纵横天下矣。
策士的命运,都在他们的舌头上,一部《战国策》,策士那多彩多姿的思,从舌苔上流出来,奔腾于中原大地,一舌之力,可以合六国之纵,也可以连两国之横,捭阖悉凭之。
苏秦、张仪之舌,如若放在今天拍卖,该怎么估价?那“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舌头,岂止价值连城?让他们与雅典智者一起出场,像苏格拉底说的那样,向我们“出卖智慧”。只是一个将智慧卖给君王,一个将智慧卖给城邦公民,教会他们演讲或诉讼。他们都相信智慧就是金钱,一个是战国方式,一个是希腊格调。苏秦合纵成功,挂六国相印;而希腊智者普洛塔戈拉则在智力游戏中名利双收。
2008年“希腊人”来到北京,北京爷们不是爱提着鸟笼子玩鸟吗?这次玩出个大鸟巢。“六亿神州都是鸟”怎样?不错,但还不够大。苏秦说,我是玩“合纵”的,你们看“五环”是奥运的标志,我看它更像我的“合纵”标志,何不以奥运的名义,造一个有中国特色的鸟笼子,把全世界都装进去?OK!此番PK苏秦胜,但设计费被却“雅典智者”拿走了。
张仪一看,苏秦“合纵”成功,急了!刚好美国金融危机,“智者”又来推销美国国债,买还是不买?众说纷纭,“雅典智者”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总有办法可想。国人打破了脑门想,买吧,美元跌了乍办?不买吧,人家连G20都不带你玩。只好去问张仪,张仪说,人是万物的尺度,这没错,可钱是人的尺度,这更是真理,买卖大于思想,买卖主宰世界,还是买吧!不买,你连G20都不是,买了,你就G2了。什么叫G2?G2就是两国——中国和美国联横,共同主宰世界。还有这等好事,当下拍板,买!
当代苏秦、张仪还在天下观里思维,一副天朝帝国的派头,让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乾隆盛世,无限自豪的回顾乾隆盛世的GDP当年天下第一,那时,从来不谈全球经济一体化,只说大一统。为什么那么“牛”?因为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很“牛”的时代,“牛”是那个时代留给我们的遗产,这份遗产,除有苏秦、张仪之流,还有遍地耕战之士,如毛诗云“六亿神州尽舜尧”。靠了这些“舜尧”——从耕战之士转化而来的商战之士,我们才成了美国的债主,敢“小荷才露尖尖角”,跟美国有那么点G2的意思。
战国是一个产生兵法的时代,不是礼法,而是兵法,代表了当时的文化,孙武、孙膑、吴起都是兵法家……据说,美国人打伊拉克,速战速决,就是学了《孙子兵法》,如此说来,我们当然欢喜啦!不过,它同时也提醒我们,那个时代,诚如德国人雅斯贝斯所言,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期,全球通用的。
当代史学家雷海宗先生,好谈中国历史上的“兵”文化,喜言“力”,对于战国之“力”发出由衷的赞美,史学界也因之称这一流派为“战国策”派。战国策派认为,力是一切生物的原始密码,生命的本能冲动,它与青春相伴,却与衰老无缘。汉字对于“力”的象形表现,也颇为动人。说文称“力,筋也,象人筋之形”,生命力的曲线之美,何其舒展!。汉字简约了筋之形,高扬了生命之线“力”。
力是文化原生态,也是社会发展原动力。汉字会意,种田以力为“男”人,有力为“劲”,少力为“劣”,生命的活力“动”字从“力”。“力”在战国泛滥,成“功”,被人称誉,全靠“力”。
战争是力的较量,战争的精神是尚力,战士的使命是追求力、释放力。在中国历史上,少有像战国时代这样尚力的世风了。有几件这个时代的出土文物,颇见当时“争于气力”的世风。
1965年,山西侯马晋国遗址,出土了约5000余件盟书,盟书都是用毛笔写在玉石片上,多为朱书,少为墨书。字迹清楚的656件,统统被称为“侯马盟书”。有人对盟书的书法评价很高,称赞它用笔提按有致,舒展而有韵律,总而言之,就是有“力”。其中“赵鞅盟书”,除了它的书法之外,盟书内容更为有趣,朱书写道,晋国贵族赵尼失败后,其族属向胜利者赵鞅立誓,那是力的胜利。盟誓还是春秋时期的做法,到了战国时期就不时兴了,赵鞅盟书是个临界点,是战国时代就要到来的标志。
1972年,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被发掘,遗址出土了帛书,《战国纵横家书》是其中一本,类似今本《战国策》,27篇,1万7千多字,其中11篇见于今本《战国策》和《史记》,文字大体相同,甚至更为详细,另16篇则为佚书,可为今本史料补正。原帛书未标书名,称帛书《战国策》或《战国纵横家书》,录策士言论,以苏秦为主,如《苏秦自献书燕王章》、《苏秦使韩山献书燕王章》等。
上海博物馆藏有一把“商鞅戟”,上有铭文“十三年大良造鞅之造戟”十个字。“戟”为钩刺兵器,形似戈,三面有刃。“十三年”,应为秦孝公十三年,即公元前349年。《史记·秦本纪》:“孝公十年,卫鞅为大良造”,“商鞅戟”与文字记载相符。秦无兵法,但最强大,国家强大,不能靠兵法,要靠国家全盘战争化。而商鞅戟就是标志,国家变成了战争机器,最终秦走向统一。秦所依赖的“力”,展现了历史进程的必然性,这必然性反映在文物上,很有“力”之美,那是战国才有的龙腾虎跃的美。这件文物称作“武士戏兽纹”铜镜,出土于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铜镜上,武士挥剑,野兽奔腾,充满了动力!这是战国武士才有的美,一种“力”的自由舒展的美,一种“力”是万物之灵的美,有了这样的“力”,即使在专制制度下,也不会接受奴役,可惜的是,他们还没想好,就把“力”献给了统一天下的皇帝。
《中国经营报》2010年9月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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