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破译金庸密码]之《笑傲江湖》

日、月、星、葵花、若(黑)木——日、月神教,吸星大法,黑木崖(令),葵花宝典,是魔教的五种象征物。而月、星、木、葵均以‘日’为中心,为依归。       日月神教的其他信仰久已漶漫不清,但其最重要信仰则是异常鲜明:视教主为‘太阳’的化身,对其讴歌赞颂。
       同样被称作‘魔教’,金庸可以让张无忌加盟明教,但绝对不会使令狐冲厕身‘日月神教’,张、令狐二人的个性随和相似,对‘魔教’的态度则大异,说到底是因为明教与日月神教两教本质不同。
       日月神教与明教最大区别就在于它强烈的、制度化的对教主的个人崇拜:
      “定静师太知道魔教中上上下下,对教主奉若神明,如有人辱及教主之名,魔教教徒闻声而不出来舍命维护教主的令誉,实是罪大恶极之事”(三联版《笑傲》893页)。


日、月、葵花——佛教有‘佛法僧’三宝;道家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基督教有所谓圣父、圣灵、圣子的“三位一体”的教义,日月神教也自有自己的“三位一体”:日、月、葵花。
     《葵花宝典》是日月神教的镇教之宝,在新一代领导核心的确立过程中,起到的是‘传国玉玺’与“安邦秘策”双重作用。
      冲虚道长如是说:“《葵花宝典》武林中向来都说,是前朝宫中一位宦官所著.”身为太监,最大的职业道德是什么?是奴性和愚忠。如曹植所言:“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 太监给自己所创立的这套武功冠以‘葵花’之名,顺理成章。
      这位宦官既以向日葵自居,心中的那一轮红日,只能是皇上。《鹿鼎记》以查慎行诗作回目,有“身作红云长伴日”之句,指的正是韦公公小宝祈愿能长期工作战斗在伟大领袖康熙帝身边。
      后此书几经流转,终为魔教所得,也是天命攸归,得其所哉。因此教名为“日月神教”,亦自有想象中的一轮红日在。
      记得我读八十年代《笑傲》旧版本,“日月神教”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朝阳教”,而在三联版中此三字几乎踪影全无(还留有一处,想来是作者疏忽失察而非有意要立此存照)。两者相较,“朝阳”之称似更得魔教之神:他们宗奉的是阿波罗神庙,无意上演一出《拜月亭》。
      然则,日、月与葵花三者究属何种关系?在神教的教义中分别指向什么?

      日——《庄子》颂日:“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首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
      日,是太阳系的核心,普照万物。‘日月神教’之‘日’,指的是教主,是任我行,或东方不败。且看原文:“教众见他站起,一齐拜伏在地,阳光照射在任我行脸上、身上,这日月神教教主威风凛凛,宛若天神”。(三联版《笑傲》1553页)
     教众对教主的称谓则是“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何物能够“泽被苍生”,除了太阳?
         神教的对头们,不可能不了解神教的教义。因此,当冲虚老道投任我行所好,为任教主定做了一把‘九龙椅’时,“但见那椅套以淡黄锦缎制成,金黄色丝线绣了九条金龙,捧着中间一个刚从大海中升起的太阳……”(三联版《笑傲》1565页)
     《晋书·天文志·七曜》:“日为太阳之精,主生恩德,人君之象也。”
     朱温称帝之时,改名‘朱晃’,意为“如日之光”。
     金庸这次修改旧著,《碧血剑》最后一回,补充了一个历史细节,“(纸上)署着万岁爷新改的名字‘李自晟’”(花城版《碧血剑》688页),李自成称帝,像朱温一样,忙着给自己戴上一顶太阳帽。



      月——班固《白虎通·君臣》:“三纲之义,日为君,月为臣也。”
      月,绕日运行,借日光以自耀。有时也会遮蔽阳光,造成日食。 指向的是教内高层干部。如任教主治下的向问天和谦恭未篡时的东方不败,或者是东方教主所倚赖宠信的总管杨莲亭。
      日月神教是有自己的礼拜仪式的:“向问天右手高举,划了个圆圈。数千人一齐跪倒,齐声说道:江湖后进参见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现在你再看这位以‘天王老子’自居的向问天像个什么东西?分明是主持对太阳的祭拜感恩仪式的大祭司!



      《吸星大法》 ——《白虎通·五行》:“君有众民,何法?法天有众星也。”
       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有所谓“吸星神簪”者,系由陨星制练而成。金庸则化‘神簪’为‘大法’,一种兼具录音功能的武器,转化为一种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心法。
    ‘吸’与‘星’这两个字组合成一个词,极具神秘感。
     什么东西能够‘吸星’?
     只能是更大的星体,例如太阳。
     茫茫太阳系,所有的大行星,小行星,卫星,宇宙尘……没有可以逃脱太阳吸力的。它们运行的轨道,由太阳决定。
     前引《庄子·田子方》:“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之语,马其昶释义:“‘比’,顺也。‘方’,道也。谓万物之化生皆顺太阳之轨道也。”
     麦克斯·缪勒更指出:太阳神话是人类一切神话的核心,一切神话都是由太阳神话派生出来的,“太阳从仅仅是个发光的天体变成世界的创造者、保护者、统治者和奖赏者——实际上变成一个神,一个至高无上的神。”
     任我行就是日月神教的太阳。
    《吸星大法》除用于吸人内力外,还有很强的象征意味:凭籍自己的强悍意志和人格魅力,最大程度地影响他人,令其遵循自己意旨行事,按自己为他们指定的轨道运行的法力、法术。
     任我行三字倒不见‘天日’,但三字意涵在在与太阳对应。
     太阳也必须遵循一定轨道运行,但在太阳系内部,他是话事人,其他星体须追寻他的轨道,‘任我行’三字,正指此义——“行”不仅指‘行动’,亦可作‘运行’解。
   ‘吸星大法’似可与马克斯·韦伯的‘卡里斯玛支配’相印证。
     "卡里斯玛"一词所指的是具有一种不平凡禀赋的人。
     而"卡里斯玛支配"指的是一种对他人的完全掌控、支配,获得众人的死心崇仰、彻底服从。古代的巫师、先知以及现代具有个人魅力的政治领袖如希特勒者,都是这个类型的支配者。‘卡里斯玛支配’的正当性,根源于对巫术力量、神启与英雄崇拜的信仰。
     任我行身上并不缺乏这种非凡秉赋与人格魅力。初次晤谈,甚至能让令狐冲这样最具独立意志的人物也大受吸引:“觉得这位任教主谈吐豪迈,识见非凡,确是一位平生罕见的大英雄,大豪杰,不由得大是心折,先前见他……未免过分毒辣,但听他谈论了一会后,颇信英雄处事,有不能以常理测度者。”(三联版《笑傲》855页)


      葵花——晋代傅玄《豫章行苦相篇》:“葵藿仰阳春”,杜甫诗云:‘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司马光亦有诗曰:“更无柳絮因风起,唯有葵花向日倾。”
      钱钟书《猫》中更有“除了向日葵,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亲日的人或东西”的妙语。诚然诚然,葵花之亲日、媚日,无与伦比。
      葵花所指向的是广大模范教徒,奴性天成,完全丧失独立思考的意愿与能力,领袖挥手我前进,并为此兴奋如狂。
      网友寒雪牵魂箫提点:《明史·舆服志》“洪武三年……礼部奏定,内使监…其常服,葵花胸背团领衫,不拘颜色;”,可知“葵花”正是太监的服饰纹样。
     《葵花宝典》本是那位老太监成长为一名好奴才的本钱与夸耀,到了神教教主手上,功用即大不同。日月神教教主须倚仗《葵花宝典》及“三尸脑神丹”,对所有教众进行半强制性的洗脑工程,阉割其身体与灵魂。
     只不过要使他人变态,自己先不能保持常态,要阉割他人,自己必须发扬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先阉了自己。于是乎‘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葵花宝典》这样的书,我读过两本,《商君书》与《韩非子》。《商》《韩》本是自阉之书,阐说阉民之术。
      以金庸使用的繁体字论,‘东方不败’这四个字,‘東’中含‘日’,‘敗’中见‘月’,似乎象征他在‘日’(教主)、与‘月’(光明左使)之间的身份转换;
    ‘向问天’中‘問’字含两‘日’,他是‘贰臣’,先后侍奉过任、东方两姓太阳(教主);
    ‘楊蓮亭’,‘杨’繁体为‘木-易’,有‘捧日’之相,至于‘莲’字,莲花被认为与水和太阳息息相关,莲花与太阳或太阳神结合在一起的纹饰普遍见于古代世界各地,中国秦朝(国)器物中亦多见此类‘莲纹’;
    ‘童百熊’之名亦同时含有‘日’、‘月’,他倒没有践‘太阳’位,却积极参与了‘偷天换日’的政变。
   

      辟邪剑法——《辟邪剑谱》与《葵花宝典》系出同源,与日神崇拜多少也有关系。
     一切邪魔外道、魑魅魍魉,皆惯于夜间作怪。红日一出,诸邪辟易。一声鸡唱,万怪烟消云落。
    《辟邪剑谱》被金庸秘藏于福州林家‘向阳巷’(最早的《笑傲》版本中,被称为‘葵花巷’)老宅,不奇怪。


      黑木崖与黑木令【存目】

            
      任我行——‘老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之简装版。
     《西游记》第二十二回,记录了沙和尚的诗歌体口述自传:“自小生来神气壮,乾坤万里曾游荡。英雄天下显威名,豪杰人家做模样。万国九州任我行……”
    ‘任谁行’这种话语,在《西游记》中又见第72回,写孙悟空变化成的‘饿老鹰’:“万里寒空随上下,穿云捡物任他行”。
      《鹿鼎记》中,歌颂‘神龙教’洪安通教主的“寿与天齐”一语,在《西游》亦所在多有。
      《西游记》中的‘任我行’字样,算是‘古典’。近人陆荣廷诗“放眼江山谁为主,大地茫茫任我行”,应该算是‘今典’了。(陆诗我本不知,承天涯网友hunterwangcn教示,谨致谢忱!)
     《笑傲江湖》中的‘任我行’出自古典?还是今典?或者兼采古典与今典?或者与今典古典皆无关联,由金庸自铸伟词?
      难以断言。
      或谓:某人的‘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即脱胎自陆荣廷诗。


      东方不败——‘东方不败’即是:东方的战神传说。
      此人号称‘武功天下第一’。
      武侠小说中‘武功’一词指的是:以拳脚内力给对方身体造成极大损伤的超能力。
      但《笑傲江湖》不是简单的武侠作品,它,还是一部政治小说。
      此词或有别一层涵义:‘文治武功’的‘武功’,主要指军事才能与成就。
      《笑傲江湖》意在“刻划中国三千年政治的普遍现象”,我们就必须将某些特定的‘武侠’元素换算成(或填补上)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政治元素。
       东方不败必须同时做到【一】与一个或几个高手对决,没输过。【二】身为魔教高级军事指挥官,他所指挥的(与正教的)大兵团作战,从来没吃过败仗。否则,不配叫‘东方不败’,也没脸自称‘武功天下第一’。
   


       向问天——此名极佳,既有李太白‘青天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的天真,又有苏东坡‘把酒问青天’的闲逸,更不乏谭复生‘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豪迈。
       而推本溯源,必本于屈原《天问》。
       向问天与屈原,余皆不论,其愚忠似之,其以妾妇之道事君又似之。


       童百熊——熊性凶猛,此人‘一熊’犹嫌不足,乃以‘百熊’名之,可以想见他在魔教与正教的战斗中的是如何的勇猛过人。


       风清扬(附:木婉清)——美国佬毕竟建国历史短,脸皮薄,将所得“庚子赔款”部分退还中国,于是就有了清华大学。
       办学款虽经山姆大叔过手,校名用的可是正宗老牌国货。出自《诗经》‘水木清华,婉兮清扬’之句。
       我因此怀疑风清扬与木婉清的武功都是在清华体育系进修而得。
       风清扬师从刘季教授。刘教授自号‘大风堂主’,武功不凡,还有三句诗流传天下:“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勇士兮守四方!”
      ‘风清扬’之名应是将“婉兮清扬”与“大风起兮云飞扬”两句诗糅合而成。
       在《诗经》‘清扬’前著一‘风’字,平添流动飘逸气息,而在《大风歌》‘风’、‘扬’两字间加一‘清’字,又去除了草莽烟尘味道。
       此名与戴笠戴雨农是我所见的最好的两个名字。


       令狐冲与盈盈——与令狐冲偕隐的不是小师妹,而是任大小姐,这是命中、更是‘名’中注定的事。
       谁说的?
       老子说的!
      《道德经》:“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又云:“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有网友教示,补我不足:“盈和冲是道家的两个状态,就比如是一个容器满和空。呵呵,刚好他俩是来自对立的两个阵营,而且……”。我自己未必能说得这么好,因此径自抄录,并致谢忱。
       令狐冲凌虚御风,管领自由浩瀚的天空;任盈盈则地负海涵,象征丰盈充实的大地。
       龚定庵《漫感》“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二十年”或可为身负‘浪子’狂名的令狐冲之写照:剑得“独孤”之传,箫吹“笑傲”之韵。


     
       岳不群(附卓不凡)——‘剑神’卓不凡与‘君子剑’岳不群两大高手似乎在拉扯一个成语:“卓尔不群”。典出《汉书》:“夫唯大雅,卓尔不群”。
       巍巍山‘岳’,卓尔‘不群’,亦颇有一番壁立千仞的气象(唐代诗僧皎然著《诗式》有“极天高峻,崒焉不群”语,说的也正是山势),与岳不群的道貌岸然也算合拍。
      岳不群人称“君子剑”,但真正的君子是“群”的,小人才“不群”呢!
      这也不是我说的,是我们的‘文宣王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老二’说的:“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论语·阳货》)
      岳不群以‘君子剑’的面目欺世,作者却在取名时将其底细揭露无遗:伪君子,真小人也。《庄子·大宗师》所谓:“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下面就有些胡扯了:将岳‘不群’的‘羊’皮褫去(金庸用的繁体字,则‘羊’在‘君’下),还剩什么?——剩有‘不君’,不是君子,是小人,不是‘羊’,是狼!
     


      丛不弃——《红楼梦》:“宝钗看毕,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宝玉忙托了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成不忧——《论语》:“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2010年2月补记:读最早版本的《笑傲江湖》,赫然乃见:“这矮子姓成,名叫成不忧,取名含义,原是‘仁者不忧’之意。但他偏偏的性如烈火,殊无半分‘仁者’之象,‘不忧’之状”
       哗!我毕竟还是猜对了一个!小小地佩服自己一下。
       连载版《笑傲》还有一位叫作“高不惑”的“华山剑宗好手”,类推之,‘不惑’之名,自然也是出自《论语》,‘智者不惑’。
         ‘华山派’有很重的儒家色彩,这也不仅表现在人物名字上,我在多篇文字中曾经谈到过这一点,这里不展开说了。
         只谈人物名:
        ‘华山派’中‘不’字辈人物,加上连载版原有而后来被删的‘高不惑’先生,区区五人而已。现今已有三人(‘不群’‘不忧’‘不惑’)的名字基本可以断定出自《论语》。如此,‘从不弃’之名是否源自《红楼梦》,还须再斟酌。
        ‘不弃’,可能出自《红楼》,更可能仍是取于《论语》。“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或“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封不平——25年前,华山派‘气宗’屠灭‘剑宗’,少数‘剑宗’弟子出逃在外,逐渐地,封不平成为其领导者。
     封不平,愤不平?
     如‘封不平’之名,确为‘愤愤不平’意,则这三字,就不仅是一个人的代号,更代表了华山派‘剑宗’幸存者的集体情绪。




      丁坚与施令威——此二人武功未臻化境,与卓不凡、岳不群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所争的也非成语,而是在争相攀附一位仙人:丁令威。
     《搜神后记·卷一》:“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遂高上冲天。”


      陆大有、向大年——这两个人物,分属华山、衡山两派,而在书中出场的时间也很接近。
     两个名字,好口彩!
     《穀梁传》说是:“五谷大熟为大有年。”



     ‘白头仙翁’卜沉——此人为嵩山派高手,在小说中与‘秃鹰’沙天江一同出场。
      这两人的名字可能是相互对应的,‘秃鹰’与‘白头翁’对应,‘沙天江’与‘卜沉’对应:‘白头翁’与‘秃鹰’都是禽鸟,‘江’水中自然‘不沉’。
     《红楼梦》中有名‘卜世仁’者,不是人啊!



      曲非烟————李商隐诗《一片》:“一片非烟隔九枝,蓬峦仙仗俨云旗。天泉水暖龙吟细,露畹春多凤舞迟。榆荚散来星斗转,桂花寻去月轮移。人间桑海朝朝变,莫遣佳期更后期。”,诗中“非烟”,即“卿云”“祥云”意。《史记.天官书》:“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
     纳兰容若《江城子·咏史》“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

     金庸自称生平创作受唐代传奇影响最大,而唐传奇中有一名篇《步飞烟》,皇甫枚撰。   在后面《阿绣与小翠》一节中,鄙人臆断金庸受蒲留仙影响匪浅,其实《聊斋》正是唐传奇之余绪,一脉相承。



     冲虚道长——‘虚’与‘冲’都是道家常用的概念。
     古今道人以‘冲虚’为名者更不知凡几,《侠客行》中‘上清派’掌门的接班人也叫做‘冲虚’的。
     唐天宝元年诏封列子为‘冲虚真人’,因此,《列子》一书又名《冲虚真经》。


       峻极禅院——左冷禅的嵩山总部,便是这‘峻极禅院’。‘峻极’二字,出自《诗经·崧高》“崧高维岳,峻极于天”。‘崧高’,即是嵩山。
     以‘峻极’为名,一则见得禅院所在嵩山地势之高峻。再则隐现禅院主人左冷禅野心之膨胀:峻极于天。
    左冷禅的理想,与东方不败、任我行并无二致,区别仅在于:左冷禅还没有喊出“一统江湖”的口号。           
           
           
    沙门不敬王者——“鲍大楚喝道:‘(向任教主)跪下磕头!’仪清朗声道:‘我们是出家人,拜佛、拜菩萨、拜师父,不拜凡人!’”(《笑傲江湖·39·拒盟》)
   像小说中的鲍大楚长老一样,东晋大臣庾冰、桓玄先后提出僧人亦须屈膝于王者。净土宗初祖慧远乃作《沙门不敬王者论》,“出家则是方外之宾,迹绝于物。……外阙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抗礼万乘,高尚其事……”


    定闲——定闲师太,定是太闲?
    非也非也!
    然则,定闲为嘛叫‘定闲’?
    书中其实写得明白:“一个中等身材的老尼从火圈中缓步而出。……面目慈样,神定气闲。”


    “桐柏双奇”周孤桐吴柏英——这对夫妻的家乡,应该在桐柏山上。
      章士钊,自号‘孤桐老人’。
      林语堂先生的自传体小说《赖柏英》,写于1963年。《笑傲江湖》连载,则始于1967年,稍晚。


    何三七——“这卖馄饨的老人是浙南雁荡山高手何三七。此人自幼以卖馄饨为生,学成武功后,仍是挑着副馄饨担游行江湖,这副馄饨担可是他的标记。”
   “何”是疑问词,带有‘不置信’或‘不在乎’的意味。
   “何三七”或可解作:不管三七(二十一)?
     作馄饨生意,总是要算帐的,何三七在书中倒没算过“三七二十一”这种帐,但他“转身向定逸伸出手来,说道:‘你打碎了我两只馄饨碗,两只调羹,一共十四文,赔来。’”
   “三七”还是一种中草药,是云南白药的主要成分。‘三七’的功效,首见于李时珍《本草纲目》:“跌仆杖疮,血出不止者,嚼烂涂,或为末掺之,其血即止……南人军中用为金疮要药……凡杖仆伤损,瘀血淋漓者,随即嚼烂罨之即止,青肿者即消散。若受杖时,先服一、二钱,则血不冲心,杖后尤宜服之……”
     巧合的是:在‘何三七’这一人物在书中首次亮相之时,华山派弟子与定逸师太等人正在(而且多次)谈论令狐冲所受‘杖刑’,例如“灵珊急道:‘师叔,你可千万别去。大师哥最近挨了爹爹三十下棍子,打得他路也走不动。你去跟爹爹一说,他又得挨六十棍,那不打死了他么?’”
    治疗令狐冲所受“杖刑”的特效药,正是“三七”。
    俺妄作解人,假设金庸取‘何三七’之名可能是从前面所写令狐冲被杖之事引发出来的,而微带戏谑味道:既受杖刑,“何”不以“三七”疗之?
    可惜,三七“生广西南丹诸州番峒深山中”(《本草纲目》),而何三七“是浙南雁荡山高手”,又不相符合。
    姑志于此。
                                                                                                                    2006、9
【谈《笑》之十】黑木崖与黑木令

逍遥芜皋上,杳然望扶木。

     洪柯百万寻,森散复旸谷。

     灵人侍丹池,朝朝为日浴。

     神景一登天,何幽不见烛。

          ——陶潜  读《山海经》





  历史上的商鞅,并不像半世纪来宣传的那样正面,2000年来人们对他毁誉参半,实则此人很有些邪魔外道气息。

       商鞅的想法、做法都是:“有道之国,务在弱民。”“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

       商鞅变法之初,有‘徙木立信’故事。商鞅立三丈之木于南门,能搬到北门者赏50金,秦人不信,唯有一人试为,果得赏金。商鞅藉此事树立威信,其后商鞅虽立法苛酷,而秦人战栗不敢稍违。

      金庸1969年完成《笑傲》,当年即开始撰写《鹿鼎》。《鹿鼎》中神龙教的口号是“个个生为教主生,人人死为教主死,教主令旨尽遵从,教主如同日月光”,神龙教也把教主视为太阳。与‘日月神教’教义相似的根本不是‘明教’,而正是《鹿鼎》中的‘神龙教’。《鹿鼎·第十九回》回目是:“九州聚铁铸一字,百金立木招群魔”(查慎行诗),金庸注曰:“‘百金立木招群魔’句,本书用以喻神龙教教主先以甜头招人归附,然后施行严刑峻法,部勒教众”。

      制作‘黑木令’的原材料,或许便是商鞅当年让人搬动的那根‘三丈之木’?

      如此解释,坦白说,我自己都觉得有几分牵强,尤其是这只能解释‘黑木令’,而全然与‘黑木崖’无关。

      也许,可以换个角度思考。

      黑木崖是日月神教圣教主的居所,而教主在该教教义中被认作太阳的化身。

      也就是说:太阳神站在黑木崖上。

      日在木上,而木在日下。(好玩的是:金庸的‘查’姓,倒像‘日下黑木’的象形文字,可惜颠倒了,成了‘木下落日’)

      关键是:太阳之下,真有树木吗?只要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成语,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不言自明了。‘桑榆’所指,即为日落处。

      《论衡》:“儒者论日,旦出扶桑,暮入细柳。”——日出与日落处,皆有‘木’生焉。

     《山海经》:“ 扶桑者,大木也,日之所居 ”。

     《淮南子·地形篇》:“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华照下地”。

      此教称作‘日月神教’——《山海经》另载有一种树木‘柜格松’,是“日月所出入之所”。

     《山海经·西次四山经》:“崦嵫之山,其上多丹木…赤符而黑理”。

     崦嵫山是夕阳隐没处。《离骚》:“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王逸注曰:“若木在昆仑,言折取若木以拂击蔽日使之还却也”——折木拂日,是为了使红太阳永不沉落。

      那么,为什么叫作‘黑’木崖呢?

      一、“丹木…赤符而黑理”

      二、烈‘日’之下,‘木’当焦黑吧?

      三、 我们聊且跟随令狐冲的担架队一起进入了‘黑木崖’景区:

     “一行人……到得一道大石门前,只见横额上刻着‘日月光明’四个大红字”(1191页)。

      此后“到得崖顶,太阳已高高升起。日光从东射来……牌楼上四个金色大字‘泽被苍生’,在阳光下发出闪闪金光”。

      然后“出来四人,都是身穿紫袍”。在紫衣人引导下,他们见杨莲亭‘穿一件枣红色缎面皮袍’。最后才看到‘身穿粉红衣衫’的东方不败……

      黑木崖上,字是(金)红的,衣是(紫)红的——在太阳(教主)的光辉照耀下,自然一切赤红。

      红与黑搭配,色调极为协调。上面红彤彤一片,下面黑漆漆一团。

     “令狐冲站在殿口,太阳光从背后射来,殿外一片明朗(红也——刘注),阴暗(黑了——刘注)的长殿之中却是近百人伏在地下,口吐颂辞……”

      在‘日月光明’的牌坊底下却是无穷黑暗。在口说的光明正大背后,隐藏着不尽的黑幕、黑箱、黑心、黑夜……

      问:魔教怎么可能起这样的名字来讽刺自己?

      答:他们不会,但小说家会!

      单聘仁(‘善骗人’)之名是他父母给起的吗?当然不是,是曹雪芹起的。

      黑木崖为何被称作“黑”木崖,类似《围城》中鲍小姐之所以是“鲍”小姐:“方鸿渐就受了鲍小姐的引诱。鲍鱼之肆是臭的,所以那位小姐姓鲍。”如果由其他人来作此诠释,一定会被蔑称为胡乱联想,幸好这句话几乎是钱钟书的夫子自道——见于发表前经钱先生阅看、杨绛著《记钱钟书与〈围城〉》



            2006、12
[谈《笑》之三] 灭,灭门,灭灭灭…——‘相斫书’《笑傲江湖》

‘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



        ——恭录  《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日月神教东方圣教主宝训第三条》





      一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做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鲁迅《小杂感》







    “《笑傲江湖》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笑傲·后记》)

    因此,小说劈头盖脸第一章就是“灭门”故事,揭示政治生活的血腥残酷。

   ‘灭门’,正是“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灭谁的门?林震南一家吗?

    不是!起码不全是!

    “灭门”情节贯串《笑傲》始终:

    林震南之前,华山派‘剑宗’几乎被灭门;之后,刘正风一家被灭门;曲洋祖孙被灭门;童百熊阖家(将)被灭门;东方不败和他的爱人同志杨莲亭被灭门;恒山整个门派险些被左冷禅灭门;天门道人和他的弟子们被灭门;华山、衡山、泰山、嵩山四岳门派被灭门;青城门派被灭门……

    最后,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任我行规划了前无古人、史无前例的‘一统江湖’的伟大目标,要把整个正教,包括少林、武当、恒山、丐帮……诸门派通通地灭门。

    可惜天妒英才、天不假年,为山九仞,终竟功亏一篑!

    灭门,倒灭门,不灭门。灭门的被杀于倒灭门的。不灭门的或当作灭门的而被杀于倒灭门的,或当作倒灭门的被杀于灭门的,或并不当做什么而被杀于灭门的或倒灭门的。

    灭,灭门,灭灭门,灭灭灭门,灭灭灭灭灭灭灭灭灭灭灭灭灭灭…… …

    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中指出:“不顾一切的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几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

    梁启超曰:“昔人谓《左传》为‘相斫书’,岂惟《左传》,若二十四史,真可谓地球上空前绝后之一大相斫书也。”(《中国之旧史》)

   《笑傲江湖》浓缩了一部《二十六史》,是一本具有典范意义的“相斫书”。

   《笑傲江湖》亦书亦曲,作为一部乐曲,它有两大旋律,一隐一显。‘笑傲’‘自在’是主旋律,其音也显;‘相斫’‘灭门’是副歌,其声也隐。

    两大旋律摩荡冲撞,造就《笑傲江湖》这部乐曲、这本小说的伟大。

    令狐冲所要‘笑傲’的正是那动辄‘灭门’的‘相斫’‘江湖’。






     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鲁迅《纪念刘和珍君》


    在经历了青城派野蛮血腥的‘灭门’事件之后,整个江湖迅即云淡风轻、天下太平了。人们除了关心那部《辟邪剑谱》的最终归属外,整件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灭门’罪行的主谋与首犯,余沧海先生,百忙之中,拨冗来在三湘,参加衡山派第二号政治人物刘正风同志‘金盆洗手’的退休典礼。与华山岳不群、泰山天门道人、恒山定逸师太、丐帮副帮主张金鳌等‘正教’同仁把酒言欢,雍容揖让,好一派安定团结的氛围。

   ‘江湖’世界是只讲利害,不论是非的。

    没有人心痛,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愤怒……

   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更是‘江湖’的不二法则。只要余观主坚定地站在‘正教’方面,与魔教势不两立,进行坚决的斗争,灭了个把‘门’算多大点屁事呢?

   至于刘正风同志,丧失革命立场,居然跟魔教长老曲洋合伙搞什么艺术创作,合奏什么《笑傲江湖》之曲?!据嵩山派费彬估计,一旦刘、曲二人多弹奏几次这首乐曲,后果极其严重,“不但要害死武林中不计其数的同道,而且普天下善良百姓都会大受毒害。”

   既然刘正风站错了队、屁股挪向了世仇,那就决不可容情了!对他的仁慈就是对同志的残忍。费彬仁至义尽,最后一次争取他、挽救他,“刘正风听者:左盟主有令,你若不应允在一个月内杀了曲洋,则五岳剑派只好立时清理门户,以免后患,斩草除根,决不容情。”可惜刘正风鬼迷心窍,仍是坚持与魔教长老继续音乐创作,他一家惨遭‘灭门’之祸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了。



   “费彬将令旗一展,朗声道:‘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刘正风结交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左首,更不向刘正风瞧上一眼……岳不群长叹一声,走到了天门道人身侧。劳德诺、岳灵珊、陆大有等也都随着过去……定逸师太合十念道:‘阿弥陀佛!’缓缓走到岳不群之侧,说道:‘魔深孽重,罪过,罪过。’座下弟子也都跟了过去。”(三联版《笑傲》236页)



    这几位‘正教’的大政治家,在关键时刻经受住了考验,眼睁睁地看着嵩山派大侠大展神威放手屠戮刘家一门良贱,老幼妇孺、门人弟子皆在除恶务尽之列。一举为‘正教’事业的发展去除隐患,功德无量啊。

   在险恶的对敌政治斗争中,立场问题是第一位的,悲悯之心决不可有!那个愚昧的农夫把冻僵的毒蛇捂在怀里,蛇一旦苏醒,生生咬死了农夫。血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好,你造反!造反是杀头的罪名呵,我总要告一状,看你抓进县里去杀头,——满门抄斩,——嚓!嚓!
                                                                                                                   ——鲁迅   《阿Q正传》


   当林震南一家被灭门后,刘正风很识时务,他不会对余沧海作任何指责的,当他自己被灭门时,也没有人说话;

   当刘正风一家被灭门时,天门道人坚持了正确的阶级立场。当他和弟子在嵩山被屠杀时,也没有人说话。

    当林震南、刘正风两家被灭门时,恒山派是相应不理的,因此当左冷禅的屠刀指向恒山悬空寺时,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说话了。

             ……   ……   ……   ……  ……

    左冷禅之流的政治艺术家先用一些‘绝对正确’的意识形态话语悬到众人头上,然后利用人性中固有的自私与怯懦,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执敲扑而鞭笞天下

    可怜的东方不败,他首先制定了“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的伟大原则。但在实际执行上,对政敌既不能斩‘草’(任我行),更没有做到绝‘根’(任盈盈)。这种错误是致命而无可挽回的.钱钟书“理论总是不实践的人制定的”的观点在此得到的是反面的印证。

   “东方不败道:‘请你饶了杨莲亭一命,将他逐下黑木崖去便是。’任我行笑道:‘我要将他千刀万剁,分一百天凌迟处死,今天割一根手指,明天割半根脚趾。’东方不败怒叫:‘你……你好狠毒!’”(《笑傲》1222页)

    你没有狠心灭别人一门,那么别人就要灭你一门良贱了。你不杀他他杀你,领袖早有明训啊。

    东方不败做不到任我行的狠毒,‘厚黑学’上的修养不够,最终名裂身败,消失在东方的地平线,怨得了谁呢?






    “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鲁迅《狂人日记》


    金庸认为:自己与鲁迅最大的区别在于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而自己不是。

    因此,鲁迅笔下的‘狂人’从三千年‘仁义道德’的辉煌历史中看到了‘吃人’,而金庸这个庸人仅仅在‘君子剑’的画皮后看到了绵延3000载的“灭门”。

   《鹿鼎记》受到《阿Q》影响,无人不知。其实,《笑傲江湖》也颇有《狂人日记》(或整个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在。

   ‘灭门’是现象,而‘吃人’是本质。自古帝王对付臣下最常用的惩罚是‘满门抄斩’‘诛灭九族’,无非是‘灭门’的官方用语。

    要讲‘灭门’,明成祖朱棣当属其中佼佼者。他篡夺侄儿帝位之后,对大儒方孝孺采用了‘诛十族’的方式,在九族之外,添加了‘学生族’,实为与时俱进的典范。与嵩山派诛灭刘正风的弟子门人是一脉相通。

    让我们重新记忆这些光辉的名字:嬴政、黄巢、成吉思汗、张献忠、多尔衮、乾隆、洪秀全……

    他们或因为曾‘一统江湖’而被后人称颂,或曾领着一群穷棒子造反而被认为‘推动了历史的进步’。但他们最大的功业建立在擅长‘灭门’的基础上。不断的灭门、镇压、屠城、坑杀、民族灭绝……

   ‘南京大屠杀’三十万人被倭贼戕害,我们没有忘记。但是否还记得‘扬州十日’(清兵屠城10天,纵兵抢劫屠杀,约80万人惨遭杀害)、‘嘉定三屠’‘江阴三日’呢?

   张献忠在四川几乎把人全部杀绝了,逾千万的白骨。并且为后人留下了‘杀杀杀杀杀杀杀’的‘七杀’遗训……

    黄巢所过,无不残灭。800万生灵涂炭,在广州一城就屠杀了30万……

   《攸县罗氏族谱》载:“陈友谅据湖南,与朱元璋争雄事败,元璋纵兵屠戮,湘江两岸,人烟几绝,史称朱洪武血洗湖南。”

    于是,这个民族在长久的‘灭门’‘倒灭门’中,日益滑向卑劣、怯懦、兽性、凶残……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狂人日记》)

    屠宰场上,当第一只羊被杀,剩下的羊只全部跪了下来,不响不动如雕塑,满眼含泪,等待屠刀。

    啊啊,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当年满洲辫子兵浩荡南下,一声‘鞑子兵来’,所有的汉人漫说抵抗,连逃跑的勇气都已丧失,一行行跪倒在街旁,等待解脱的那一刻。

    每当看到这些记载,我总是满眼含泪——我知道那个人便是我!

    伟大的国家,可哀的民族,可耻的我自己!

    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太多这样的新闻:一个并不凶恶的歹徒却能震慑一群人,当他滥行抢劫、强暴、屠杀时,我们自幼被教育要见义勇为的人民,好像没有见到一样,我们管这叫作‘成熟’,殊不知我们的脊梁早已在历代统治者的灭门游戏中被彻底敲断了。

    我们参与了‘灭门’,我们为别人被‘灭门’而衷心歌颂杀人者的屠刀,我们终于将被‘灭门’……

    这个民族将要被‘灭门’。

    凶手,不是万恶的帝国主义者,正是我们自己!

    “我觉得中国人特别有一种杀乱党的嗜好……此种现象,除中国嗜杀之说外别无方法足以说明。”得知在“清党”时上万人围观两名女革命者就刑的盛况,周作人一种绝望之情溢于言表,“这实在是一个奴性天成的族类,凶残而卑怯,他们所需要者是压制与被压制,他们只知道奉能杀人及杀人给他们看的强人为主子”。

    而胡适先生预言:“一个新社会、新国家,……决不是一班奴才造成的”!



  五


    “自有历史以来,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屠戮、奴隶、敲掠、刑辱、压迫下来的,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楚痛,也都身受过,每一考查,真教人觉得不像活在人间。”

                               ——鲁迅    《病后杂谈之余》


     余沧海灭了林震南一门,终于青城一门亦被林平之灭绝。左冷禅并派不成,想要灭掉恒山一门,最后反而是他的嵩山一门靡有孑遗;东方不败杨莲亭要灭童百熊一门,最终二人也身死人手、为天下笑……

     似乎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尽够我们得到安慰的了。

     然而并不尽然,‘江湖’是一个放大了的丁春秋的‘神木王鼎’,荟萃了所有的毒虫,互相吞噬、撕咬,剩下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万毒之王,江湖是属于他的,不是我们的。

     方证、冲虚等人当然是了不起的政治家,但中国古代(尤其在乱世)取得最后胜利的政客永远都带有痞子赌徒流氓性格。金庸含蓄的表明“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任我行不死,没有人能阻止他一统江湖的步伐。冲虚的种种妙策读者看着都有些悬乎,能制得了任我行?

    重返黑木崖后,任教主他老人家就已经晓谕我们这些狗彘不如的教众了:“若有谁胆敢作逆造反,不服令旨,那便严惩不贷。一人有罪,全家老幼凌迟处死。”众人战栗恐惧,齐声道:“属下万万不敢。”

    任教主死了,还有隋我行、雷我行【注1】;任我行不在了,终有任天堂、任逍遥……

     唯‘灭门’的伟大精神,‘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注1】有网友问“雷我行什么意思?”

  这里,算是一个‘洋典故’。《浮士德·天上序曲》最前两句,梁宗岱先生译为“曜灵循古道,步武挟雷霆。”‘曜灵’就是太阳,而任我行教主在‘日月神教’教义中正被视为太阳神化身。

  

                                    2006、12、16
刘国重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uguozhong?retcode=0
【谈《笑》之一】冷颤·冷禅·冷战——谈‘一统江湖’与‘征服世界’

《笑傲江湖》各帮派中,实力最强者,有三:少林派主导的少林—武当联盟,嵩山派控驭的五岳剑派,以及日月神教。

      少林与武当结盟,实力最占优势,他们也最是希望维护江湖的稳定,不乐见其他帮派坐大而致打破江湖目前的脆弱平衡。

     “(左冷禅)引大伙儿去封禅台,难道当真以皇帝自居么?……他和东方不败倒是志同道合得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日月神教与嵩山派立场歧异,目标则一:扩充自己的实力,最终一统江湖。

      何谓‘江湖’?

      令狐冲所笑傲的‘江湖’和张艺谋的‘无名’《英雄》所维护的‘天下’究竟是何种关系?

     ‘天下’大于‘江湖’。‘江湖’是‘天下’的‘江湖’!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恐怕就是现代秦俑张艺谋无限痴迷向往的‘天下’了。

      然而,仍有一批社会边缘人蔑视皇权,呼朋引类,以武犯禁,形成了相对独立的‘江湖’。

     ‘天下’与‘江湖’既相互敌对,又相互交错。

     《笑傲江湖》之前的一部书《天龙八部》中,三位主人公,段誉是大理国王子,乔峰贵为契丹南院大王,虚竹被招为西夏驸马。都曾经混迹于‘江湖’,又负‘治国平天下’之责。

     《笑傲》之后,金庸起笔写《鹿鼎》。此书主角实为韦小宝和康熙二人。一个代表了‘天下’ ,一个代表着‘江湖’,既相互戒备,又相互利用。

      唯独《笑傲江湖》一书,却只有‘江湖’,而刻意避开由大皇帝统御的‘天下’。

      此一‘江湖’有正教、魔教之分。但在蔑视官府威权上却是惊人的一致。

      华罗庚认为‘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童话’,具体到金庸作品(尤其《笑傲江湖》),感觉童话成分甚少,而更近于寓言。

      既然作者刻意将外界的扰攘与‘江湖’隔离,我们就应该把‘江湖’看作一个独立的世界,考索、分析。就像奥威尔的寓言故事中的‘动物王国’。

      不考虑外在的更大的‘天下’,‘江湖’自身也就隐喻着整个‘天下’。

      东方不败和左冷禅所追求的‘一统江湖’,不就是追求统一,要团结,不要分裂吗?这错了吗?

      “我相信中国最大多数人民所盼望的,就是这样一个政府,希望大陆和台湾将来终于能够和平统一,组成一个独立、民主、中立,人民享有宗教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企业自由、人民权利获得充分保障的民族和睦政府。我这一生如能亲眼见到这样的一个统一的中国政府出现,实在是毕生最大的愿望。”(金庸《在台所见、所闻、所思》)。

      窃以为:金庸并非一味反对‘一统’,甚至也不反对暴力统一,他反对的,是疆域一统后,秦始皇性质的思想一统、精神窒息、灵魂奴役。

     《笑傲江湖》一书,内涵极为丰富,不妨作多角度的解读。

     《笑傲江湖》的写作,始于1967年,终于1969年。当时与‘一统江湖’最为相似的政治现实何在?

      不在中国,而在世界!

       (2009年补记:在最新修改的《笑傲江湖·后记》中,金庸写道:“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任何团体之中。” ‘任何团体’中,最大的,是啥?是整个的人类世界。)

      当时的国际格局是:两极世界,美苏争霸。两国皆极力扩张自己的实力,企图控制整个世界,而尤以北极熊为甚。其时老毛子衰相未露,在国际上咄咄逼人,处于攻势,山姆大叔则暂时处于防守地位。两强相争,演变成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可能性不断升高。

      我想德意志、俄罗斯前仆后继试图‘征服、统治全世界’,才是当时金庸心念中极力反对的‘一统江湖’。

      陈平原教授认为只有把金庸的武侠小说与同期的〈明报〉社论参看,始能深入了解金庸的胸襟怀抱,此言我所最喜。倒不是说两者完全是一回事,而是金庸对国内外时事的关切、观点会自觉不自觉地反映到当时的小说创作中来。

   以‘一统江湖’是‘统治世界(全球)’之映像为前提,书中许多东西都不难找到现实的对应物:少林像美利坚,武当似英吉利,两方为盟友;少林、武当麾下的一批帮派,像‘北约’各国。

      嵩山派似苏联,其他四岳分明就是苏联的东欧卫星国、仆从国。左冷禅对付华山派的手段是安插内奸,对泰山派是收买扶植代理人,对衡山派是利用内部矛盾消灭一部分同时也就削弱了另一部份的实力,对恒山派则是武力恫吓与屠杀,其方式跟苏联的处理‘匈牙利事件’‘布拉格之春’以及‘出兵威胁波兰’极其相似。

    ‘五岳剑派’似‘华约’。

     我不能确定金庸是否受过奥威尔影响,但金庸笔下的少林武当、五岳剑派、日月神教,与《一九八四》中的大洋国、欧亚国、东亚国确实在现实世界有着相同的对应物。

     使‘福威镖局’林家‘灭门’的青城派则是指地区强权,小型霸权国家。

    “冲虚道:‘少林派向为武林领袖,数百年来众所公认。少林之次,便是武当……五岳剑派在武林崛起,不过是近六七十年的事,虽然兴旺地快…’”(三联版《笑傲》1159页)。

     我们知道自苏联建国到金庸写作《笑傲》的1967年,正好50年。而在斯大林铁腕下,付出数百万无辜生命,使苏联在几十年间便成为第二经济军事强国,果然‘兴旺地快’。

     金庸有很强烈的反美意识,但我感觉他反美,更加反俄,这也不是金庸一人‘独持偏见’,沈志华先生的概括是准确的:“一直到20世纪四十年代末,中国绝大多数独立知识分子对俄国都是反感透顶”!当邓小平与戈尔巴乔夫高峰会时,也说得清楚:“对中国危害最大的就是俄国与日本,但日本强占中国领土都已归还,而俄罗斯……”

     金庸在《鹿鼎记》中对俄人的描写确有‘丑化’嫌疑,多半便是这一‘厌俄情结’在起作用。毕竟美国不曾占过中国一寸土,二战期间,且对中国援助甚力。北极熊则不然,它在旧俄时,强占中国领土160万。到斯大林时代,又通过所谓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使中国丧失外蒙156万平方公里领土。1945年苏军在东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50年让中国为它火中取栗介入韩战,死伤百万。要论对中国为害之烈,老毛子远在日本鬼以上。

     在1961年10月2日的《明报》社评中,金庸申明:“我们的立场很明显,……外蒙在苏联的全力左右下独立,必须设法收回。”

    《笑傲》作于1967——1969年。《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到1967年,(中苏)边界形势已相当严峻。1月在乌苏里江发生了一次冲突……此后边界事件持续不断,直到1969年3月发生珍宝岛战争’。

     近些年,随着美、苏档案陆续解密,我们才知道:1969年,北极熊做好了对中国投放原子弹的一切准备,所缺者也就是按动核按钮而已,后来是慑于“苏联一旦对华使用核武,美国决不会坐视不理”的强硬警告,才临时缩手的。

     沈西城在《金庸与倪匡》一书中,记述自己第一次见到金庸是在《明报》组织的‘反霸’座谈会上。那时‘霸权主义’几乎就是苏联的专用名词。

     《笑傲·后记》:“南越国会中辩论之时,常有议员指责对方是“岳不群”(伪君子)或“左冷禅”(企图建立霸权者)。”“企图建立霸权者”是作者本人对左冷禅这一脚色的定位,而当时世界,建立霸权企图心最强的只能是老毛子、北极熊!

      现在,或许我们可以对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名字作一猜测了:自法国暴力革命之后,‘左’就专指激进急变的主张和行动——苏联当然是正宗老牌的‘左派’。

     ‘冷’‘禅’两个汉字连在一起,在《笑傲》之前,几乎从未有过。看着很新奇,读起来却又分外耳熟。

     “左冷禅”,指的也许是:挑起‘冷战’的国际‘左’派?



                                                        2006.9
山头林立——《笑傲江湖》的政治、军事格局

横看成林侧成峰,对金庸小说,可以作多角度的解读,《笑傲江湖》尤其如此。

    在《〈笑傲江湖〉与〈1984〉》文中,我曾臆测:书中的少林武当联盟、五岳剑派、日月神教这三股最强江湖势力,隐隐对应着当日世界上三大强权国家(或国家联盟)。

    将视界转回中国,从国内的角度,重解《笑傲》,亦未尝不可。

    但,首先要搞清爽一个问题:《笑傲》所描写的‘江湖’各门派,到底是黑道?还是白道?

   《笑傲》所描写的‘江湖’各门派,表面上看,像‘黑道’(帮会),实质是‘白道’(官府)。

   ‘日月神教’总部为‘黑木崖’,被人蔑称为‘魔教’,发出的是‘黑木令’,似乎墨黑一团,然而,书中‘魔教’,也应该算‘白道’。

    2003年金庸亲身参与的“金庸华山论剑”大型“文化”活动,只是一场闹剧,就中我独喜贾平凹先生的发言(凡与我一致的观点,我都喜欢):“ 我对《笑傲江湖》特别感兴趣,也有许多感慨。我很喜欢金庸小说中弥漫的那种气氛,感觉就是在读一幅中国山水画……作为报人,他的小说站的角度很高。金庸小说写的是江湖和武侠,但其作品却透出金庸写作时代的现实背景。他把国与国之间的对峙,把政治矛盾都写进了江湖中,显示了作者对现实社会宏大而又深刻的感知。这种感觉在《笑傲江湖》里特别明显。”

    贾平凹毕竟不凡,灵性通透,一语道穿《笑傲》底蕴:“写的是江湖和武侠”,却“把国与国之间的对峙,把政治矛盾都写进了江湖中。”

    既然要“刻划中国三千年政治的普遍现象”,《笑傲江湖》本该描写帝王将相、庙谟朝堂。吊诡的是:《笑傲》中的‘官府’‘朝廷’被尽可能虚化了,它先后颁给刘正风、吴天德二人各一个‘参将’官位,此外,再不见芳踪。

   ‘江湖’由‘正教’与‘魔教’两方势力组成,然而,对于朝廷,两方都持一种坚决的排拒态度。刘正风要‘金盆洗手’,弄了个朝廷的‘参将’官位,前往致贺的‘正教’成员皆深为不齿,认为是‘自污’之举。而当恒山派女尼遭遇令狐冲假扮的‘吴天德参将’时,开始也有人疑心“只怕他是魔教的奸人,在此向咱们挑战”,马上有人坚决地予以否定:“魔教中人决不会去做朝廷的军官,就算乔装改扮,也当扮作别种装束”(三联版《笑傲》873页)——似乎这是当时的‘江湖’常识。

   《笑傲》所呈现出的社会形态,比金庸其他任何作品,都更多而非更少‘无政府’色彩。一般情形下,相对于官府(白道),帮会(黑道)只能算‘第二政府’、‘影子政府’,而《笑傲江湖》对‘官府’的描写,被最大程度地‘虚化’了,‘影子’却清楚无比,‘第二政府’几乎成了‘唯一政府’。

     “日月教在这一带嚣张得很,简直没把地方官放在眼里。”(三联版《笑傲江湖》1186页)

    “忽听得刘正风的声音说道:‘……(群玉院)这间妓院藏垢纳污,兄弟早就有心将之捣了,这事待兄弟来办。’”——偌大一间夜总会,刘正风说“捣”便“捣”,仗谁的势?难道是因为自知马上就要被皇上老儿加封为“参将”这样一个可与‘六味地黄丸’组成‘绝对’的‘五品芝麻官’,这才拽起来了?当然不是!原因很简单:他和他的衡山派,本身就是湖南全境的土皇帝。

    田伯光连续在长安、陕北、陕东作案,岳不群夫妇便要亟亟赶去捕拿,亦非仅仅‘行侠仗义’那么简单,整个陕西,便是华山派势力范围,自有保境安民之责。

    同理:泰山派控制山东,恒山派控制山西,武当派控制湖北,青城派控制四川……

    下面,俺就胡扯了:日月神教—燕国,少林派—周王朝,华山派—秦国,泰山派—齐国,恒山派—魏国,武当派—楚国,青城派—蜀国……     

    这个确实太牵强了些,唯一好处是联想起来较为直观。

    但是啊,我们看华山派,不过百多个弟子,把它想象为一个千乘之国,是不是过于夸张?

    确实夸张,但不会比京剧来得更夸张。“中国戏曲的特点也是写意的……《空城计》中司马懿带领的四龙套代表一支庞大军队”(王元化《思辨录》)。观剧之时,要将这四龙套想象成千军万马,否则就如身入葫芦庙,拎不清剧情了。

    昔人以‘千里路途三五步,百万军兵六七人’概括京剧的表现艺术。前半句罢了,后一语,‘百万军兵六七人’,很可以移用到《笑傲江湖》各门派,例如华山派身上。

    中国戏曲的特点,诚如王元化所言,‘写意的’。《笑傲江湖》在俺看来,也是“写意的”。

    贾平凹读《笑傲》“感觉就是在读一幅中国山水画”。或许他所读到的,亦是一副‘写意’之‘中国山水画’。

    否则,就很难想象:一个手下只有100名喽罗的‘连长’级别人物,其视野、格局却大到可以在嵩山‘峻极禅院’侃侃而谈,(比西方思想家更早)提出‘岳不群的联邦主义’。

   “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朝代。”(见《笑傲·后记》)

    一千,两千,三千年前‘江湖’的状貌形态,金庸了解得够深入吗?现存的关于三千年的‘江湖’的史料,足以支持金庸的这份(‘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朝代’)自信?

    实则,金庸这一结论,不是靠阅读历代江湖、武林、黑道故事而得出的,不表示任何朝代的“江湖”都会发生〈笑傲〉这样的故事。而是他泛览《左传》《资治通鉴》《史记》《三国志》等等史书的归纳总结。‘类似的情景’,会发生在任何朝代的庙堂之上、军旅之中。

   《笑傲江湖》在政治、军事上所呈现的,是一种军阀割据、群雄逐鹿的局面。

    金庸是在以‘江湖’来写‘天下’。任我行、东方不败、左冷禅等人念兹在兹的“一统江湖”,其实质,就是:统一天下!

   ‘江湖’中,当属日月神教、少林派、嵩山派三股势力最强,魔教总部黑木崖位于河北省,而河北,自蒙元算起四个半朝代700多年来一直拱卫帝都,自是天下第一等险要之地。而少林、嵩山本部皆在古称“中原”之地的河南,其地理重要性自也不须多说。

    三派势力各以总部为圆心,影响力辐射整片国土。(任我行问东方不败提拔的一位长老秦伟邦:“我掌执教中大权之时,你是在江西任青旗旗主,是不是?”——日月神教在各省,应该都有‘旗’的设置,而由‘旗主’主持该省教务)

    左冷禅为‘五岳剑派’之‘盟主’,身份相当于春秋时期的‘霸主’。而他试图‘并派’,那就已经不以称‘霸’为满足了,他要‘王’。欲将他国(先是四岳,然后其它)郡县之。别的帮派的头子们即使仅仅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也会极力阻挠之,所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是也。

    所以,《笑傲江湖》决不可以有具体的历史年代。假如金庸把历史背景设定在万历十五年,那么,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当时朱明皇朝的帝王将相以及种种大事件,相形之下,《笑傲》描写的‘江湖’故事,不过是几帮江湖草莽,婢学夫人耍出的小把戏,有如“潢池嬉小盗”。

   《笑傲江湖》故事,不是小玩耍、小把戏。

   《笑傲江湖》,是真正的“宏大叙事”。

                                    

                                 2008年愚人节



                                             

补记:



    最新修订版(花城版)的《笑傲江湖·后记》,将原来的“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朝代”一语做了改动,说是:“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任何团体之中”。

    从‘任何团体’四字,不难看出:在作者的创作意念中,《笑傲江湖》的故事,不是仅仅发生在“江湖”。

    鄙人今日才读到这新《记》,对照《格局》旧文,自觉先前所猜,大致不差。蛮欣慰。

                                    2009、4、25
有趣,好玩,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