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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0-12-5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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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经济学能否成为像物理学和化学那样一种高度形式化的“精密科学”?
在《经济学的哲学》这本文集的“导言”中,豪斯曼(Hausman, 1994, 页1-2)一开始就重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经济学是一门科学吗?”他还具体解释道,许多经济学家之所以常常被人提起这个问题,原因在于,“现在,不但一般大众怀疑经济学家,就连经济学家自己也在怀疑自己”。[12] 为什么人们常常问这样一个问题?究其原因,可能与事关经济学命运和任务的一个最深层问题密切相关:有着自由意志和各自行动原则的人的行动是否能使经济学达致像物理学和几何学那样一种高度形式化的“精密科学”?
从经济学说史上来看,并不是在20世纪以后经济学家们才致力于把经济学作为一门“科学”来建构。其实,早在《国富论》中,亚当·斯密就在很多地方把经济学称作为一种“science”了。之后,从李嘉图到马克思,从边沁、穆勒到马歇尔,经济学家们都似乎致力于把自己的经济学理论作为一种科学来构建,以致于像米塞斯那样自认为承传了康德先验哲学传统的奥地利学派的思想家,也在自己的后半生中致力于把他的人类行动学变成为一种高度公理化的科学[13]。现在看来,只有思想深邃且见解独到的哈耶克似乎是个例外(参哈耶克的《科学的反革命》一书,见Hayek, 1952)。
这里应该特别指出,尽管古典经济学家们一开始就致力于把自己的经济学作为一种社会科学来建构,但与自20世纪初以来那种在唯科学主义(scientism)精神指导下大多数经济学家朝着一种高度形式化和技术化的方向拼命发展还是有很大区别。这里应该首先指出,毫无疑问,自20世纪初以来,尤其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当代经济学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中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并极大地推进了人们对各种社会经济现象的认识和理解。然而,在当代经济学在各个领域大踏步前进和繁盛发展的同时,也生了一些非常令人值得深思和反省的现象,那就是在唯科学主义的盛行的当代社会中,经济学“莫名其妙地”且“自发地”走向了一个高度形式化和技术化的演化发展路径,以致于不仅几乎所有经济学家们都致力于把自己的研究和著述用数学语言来表述,用数学模型来构建,而且还衍生出了一套固定的文章写作格式,或言几乎所有经济学文章都按照一个套路——即先选定一个题目,再想出几条假设,然后构建模型,进行数学推导和证明,最后证毕而达致结论——来演练。没有这种高度形式化和技术化的论证和证明形式,任何经济学论文都会被蔑视为是“非科学的”,是一种“storyteller”,从而从事这类研究和以这种“storyteller”形式写文章的学者,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几乎不能发表出文章,不能出版书籍,进而不能继续保留大学的教职,更难能争得在国际学术讨论会上发言的机会。
对当代经济学中普遍流行的这种纯技术化和形式化的套路,西方一位经济学家Warren J. Samuels(1998, p. 354)曾评论道:“经济学家们使用数量化的技术是如此惯常,以致于根本不考虑它们的知识论和技术的局限。这类研究,一些要达致某种真实的结果,一些则欲达致某些确定性的结论,而另一些则仅仅要达致某些最优解。但是,大多数人在做这类研究时,并没有意识到演绎、归纳和某一特定计量技术的局限”。这种对人类的经济行为以及现实的经济过程仅做纯数理推导、证明和实证检验的“演练套路”,在一些制度经济学家的眼中,“不仅仅是理论分析的一种滥用(misuse),而且还有一种导致使理性运用无多大意义(trivialization)的潜在危险,这一世风很快使经济学变成了一门技术,而不再是一门社会科学”(Kapp, 1968, p.7)。事实上,早在20世纪30年代,凯恩斯就曾意识到这种经济学分析纯技术化和完全数量模型化倾向的潜在危险,并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一书中尖锐地指出:“在近来的‘数理’经济学中,只能代表拼凑之物的部分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部分的不精确程度正与他们赖以成立的假设条件是一样的。假设条件使那些作者能在矫揉造作和毫无用处的数学符号中,忘掉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和相互依赖性”(Keynes, 1936, p. 298)。在当代纯形式化和高度技术化的主流经济学在国际上仍然繁盛发展且初被引进到当今中国社会的态势中,重读凯恩斯在20世纪30年代说过的这句话,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正是鉴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几乎所有经济学家们都挤入(或言被迫赶入)当代主流经济学中这样一个高度形式化和技术化的“窄门”或“栈道”中畸形发展,在1992年召开的美国经济学年会上,由英国经济学家Geoffrey Hodgson(今年担任国际制度经济学学会会长),芬兰经济学学家Uskali Mäki和美国经济学家Donald McCloskey 所组织发起,并由4位诺贝尔经济学纪念奖得主 Franco Modigliani,Paul Samuelson,Herbert Simon 和Jan Tinbergen以及其他40余位国际知名经济学家所共同签署了一份“为提倡多元化和严密的经济学的呼吁书”。从这份简短的呼吁书的用辞中,可以看出,这40余位经济学家已经深切地痛感到目前高度形式化和技术化的主流经济学方法所给当代经济理论研究带来的潜在问题和危险,从而强烈呼吁要鼓励不同经济学流派和研究进路的之间竞争和多元化发展[14]。可能也正是因为当代经济学中出现了这种高度形式化分析技术独家垄断的格局,另一方面人们又对这种主要靠数学推理和模型建构的经济学分析套路的意义和潜在问题存疑甚多,自20世纪中后期以来,在国际经济学界不断有人发出“经济学到底是否是科学?”这样的疑问。
经济学到底是否是科学?在回答这一问题之前,显然应该稍微梳理以下两个问题:
首先,什么是“科学”(英文为“science”)[15]?。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科学”是“反映自然、社会和思维等客观规律的分科的知识体系”。“科学”一词的这种汉语定义法,显然把“科学”视作为一种非常神圣的和庄严的东西了,因为科学被明确规定为“反映客观规律的知识体系”。但是,从词源学上来看,在西方文字中 “science”一词的原初含义,并非如此“高贵”。譬如,在《论经济学的历史与方法》一书中,奈特(Knight, 1956, p. 121)就曾指出,“当我们提到社会科学一词时,在起源和词源学意义上对我们来说,‘科学’或多或少地只是知识的一个同义词”[16]。如果按奈特对“science”这样最“宽容”和“谦恭”的理解来把握“科学”和“社会科学”,而不是像这些在现代中文中那种赋予“科学”以“神圣”和“庄严”的含义那样,那么,把经济学视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应该是没问题的。[17]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最新版《新牛津英语大词典》只是对“science”做了这样的界定:“the intellectual and practical activity encompassing the systematic study of structure and behaviour of physical and natural world through observation and experiment”。如果按此定义,所有社会科学,原来并不是真正的“科学”,而只是在一种在对“科学”一词的“转借”和“隐喻”(metaphor)意义上来说的,即“the scientific study of human society and social relationships”。照此定义,说经济学是“科学”[18],那也只能从词的转借和隐喻意义上来理解了。然而,从英语“科学”的这种原本含义中,我们恰好理解了当代主流经济学家欲把经济学变成“科学”之努力的最初缘由。那些想把经济学变成一门实证科学的经济学家们,不正是想通过对人类社会中经济现象的“观察”、“实验”以及与之相关联的“(自然)科学(式)地”“推理”和“证明”,来把经济学做得一种像物理学、化学那样一种实证的“分科的知识体系”[19]。
其次,在对“科学”一词的含义有了上述把握之后,我们还要大致了解当代经济学中所铺天盖地弥漫着的“科学主义”精神,方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经济学家都挤进“实证经济学”的窄门中繁盛发展这一现象。从辞义上来说,目前人们所说的“科学主义”(scientism——亦译为“唯科学主义”),实际上是一个泛称。就社会科学的思想方法论而言,“科学主义”是指与从19世纪中期以来所出现的实证主义(positivism,包括logical positivism或称logical empiricism)、工具理性主义(instrumental rationalism或instrumentalism)、实用主义(pragmatism)、证伪主义(falsificationism)、以及其它科学哲学学派有关的一种泛化了的哲学观。其中,实证主义是唯科学主义的核心理念,并且,实证主义也是当代唯科学主义的最初理论渊源。从哲学史来看,现代科学主义或实证主义是由法国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孔德(Auguste Comte, 1798-1857)始作俑而发展起来的。在1843年出版的《实证哲学教程》中,孔德(Comte, 1865)提出了他影响后世深远的实证主义哲学纲领。按照孔德的实证主义哲学观,人类社会的发展,全都要经历三个历史阶段:神学阶段、形而上学阶段和实证阶段。根据这一划分,孔德认为,在他之后,哲学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彻底摆脱传统的形而上学哲学观,而用实证主义哲学观来代替之。孔德还认为,要达到这个目的,首要的就是要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改造哲学和社会科学。依照孔德的实证哲学思路,只有当一门学科完完全全地建立在观察到的事实基础之上,才能真正成为一门实证科学。依照孔德的这种实证主义哲学观,在当代唯科学主义中逐渐形成了三个基本理论信念:(1)自然科学和数学的方法应该被应用于包括哲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在内的一切研究领域;(2)只有(自然)科学的方法才能富有成效地获取知识;(3)自然科学的知识和研究方法是惟一正确的,是人类知识的典范,因而可以推广运用到研究人类社会的所有问题,包括哲学、伦理学、人类学和宗教学等等,而经济学的研究更是不言而喻的应该首先包括在其中。这种唯科学主义,到了波普尔(Karl Popper)的证伪主义那里,又进一步得到了“科学的”和“哲学的”强化。按照波普尔的证伪主义和他所提出的科学发现的逻辑,凡是不能被证实或反过来被证伪的理论判断,均是非科学的,或言应该被归结为形而上学问题而被排除在“科学”之外。
由孔德所始作俑而发展起来的这种实证主义和科学主义的精神,自20世纪之后在美国哲学、经济学和社会科学各领域大行其道,并构成了当代主流经济学的最深层的思想方法论基础,以致于像弗里德曼这样的当代泰斗式大经济学家,都会得出这样著名且为人们所常常津津称道的结论:“一个理论越是‘简单’,它对某个特定领域内的现象进行推测的初始知识就越少;一个理论越是‘富于成果’,它对现象做的推测就越精确,而且该理论所能推测的范围也越大,在它启发下更深入的研究路线也就越多”(见Hausman,1994,中译本,页153)。结果,在这铺天盖地的实证主义和科学主义精神的浸染下,当代绝大多数经济学家都做起这样一种“想出一个研究题目→做出几个假设→构建模型→进行数学推导证明→得出结论→再进行理论推测或提出政策建议”的“科学论证逻辑”功夫来了[20]。于是,就有了当代经济学中这种千家万户均演练“实证分析”和“科学解释”的理论格局。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尽管当代经济学的分精神和思想方法论基础是实证主义的科学主义,而这种科学主义则是从近代欧洲启蒙精神心态(the enlightenment mentality)中萌发并成长出来的,但是,在当代国际经济学界的激烈生存竞争生态中,世界上绝大多数经济学人很少有时间去回顾并审视一下从近代启蒙运动的科学精神到孔德的原初实证论、再到卡尔纳普(Rudolph Carnap)新实证主义的演变历史和潜在的问题,很少有人去花时间阅读从20世纪30年代的维也纳小组的逻辑实证主义到卡尔·波普尔的科学发现的逻辑,到托马斯·库恩(Thomas S. Kuhn)的科学革命的结构理论,再到拉卡托斯(Imre Lakatos)科学研究纲领的方面的哲学文献,更没有多少人去啃读从皮尔斯(Charles S. Peirce)、詹姆斯(Henry James)、杜威(John Dewey)这些早期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的著作到当代美国新实用主义的大哲学家奎因(Willard van O. Quine)和戴维森(Donald Davison)的深邃艰深的理论文献了。当今国际经济学界的生存生态,好像是一种颇为残酷的达尔文式的“物竞天(刊)择”。在一种“publish or perish”的“物竞刊择”的进化选择机制中,面临着找到一份大学教职或取得某大学永久教席的巨大生存压力,一个个忙忙碌碌的经济学人,哪有时间去阅读这些思辨难懂的哲学文献?哪有精力去管顾经济学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和伦理学这些玄学问题?只要能做出模型来,只要能写出形式漂亮且高度技术化的论文来,且只要写出的论文能发表在国际英文刊物上,管它什么是科学!管它什么是理论研究的现实意义!又何必管它窗外洪水滔天!
对于在国际经济学界生存竞争恶性循环机制的压力下这一流行的理论演练套路,西方一位甚关注经济学发展的哲学家罗森伯格(Alexander Rosenberg)教授曾在一篇“经济学是什么——如果它不是科学?”的论文中做了一个整体的把握,并做经济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基础做了非常到位的评估。照罗森伯格看来,在这种几乎国际经济学界人人都在演练着的经济学研究套路的核心,是在近代科学中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功的牛顿力学和达尔文进化论所共同内含着的一种“研究策略”,他把这种“研究策略”称作为叫“极值策略原理”:在牛顿力学体系中,“系统永远都在最大化或者最小化一个反映系统中可能的力学状态的变量”;而在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中,“这个策略假定自然环境最大化适存度这一变量,……在生物学里,假定最大化适存度导致了影响种群中基因变异因素的发现,更主要的是,它导致了遗传学规律的发现”。罗森伯格接着指出:“极值策略是重要的方法论策略,因为它能非常有效地被避免证伪,这使它成为了研究纲领的‘核’,把那些原应成为反常或反例的现象变为了理论的新预测,或把它们作为领域拓展和精度深化的新机遇。相应地,也许可以认为,经济学家之所以钟爱这种理论,与其说反映了他们的自满,不如说反映了他们在方法论上根深蒂固的保守性:由于这个策略在力学与生物学的广泛领域内取得了很大成功,没有道理不试着用它来解释人类行为”(见Hansman, 1994, 中译本,页336-337)。罗森伯格对当代经济学中广为流行的这种科学主义研究套路的思想方法和研究者心态的这番评论,真可谓是深中肯綮、入木三分!
然而,现在的一个问题是:这种“唯科学”、“唯实证”——或一句话说完“唯发表”“唯引证”的研究进路就是“科学的”?经由这种研究进路就能使经济学达致像物理学、化学、数学那样高度形式化和精密的大写了的“科学”?
对于这个问题,国际上有不少学者已经发表过许多深邃和独到的见解了,我们就不再增加任何新评论。这里,仅让我们回顾一下一些国际著名学者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在20世纪年代50年代以前,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创始人奈特就在一系列文章和著作中对经济学和其它社会科学的元问题以及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研究的区别做出过许多深邃的评论,且今天读来仍然觉得发人深思。譬如,在为奈特70大寿所专门汇编的《论经济学的历史与方法》纪念文集中,就收入了奈特在这方面的许多重要文章。譬如,在“社会科学”、“社会的因果律”以及“经济学中的真理是什么”等论文中,奈特(Knight, 1956)曾一再指出,用自然科学方法和分析技术来研究和处理社会科学中的问题,这本身就会带来许多问题。照奈特看来,这其中的一个主要问题是,社会科学(包括经济学)所研究的人的行为和行动,与自然界的“惰行物体”(inert objects)甚至与生物和其它动物的运动和“行为”是有很大区别的。其主要区别在于,人类不仅有依照自己的理性计算进行经济活动的先天秉赋,而且有着自己自由意志,并按照自己的道德标准、价值观和情感判断来行事,并且,人会有爱和恨,且反复无常和自我矛盾,还会受“劝说”、“告诫”、“引诱”、“强制”、“欺骗”、“威胁”等等的影响,因而,作为一个社会的又是单个的行为者,人常常会改变自己的行动和决策。况且,现实中的人是各种各样的,不宜也不应该把他们全划归为一个抽象的类型,从而像对自然界的“惰行物体”一样来进行理论处理。基于上述看法,奈特(Knight, 1956, pp. 124-125)认为,“人类社会是有意识、有目的的无数个人的联合,因而不能被当作一个机体那样而被分解为许多部分来进行分析,……就此而言,个人对社会而言,在逻辑上是先在的(prior)。在社会研究中,一个更为要命的事实是,……在一个社会中,总有出于每人的个人本质(individual nature)而非社会本质所产生的问题”。奈特(Knight, 1956, p. 122)甚至发现,在对人的实证主义和实用主义的研究处理方法中,有一个摆脱不了的内在矛盾:“如果从实证主义的视角来看待人,人可以根本就不行动;如果从实用主义的视角来观察人,人却不能完全自我行动”。考虑到上述种种问题,奈特(Knight, 1956, pp. 175-176)指出:“更为重要的是,在给定的变化条件下预测人的行为和预测自然物体(physical objects)运动的根本区别在于,后者不会非理性地或带有情感地行动,也不会犯错误,不会‘改变主意’(或多或少与他们的反应模式相关);而作为人类,则显然会这么做。与自然物相对照而言的人类的这一特征,……显然使那些作为科学家的经济学家们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并且似乎经常使他们无计可施”。由此,奈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人类行为的这些独特性,使那些基于先前行为观察而做实证主义预测并试图从中推导出抽象经济法则的作法陷入一个无法摆脱的困境之中,因此,社会科学(包括其中的经济学)是根本不能像自然科学那样来做的。
除奈特外,曾被人们广泛认为引发了当代认识论革命的一位大哲学家和化学家迈克尔·波兰尼(Michael Polanyi, 1962, p. 88)也曾在一系列文著中批评并嘲笑当代社会研究中那种唯科学主义者的“现代主义的思想方法论”,认为他们只不过建立了“一种关于有效意义的过于空想而不切实际的标准(quixotic standards),如果严格执行这些标准,相当于我们自愿变成了低能儿”。照波兰尼看来,现代唯科学主义相信,人类的知识是确定无疑的,是独立于形而上学、道德律和个人信念的(personal conviction)。但是,波兰尼却认为,这种唯科学主义,实际上所带给人们的,只不过是一套科学家们自己的形而上学、道德观念和个人信念,只不过使改了个名字而叫做“科学方法”而已,因而这种现代科学主义,即不能、也不应该带给我们它所承诺的东西(Polanyi, 1962, 1964)。波兰尼还认为,科学知识和其它个人知识,并没有多大的差异,因而,如果欲使科学知识变得与众不同,而不是把它发展的更好,那就会把科学推向一条死路(McCloskey, 1983, p. 488)。
1983年,一位叫Alfred S. Eichner的论者曾编辑出版了一本书名就叫《为什么经济学还不是一门科学?》的文集。这本文集中曾收入了James A. Sweaney和Robert Premus两位作者的文章,题目为:“现代经验主义与经济学中的量子跃迁(quantum-leap)推理”。在这篇文章中,Sweaney 和Premus曾对作为现代经济学的方法论基础的逻辑实证主义(亦称“逻辑经验主义”)做了这样反思性的批评:“很显然,在作为一种科学而不是讲故事的经济学中的形式主义的失败,是试图将逻辑实证主义应用于其根本行不通的领域。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在许多方面有根本性的差别,这些差别导致把自然科学方法应用于社会科学时将受到非常大局限”。这两位作者还认为,经济学家们对逻辑实证主义方法论的误用,甚至反过来导致了本来有一定道理和合适用场的逻辑实证主义本身的名声狼藉(参Eichner, 1983, p. 42)。这文集还收入了Ray E. Canterbery 和Robert J. Burkhardt两位作者共同撰写的另一篇题为“我们问经济学是否是一门科学的意思是什么?”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Canterbery 和Burkhardt认为,在回答经济学是否是一门科学时,“经济学家们实际上并没有遵循他们的规范化诫命,因而即使按照经济学家们自己的标准,经济学也不是一门科学。然而,由于经济学本身有一套范式(paradigm)和一些虔诚的从业者,故在独断的库恩科学哲学的意义(依照其标准,须有一套单一的统盖一切的范式,且该领域大均赞同这一范式)上来说,经济学倒是一门科学”。
通过回顾国际上一些学者对经济学是否是一门科学这一问题的讨论,我们今天可以大致认为,作为一种对人类社会经济现象进行“科学地研究”而长期演化下来的一门知识体系,经济学无疑是一门“社会科学”,并且在20世纪与所有其它社会科学门类相比较,经济学确实已经取得了巨大的理论进展和丰硕的研究成果。然而,即使我们认定经济学是一门社会科学——从这种隐喻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它已经是一种“科学”了——,但这并不能遮盖得了这门社会科学的现状中仍然潜含着的种种奇异现象和大量问题。本文所要提再次请学界反思的仍然是奈特和波兰尼所早就反复提出的老问题:经济学理论研究到底能否依照实证主义方法像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和数学的研究那样来做?换句话说,经济学家们欲把经济学建构成像物理学、化学和数学那样一种高度形式化和公理化的“精密科学”是否可能?并且再多大程度上已经取得了成功?对于这些问题,我们今天的一些初步印象是,用这种唯科学主义的和高度形式化的方法来进行社会问题的研究,有可能使一些经济学人(当然不是全部)的学术探讨和理论建构之努力的结果可能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我这里是说由于太注重形式和技术,从而或多或少地忽略了经济学的“经邦济世”的历史的使命和现实的意义。因此,如果说目前这种太注重技术和高度形式化的经济理论研究不是积重难返或者说误入了歧途的话,至少它要达致像物理学和化学那样一种高度形式化和技术化的“精密科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甚至这一目标能否最终达到,今天也仍然值得怀疑。或则,经济学理论研究的高度形式化和技术化确实做到了,其论证也高度精密化了,但这些理论推演所产生的成果,却已经不再是斯密意义上的“经济学”了,而只不过是那些自认为是“经济学人”的人们的智力游戏之结晶的一种新的形而上学的符号体系。
五、余论:经济学内部不同研究进路之间的竞争才能产生富有意义的经济学
在20世纪60年代,萨缪尔森(Samuelson, 1963, p. 1772)曾经发现,在一个学科内部的“研究成就”(fruitfulness)与“对这个学科进行方法论讨论的偏好(propensity)”之间,有一种“非常强的负相关关系”(a strong inverse relationship)。萨翁此见,非常值得玩味和深思。有经济学名家的箴言在此,我们今天似乎不应过多地忧虑并花太多精力从经济学方法论的视角来讨论经济学自身发展的一些“形而上学”问题。然而,考虑到当今中国社会以及中国经济学自身发展中的诸多奇异现象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现在讨论并反思一下本文第二、三、四小节所讨论的三个元经济学问题,也许不无助益。1922年,在为一位英国经济学家的罗伯逊的《货币》一书所写的序言中,凯恩斯(J, M. Keynes, 1922)曾指出:“经济学不是教条,而是一种方法,一种智慧工具,一种思维方式,它有助于掌握它的人得出正确的结论。”如果像凯恩斯这样以某种“隐喻”式的话语分析视角来审视经济学的性质和任务话,我们可以从一种相对“humble”但又不无信心地心态来展望经济学理论在中国的未来发展:正如市场竞争会产生效率一样,只有经济学内部诸多流派和研究进路的多元化发展,才最有利于未来中国经济学理论的成长。固守一隅,或只认为某种方法才是“最科学的”,或只朝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死钻牛角尖,这只会导致中国经济学的畸形发展,甚至会在某种程度上致使整个中国经济学理论的发展误入歧途。如果“经济学产品”像物质商品和劳务一样也有一个“市场”的话,只有充分的市场竞争,只有“经济学产品”的多元化生产,才会有未来的“经济学市场”的繁荣。从此视角来看,无论是“经济学市场”中的“人为垄断”,还是如施蒂格勒(Stigler, 1951)在谈到“斯密困境”(a Smithian dilemma)时所发现的那种由市场竞争本身所(可能)自发产生的“经济学市场”的“自然垄断”,都有可能会导致中国的未来经济学理论进入一种新制度经济学家们所喜欢说的那种“锁入”(lock-in)状态。这不是结论,而只是一个提醒。
(2007-2-25韦森初识于复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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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韦森,“货币、货币哲学与货币数量论”,《中国社会科学》,2004,第4期,第61-67。
[35] Whately, Richard, Introductory Lectures on Political-Economy, London, B. Fellowes, 1831.
Nature of Economics in a Perspective of Philosophy
Weisen Li
(Fudan University)
Abstract Based on review of relevant literature in the history of economic thought, this paper shows that it is time to make some reflections on the nature, role and significance of economics in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dynamic growth of the Chinese economy and the theoretical economics in China. Section Two finds that along with transformation from “political economy” to “economics”, economists’ 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and role of economics also changed. Section Three discusses the question whether economics could become a social science of value-free or not and finds that any school in history of economic thought may have some value judgment and ethical foundation in its theoretical discourse. As a result, the top priority for economists is to try to find the “natural order” or “providence” in human economic and social reality. In Section Four discusses the possibility whether economics could become a rigorous science like physics, chemistry and many other highly formalized natural sciences or not. It also makes some reflection on the propensity of scientism of mainstream economists. Section Five reaches the conclusion that for the reason of health-growth of economic theory in China, the competition and dialogues between different schools and thus pluralism in economics should be encouraged.
JEL Classification: A11, A12, B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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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论文是笔者所承担的2005年教育部一般项目“现代经济学的语言与修辞:一个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综合比较视角”的部分研究成果。笔者感谢黄有光、孙广振、陈志武、文贯中、洪永淼、姚洋、史晋川、叶航、周业安、李文溥、董志强、周立群、宋铮、杭行、陈钊等诸位教授的评论和批评意见,我的学生皮建才、梁捷、方钦、席天扬、杨荷、周子贤、黄雄、丁建峰以及李华芳等等也提出了诸多修改意见,尤其是指出了我的打字错误。他们的一些意见已经采纳进本文的最后定稿之中。当然,本文的所有的观点和依然存在的纰漏由作者全部负责。
[1] 从经济学说史上来考证,最早是法国重商主义的代表人物孟克列钦(Antoyne de Montchrétien, 1575-1621)最早使用“政治经济学”一词,他1615年和1616年分别发表了“献给国王和王后的政治经济学”和“论政治经济学”两篇文章,最早把“政治”与“经济”联合起来使用,比斯图亚特早了150年。另据澳大利亚悉尼大学著名经济学说史学家格罗内维根(Greonewegen,1987)考证,在英语世界中,最早使用“政治经济学”作为其书名的,是英国经济学家斯图亚特勋爵(Sir James Steuart),1767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经济学著作《政治经济学原理研究》。但1875年,西方一位经济学家麦克劳德(H. D. MacLeod,1875)在“政治经济学是什么?”一文中,主张将“政治经济学”改为“经济学”,并将其定义为“探讨支配可交换物品数量的科学”。在20世纪上半叶,西方一位著名经济学家坎南(Cannan, 1929, p. 44)认为,尽管麦克劳德提出了这一主张,但是,直到马歇尔(Alfred Marshall)之后——尤其是在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在19和20世纪之交对西方经济学界的巨大影响下,人们才逐渐接受了“经济学”这个概念。到了20世纪20年代,西方经济学界就比较通用“经济学”而不是“政治经济学”了。
[2] 现在看来,斯密在18世纪的这一理论猜测,似乎有普遍意义,因为,斯密的这一判断,似乎也被当代中国市场化进程的历史实践所证实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尤其是浙江省的市场化程度比较高,而这些省份和地区的市场诚信程度和诚信体制建设也比市场化程度相对落后的中国西部和内地省份要高一些。这应该是一个可以通过实证检验来证明的事实。
[3] 边沁的这一定义当时就遭到另一为经济学家西尼尔(Nassau W. Senior)的批评,说边沁这种把科学与技术混为一谈的做法将损害经济学的发展(参Senior, 1836/1938, p. 3)。
[4] 这里必须指出,不能因为西方市场经济体制在斯密的《国富论》出版一百多年后基本形成了,就认为斯密这部伟大著作中关于市场经济运行的基本原理就过时了和不重要了。即使在当代社会,如果任何经济学人在读斯密的《国富论》时还不能为他在两百多年前的一些理论洞见所震撼和感动,那他本人就该自问一下自己是否真得算是一个“经济学人”了。
[5] 斯密的这一理论精神被后来的马克思所强烈地继承下来了。但是,二人的区别在于,在马克思那里,政治经济学已经不再是为政治家和立法者所写的“经济”学问了,而是向世人“劝说”一个理想的美好社会应该是怎样的“理论论证”和“构想”。由于讨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本质与任务已经属于另外的专门研究话题,并且在实质上已属于另外一种经济学的话语体系,故本文就不再展开讨论了。
[6] 在1937年发表的一篇关于“经济学与知识”的论文中,哈耶克(见Hayek, 1949)似乎倾向于把经济学理解为关于“选择的纯粹逻辑”(pure logic of choice)。这是哈耶克早年的思想。到了晚年,哈耶克则认为,由于“经济”(economy)一词的含义含混不清,他主张用一个希腊词的Catallaxy(邓正来主张把它翻译为“偶合秩序”)来替代它。相应地,哈耶克则根据一位在19世纪初一位英国经济学家和枢机主教华特理(Archbishop Whately,1831)在他的《政治经济学导论》一书中所提出的一个概念“catallactics”(含义为“研究市场交易现象的科学”),主张以此概念来取代当代充满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精神的且高度形式化的“economics”。在哈耶克的后期著作中,他对研究自发市场交易秩序生成和运作机理的这种“交易的科学”做过较详细的分析和阐述。米塞斯本人也赞成采用华特理的这一“catallactics”概念,并且在他(Mises, 1949)的《人类行动》和《经济学的认识论问题》(Mises, 1960)等著作中分别探讨了这个概念含义。但是,与哈耶克的晚年思想的区别在于,对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一样深恶痛绝的米塞斯则明确地把经济学和这种研究市场现象的交易的科学理解为有关人类经济行动的一门先验科学,即他所要建构的“praxeology”(人类行动的科学)的一部分。照米塞斯(Mises, 1960, EPE, I. 2. 1)看来,“the basic principles of economics are not empirical but a priori”(经济学的基本原理不是经验的,而是先验的)。在《经济学的认识论问题》一书中,米塞斯(Mises, 1960, 参中译本,页12)还更明确地说:“努力得出普遍正确知识的人类行动的科学是一个理论体系,它迄今为止最为精心地构建的一个分支是经济学。在其所有的分支中,这门科学是先验的,而不是经验的。正如逻辑学和数学一样,它不是得自于经验,它先于经验。它现在就像过去一样,是行动和事实的逻辑。”
[7] 由于意识形态(英文为“ideology”。美国著名的华裔思想家林毓生教授主张把它“意蒂牢结”,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建议)问题太过复杂,加上有西方学者如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等认为现代世界已经到了“ideology”终结的时代了,在以下的讨论中,我们毋宁用“文化信念”(cultural beliefs)或“价值观”来代替之。
[8] 在“货币、货币哲学与货币数量论”一文中,韦森(2004,页67)曾认为:“人类生活世界中的经济现象界是经由人类社会活动和交往过程而形成的一种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Émile Durkheim)和德国社会学家西美尔(Georg Simmel)所说的那种‘自成一类的存在’(sui generis)”。
[9] 按照当代一位美国大哲学家奎因(Willard V. O. Quine)的语言分析本体论哲学,任何理论都有某种指谓的概念框架,没有任何理论可以独立地离开某种概念(语言)框架而得以讲说和辨认。依照奎因的这种语言分析哲学的理路,可以认为,对经济学说史上任何一个流派的学术观点的评价,以及对经济学本身“客观性”(韦伯语)和“科学性”的评估,可能最终都要追溯到经济学的语言分析中去,这是本文作者目前的一个基本判断。
[10] 这里应该指出,尽管索洛提出一些经济术语可以超越经济学家个人的价值判断以及意识形态之争而适用于任何社会,但是他还是观察到,经济学的任何结论都很难逃脱经济学家们的意识形态背景。在对“经济学”的“科学性”和“超越性”进行上述辩护之后,索洛最后还是承认:“经济学可能确立的任何结论(即使经过了最激烈的批判审视之后)都必须建立在关于经济制度的哲学和意识形态讨论的一套基本规则之上” (见Hausman, 1994,中译本,页220)。
[11] 在谈到亚当·斯密的工作时,熊彼特(Schumpeter, 1949, p. 352)曾指出:“就亚当·斯密而言,令人感兴趣的实际上不是他没有意识形态的偏袒,而是这些偏袒无害”。熊彼特还具体解释道,当斯密写《国富论》时,他曾全部把同情给予了劳动者,而对土地所有者和资本家则采取了一个完全旁观者的态度,认为后者是必要的恶。由此熊彼特认为,斯密的意识形态偏袒,并没有损害他的经济学的“科学性”。当熊彼特说这话时,显然有他的价值判断在其中。经济学家不能超越意识形态,或如美国著名学家鲍尔丁(Kenneth Boulding, 1970)所见那样,经济学家不可能超越他们所在的“文化”和“亚文化”中一些信念进行理论思维和价值判断——正如人难能超越语言进行思维一样,但这并不一定就完全是负面的。这里的问题的实质在于,经济学家作为一个“学术人”(homo academicus),其经济学的分析是否能透过他所处社会的文化信念并超越自己潜在的价值观(或言超越熊彼特所认为的那种永远挥之不去且永远伴随着我们的种种“意识形态”)去发现人类社会运行“自然秩序”或言“天道”(providence)。
[12] 从学说史上来看,早在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老牌的美国制度经济学家凡勃伦(Thorstein Veblen )就开始提出经济学是不是科学这一问题了,并于1898年就以“为什么经济学还不是一门演化的科学?”的话题作过文章(参Eichner,1983,p. 205)。
[13] 譬如,在《经济学的认识论》中,米塞斯(Mises, 1960,参中译本,页129)曾提出,像自然科学一样,一旦建立起来了关于人类行动的原理的体系,就能像自然科学、逻辑学和数学那样建立起一种人类行动学。为了达致他的人类行动的科学,与对理性主义(rationalism)以及人的理性能力抱有怀疑态度的哈耶克有很大不同,米塞斯则反过来求助于“理性主义”。他(Mises, 1960,参中译本,页67)认为,理性主义在人类行动的科学中引起了两个革命性的变化:一方面,“迄今为止,历史学一直是惟一的有关人的行动的科学,理性主义把批判方法引入了历史学,使这门科学摆脱了对编年史和过去历史著作中流传下来的那些东西的幼稚的附属地位,并教导它不仅要利用新的资料如文档、铭文等,而且要对所有来源进行批判性的审查”;另一方面,“理性主义的另一个伟大成就是建立起人类行动的科学理论,即目的在于确定人类行为普遍和正确规律的科学”。米塞斯还接着指出,这门关于人类行动的科学,应当首先在名义上归功于法国的实证主义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孔德(August Comte),而其基础,却是为18世纪到19世纪初的实证主义思想家——首先包括经济学家——所发展起来的。米塞斯还认为, 这类人类行动科学中的经济学,是到目前为止“社会学的一门最精良的分支”。在1933年为这本书所写的德文版序言中,米塞斯(Mises, 1960,参中译本,页5)还明确表示:“本书的目的,就是确立[人类行动学]这样一门科学的逻辑合理性,它的研究对象为普遍正确的人类行动的法则。即无论行动者所处的地方、时间、种族、国籍和阶级如何,这都可以宣布为正确的规律”。但是到了晚年,米塞斯才好像对这种当今世界上盛行的唯科学主义有所警惕(是否曾反过来受哈耶克的一些著作的影响?)。比如,在20世纪60年代为这本书所写的英文版序言中,米塞斯(Mises, 1960,参中译本,页1)一上来就明确指出:“我们时代所普遍接受的认识论学说,并不承认在自然科学研究的事件领域与作为经济学和历史学研究对象的人类行动领域之间存在根本性的差别。人们充满了关于‘统一科学’的混乱思想,这就是必须根据牛顿物理学研究质量与运动时所依据的方法来研究人类行为。根据这种所谓的研究人类问题的‘实证’方法,他们计划建立‘社会工程’,这种新技术可以使未来有计划社会的‘经济沙皇’能以一种工程师利用技术处理无生命的物质的方式来处理活生生的人”。米塞斯接着追加道:“这些做法完全歪曲了人类行动科学的每一个方面”。
[14] 这份“A Plea for A Pluralistic and Rigorous Economics”的三段原文如下:“We the undersigned are concerned with the threat to economic science posed by intellectual monopoly. Economists today enforce a monopoly of method or core assumptions, often defended on no better ground that it constitutes the 'mainstream'. Economists will advocate free competition, but will not practice it in the marketplace of ideas.” “Consequently, we call for a new spirit of pluralism in economics, involving critical conversation and tolerant communication between different approaches. Such pluralism should not undermine the standards of rigor; not a less, rigorous science.” “We believe that the new pluralism should be reflected in the character of scientific debate, in the range of contributions in its journals, and in the training and hiring of economists”(American Economic Review,Papers and Proceedings, 1992, p. xxv) .
[15] 从词源学上来考证,在明万历年间,利玛窦和徐光启最初把拉丁文的“scientia”翻译为“格物穷理之法”。把“science”翻译为中文的“科学”(据考证,宋代学者陈亮最早使用“科学”一词时,原义为“科举之学”),只是近代的事。据汪晖(2005,页105-106)考证,最早把“science”翻译为“科学”的,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思想家西周。汪晖认为,在1874年,西周在《明六杂志》上第一次把“science”翻译为“科学”。另外,学界也有一种说法,认为是日本近代著名启蒙思想家福泽瑜吉(1835-1901)最早从“分科之学”意义上把“science”翻译为“科学”的。西文“science”一词这种汉译法,在中日甲午战争前后由日本传入中国。譬如,康有为和严复就在一些译著和文著中开始在西文“science”意义上使用“科学”一词了。
[16] 按照奈特的见解,只要从知道什么、能否知道以及如何知道的视角反思我们是怎样获取社会知识的,最终必定会走向哲学追问(同上)。
[17] 从词源学上来说,奈特的这种定义符合英文“science”的原初含义,因为这个英文词来自拉丁语的“scientia”,其本来的含义就是“知识”和“学问”的意思。笔者甚至揣摩,当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到经济学时常常说它是一门“science”时,大致也是在这种拉丁语原意上使用它的——尽管他很看重经济学并从而把它视作为“政治家和立法者所应该了解的一门学问”。做这种推测的理由是,在斯密写作《国富论》时,现代科学还未真正在西方社会中兴起,故还谈不到后来流行的“唯科学主义”问题。
[18] 照奈特(Knight, 1956, p. 151)看来,这种“科学”是大写的“Science”,而这种大写的“Science”与科学实证论密切相关。
[19] 在“实证经济学方法论”的这一当代经济学说史上的经典名篇中,弗里德曼一上来就指出,是老凯恩斯(John Neville Keynes,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父亲)在《政治经济学的范围与方法》中最早把经济学认定为是“一门独立的实证科学”的(参Hausman, 1994, 中译本,页148)。在老凯恩斯的那本在近现代经济思想史上颇具影响的小册子中,他还区分了“实证科学”和“规范科学”。照他(Keynes, 1891, pp. 34-36, 46)看来,“一门实证科学……是关于‘是什么’的系统知识,而一门规范科学或称为规则科学……则是讨论‘应该是什么’之标准的系统性知识体系”。老凯恩斯还认为,“此二者的混淆甚为普遍,并成为很多谬误的根源,贻害甚大”。在目前科学主义似乎一统“经济学江湖”的态势中,也许有人也许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科学还有“不规范的”么?不是自维也纳学派的逻辑实证主义尤其是波普尔的证伪主义以来,所有的规范问题研究——如思辨哲学、伦理学、宗教神学等等——不都被贴上了“玄学”(形而上学)的标签而被排除在“科学”的范围之外了?
[20] 如果稍微读一点实用主义的哲学文献,就会发现,在当代经济学中所流行的这种经济学作文著书的演练套路,连美国实用主义和工具主义哲学家杜威(John Dewey,1859-1952)所提出的“思想五步说”都做不到。杜威的思想五步说是:发现疑难,产生问题,提出假说,推理演绎,证实假说。在当今国际经济学界的生存竞争生态中,很多经济学人(当然不是全部)不是为现实和理论中的一些“真问题”(serious problems)做文章,而是多为发表写文章。结果,许多人的研究实际上只有四步:(挖空心思)想出个题目,提出假说,推理演绎,证实(或证伪)假说。——这就是当今一些经济学人进行“科学研究”的现实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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