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阳:重庆发展的是新式社会主义经济

重庆日报:长期以来,我们都存在一种认识,中国应先把蛋糕做大,再来合理分配。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认为:“不把蛋糕分好,做蛋糕的人就没有积极性,蛋糕也就做不大。”做蛋糕与分蛋糕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王占阳:这个问题要从两方面来看。首先,当然得有蛋糕,大家才能来分,蛋糕越大,大家也才分得越多。像30多年前,中国的蛋糕就那么大,再怎么分也分不出个名堂来。
  再来说第二点,“等把蛋糕做大以后再来分配”的论点是站不住脚的。如果你要不在适当的时机就开始推进对于蛋糕的公平分配的话,你的蛋糕就做不大,结果你也就没有那么多蛋糕可分。纵观世界,凡是有很多蛋糕可分的国家,都是蛋糕分得比较均匀的国家。
  薄熙来同志谈到了人的积极性的问题,这一点很重要,可以解释好做蛋糕与分蛋糕的关系。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人们做蛋糕就是为了吃蛋糕,不能等到下辈子、再下辈子才来吃蛋糕,他一定要这辈子就能吃,才会有积极性。如果做蛋糕和分蛋糕时差太远的话,人的积极性就没了。一旦有人看到这蛋糕我这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时候,可能他的心态就发生变化了,他不再是积极做蛋糕,而是去偷蛋糕、抢蛋糕、砸蛋糕。一个国家里,要是偷蛋糕、抢蛋糕、砸蛋糕的人多起来,蛋糕还能做大吗?如今许多社会矛盾,就在于有人感觉经济发展的蛋糕和自己没关系,吃不到、闻不着,他感觉这蛋糕不是为自己做的,而是为少部分人做的。
  重庆日报:我们一直说经济是基础,许多问题只有通过发展经济来不断解决。但在现实中,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许多新的社会问题又在不断产生。
  王占阳:“经济是基础”这话没错,但这个经济是指大众享有的经济,是让大部分人的钱包鼓起来的经济,简言之,是能分配得好的蛋糕。做蛋糕和分蛋糕的时差不能太远,要在同代人可承受的范围内。像年轻人大学毕业以后,努力打拼为社会创造财富,这一段时期他买不起房可以,甚至“蜗居”也没有问题,但时间不能持续太长,要让人家看到希望。“蜗居”一年、两年可以,十年、八年能行吗?人就承受不了了。当人承受不了的时候,建设性的力量就会成为破坏性的力量,他就不做蛋糕了。
  如果收入差距问题不解决,你蛋糕做得大,可能反而激起老百姓的怨气。人们会问,蛋糕都做给谁了?那可是我们做的,你都给谁了?都让谁享受了?蛋糕做得越大,社会的怨气就越大。这跟有些人想象的GDP增长和民心所向成正相关是相反的,GDP增长必须得是和合理分配搭配到一起的时候才能够产生正效应,否则它就是负效应。邓小平早就指出,光追求GDP没用的,关键是让老百姓生活逐渐提高。
  不能只是把改善民生、扩大内需作为暂时的反危机措施。中国只有走以内需拉动为主的经济发展道路,才能走上通往现代化的历史坦途
  重庆日报:在金融风暴之前,中国倚重外需市场就实现了长达30年的经济增长。金融风暴之后,人们开始意识到内需市场的重要性。那么,启动内需究竟是应对危机的一时之举还是中国长远的政策取向?
  王占阳:过分依靠外需实现的经济增长并不可靠,想指望它继续拉动中国经济的大车,只能是一种幻觉。改革开放后,我国的经济增长起初主要是靠内需拉动,以后很快就转向了主要靠外需拉动。美国的大错(制造金融泡沫、消费泡沫)无意中成全了我国的大发展,使我国内部的改革压力大大减轻,致使各种体制改革严重滞后于经济社会发展的客观需要。
  在这个阶段,中外各种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的奇异组合,不仅带来了我国持续30年的高增长,也带来了我国居民有效需求的严重不足和消费率的大幅下降。但在新的国际环境中,这种奇异组合已经打破,它所带来的高增长和低内需也已无法共存。仍然指望美国重现强劲增长,从而中国继续走依靠外需拉动的老路,是不切实际的。只有深切认识当前这场国际金融危机的严重性,我们才能从这种幻觉中解放出来。
  重庆日报:现在重庆正在探索一条以改善民生为动力的经济发展之路。改善民生与启动内需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
  王占阳:重庆选择这样一条道路是相当明智的。没有民生的改善就不会有内需的启动,这一点毫无疑义。从人口数量来说,中国市场本身就是世界市场的1/5。我国经济发展的目的,首先应当是满足本国人民的需要。从现代化标准来看,只有中国人民的物质需要得到了普遍满足,才能说实现了经济现代化。
  从国际经验看,二战以前,西方外贸占70%,内贸占30%,主要依靠外需,内需严重不足,这就无法保证持续有力的经济增长,总是周期性地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而且无法真正实现以普遍富裕为标志的经济现代化。二战后,西方转向内需拉动为主,内贸占70%,外贸占30%,结果就实现了持续有力的经济增长,经济危机的程度也大幅减轻,从而一举实现了经济现代化。西方的这种经验,包含了经济发展的普遍规律。我国也必须走这种以内需拉动为主的经济发展道路,才能从根本上走出困境,真正走上通往现代化的历史坦途。
  能不能把市场经济制造的产品让公众普遍共享,这是社会主义的关键点
  重庆日报:在全市经济工作会议上,薄熙来提出“按社会主义的办法,通过改善民生来发展经济”。什么才是社会主义的办法,对此我们应如何理解?
  王占阳:我认为这里说的社会主义是新社会主义,不再是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特点是“计划经济+公有制”。新社会主义特点是什么呢?是“市场经济+公平分配”。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社会主义就是市场社会主义,跟过去的计划社会主义是两码事。市场社会主义的微观机制必须得是民营经济的充分发展。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如何坚持社会主义?我认为必须在收入分配制度上来体现,就是要缩小三大差距,实现共同富裕。这些方面做好了,就是在按社会主义的方法发展经济。如果任由收入差距扩大,那就只有市场经济而没有社会主义,就不是按社会主义的方法发展经济。
  众所周知,邓小平最重视的经济改革有两大内容,一是市场化,二是分配制度改革。在哪里体现社会主义?就要在分配制度上体现。所以邓小平说,如果不解决分配问题,就落到资本主义去了。能不能把市场经济制造的产品让公众普遍共享,是社会主义的关键点。
  重庆日报:中国毕竟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有人担心过分强调公平会损害效率,影响整个经济的发展。您怎么看?
  王占阳:效率优于公平,蛋糕做大后再来切——这样的观点,按社会主义理论看并不准确,从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也是不对的。可以从三方面来论证这一观点。首先,机会平等和规则公平是市场经济和经济效率的基础,也是结果公平的基础。如果在起点和过程中不是遵循公平和平等的原则,而是特权横行,那就是对于效率基础的根本破坏。其次,在生产力还未高度发达的时候忽视公平,任由两极化扩大,经济是难以发展的。拉美化现象之所以出现,就在于在经济高速增长时忽视分配制度改革。第三个方面,收入差距越来越大,既得利益集团也会越来越强,阻碍改革的势力就会加大。等到发现问题想解决时,往往会投鼠忌器,追悔莫及。因此,要缩小三大差距,必须现在就动手,拖不得了!
  重庆的经验已经证明,政府花钱改善民生,投入精力缩小三大差距,经济发展并没有受影响。从国际上看,这样成功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瑞典,很多人都误以为瑞典是发展到很高程度之后才搞分配制度改革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瑞典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时,比我们现在还落后,就开始搞公平分配,而且瑞典在上世纪30年代还搞了一个改革,把低素质的劳动岗位全部淘汰,用国家财政的办法培育了一大批高素质人才岗位。事实证明,几十年来人家的经济发展没有停滞,还出现了爱立信、沃尔沃、伊莱克斯、ABB、宜家等国际大企业,按人口比例计算,瑞典是世界上拥有跨国公司最多的国家。所以说,社会公平对于经济发展不是损害,而是巨大的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