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沈志华:盲动岁月——“大跃进”50年回首
沈志华:盲动岁月——“大跃进”50年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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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毛泽东发动“大跃进”,名为“超英赶美”,实为赶超苏联,而大办人民公社则意在为中国和整个社会主义阵营指出一条通向共产主义的光明大道。对于“大跃进”,苏联开始热情支持和赞扬,后来逐渐冷静下来。对于人民公社,苏联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怀疑的态度,并一直保持沉默。由于担心中国的做法对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产生影响,苏共二十一大间接地对中共提出批评。苏联的这种暧昧和怀疑的态度激怒了毛泽东,特别是在庐山会议期间得知赫鲁晓夫公开发表言论批评公社问题后,毛泽东忍无可忍,决定向赫鲁晓夫宣战……
万丈豪情
毛泽东说过,1956年提出“十大关系”时就想,“苏联和中国都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是不是可以搞得快点多点,是不是可以用一种更多更快更好更省的办法建设社会主义”。看起来,他不仅早已有大跃进的想法,而且从一开始就是以苏联为竞赛对象的。当毛泽东在莫斯科会议提倡“以苏联为首”的时候,又一再谦称中国在经济上还是个小国,没有资格领导社会主义阵营。在赫鲁晓夫提出15年超过美国的口号以后,毛泽东再也憋不住了,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中国要在15年或更短的时间内超过英国。从莫斯科回来以后,毛泽东感到压力很大,性情也显得急躁起来。他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和平时期的经济建设,难道比打败蒋介石的800万军队还困难吗?我不相信!”于是,一场名为超英赶美实则赶超苏联的经济“大跃进”运动便在毛泽东的推动下开始了。
1958年3月20日,冶金部长王鹤寿向毛泽东报告,只要“从我们自己的教条主义学习方法中解放出来”,中国的钢铁工业“苦战3年超过八大指标(1050万~1200万吨),10年赶上英国,20年或多一点时间赶上美国,是可能的”。毛泽东对此极为重视,在成都会议的讲话中三次表扬王鹤寿的报告,在5月29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更称之为“一首抒情诗”。于是,毛泽东在4月15日宣布:“我国的工农业生产方面赶上资本主义大国,可能不需要从前所想向那样长的时间了。”又解释说:“10年可以赶上英国,再有10年可以赶上美国,说‘25年或者更多一点时间赶上英美’,是留了5年到7年的余地。‘15年赶上英国’的口号仍不变。”但这个口号很快就改变了。
在5月5日到23日召开的八大二次会议上,毛泽东在各代表团团长会议上明确讲:十大关系的基本观点就是同苏联作比较。除了苏联的办法以外,还可以找到别的办法,比苏联、东欧各国搞得更快更好。5月18日,毛泽东在一个批语中正式提出:“7年赶上英国,再加8年或者10年赶上美国”。一个月后,赶超的速度再次提高。6月21日,毛在军委扩大会议说到:“1962年,我们要达到6000万吨钢,接近苏联。至于超过英国,那不要多久,不要什么15年,明年就可以了。”“我们3年基本超过英国,10年超过美国,有充分把握。”第二天,毛泽东在薄一波提交的国家经委汇报提要上批示:“赶超英国,不是15年,也不是7年,只需要2年到3年,2年是可能的。”并将汇报提要改题为《两年超过英国》。6月23日,毛泽东在军委扩大会的小组长座谈会上,直接提出了在钢产量上赶超苏联的目标:“到1962年,可以达到7500万~8000万吨。赶上英国不要5年,2年、3年就可以了。5年可以赶上苏联,7年最多10年就可以赶上美国。”
赶超苏联自然不只是一个钢产量,更主要的是加快改变生产关系,提前过渡到共产主义。1958年年初,毛泽东就开始构想未来中国的理想蓝图,3~4月间,先后同刘少奇及中央政策研究室主任陈伯达谈过“乡社合一”和公社的问题,并由中央正式提出“小社变大社”的意见。7月1日,陈伯达在北京大学作《在毛泽东同志的旗帜下》的讲演,首次公开了毛泽东对未来中国社会的总体方案:“我们的方向,应该逐步地有次序地把‘工(工业)、农(农业)、商(交换)、学(文化教育)、兵(民兵,即全民武装)’组织成为一个大公社,从而构成为我国社会的基本单位”,这个讲演随即便发表在《红旗》杂志上。在8月初参观河南、山东的人民公社时,毛泽东向报社记者说了一句“人民公社好”之后,转眼间全国就开始公社化了。当时全党从实践到理论都这样认为:只要不断地改变生产关系,提高公有化程度,便可以不断加快速度,大大提高生产力。在毛泽东看来,公社是“大跃进”的产物,同时又可以进一步推动更大的跃进,一直把中国推向共产主义。
到8月的北戴河会议,已经把人民公社与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问题联系起来了。8月29日中共中央通过的《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的决议》说:“看来,共产主义在我国的实现,已经不是什么遥远将来的事情了,我们应该积极地运用人民公社的形式,摸索出一条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具体途径。”此后,毛泽东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11月在郑州,毛泽东对比中苏的情况提出:“什么叫建成社会主义?什么叫过渡到共产主义?要搞个定义。”谈到中国,毛泽东坚定地说:“苦战3年,再搞12年,15年过渡到共产主义。”对比苏联,毛泽东则认为,斯大林只完成了第一个过渡,即从集体所有制到全民所有制。至于第二个过渡——从按劳取酬到各取所需,苏联只是在吹,“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而中国“现在已开始第二个过渡,吃饭不要钱”。中国的人民公社是实行两个过渡的产物。
毛泽东认为:“目前的社会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过渡——即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到全民所有制的过渡;将来的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到共产主义全民所有制的过渡,是共产主义社会结构的最好的基层单位。”因此,毛泽东断定中国开辟了走向共产主义的新途径:“如何从集体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过渡,如何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斯大林没有找到适当的形式,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们有了人民公社,将加快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速度,并且将成为我国农村由集体所有制过渡到全民所有制的最好形式,由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最好形式。”在这种精神的鼓舞下,1958年9月,中共徐水县委发表了关于加速社会主义建设向共产主义迈进的规划草案,以后在国家计委、中央有关部门和河北省委的具体领导下,又进行了比较深入的调查、研究、修改和充实,于11月提交了规划草案的综合部分,其具体要求是:到1960年基本建成社会主义,从1961年到1963年开始向共产主义过渡。
到1958年底,毛泽东不仅坚信中国已经找到了向共产主义直接过渡的正确途径,而且感觉到,通过“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国将比苏联更快地进入共产主义的理想社会。他意气风发地说:过渡到共产主义,“我们可能搞得快一些,看起来我们的群众路线是好办”。“苏联已经搞了41年,再搞12年还没有过渡,落在我们的后头,现在已经发慌了。”毛泽东认为中共为整个社会主义阵营指出了一条通向共产主义的光明大道,自然希望得到各同盟国,特别是来自莫斯科的认可和支持。果然如此,也就等于承认了中共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的领导地位。
国际质疑
1958年7月26日新华社自莫斯科发出一篇通讯,综合报道了苏联社会对中国“大跃进”和总路线的反应,其中有人表示相信并全力支持总路线和工农业并举的方针,也有人对具体的目标和任务表示怀疑,如1962年生产5000万吨钢,试验田亩产小麦7000多斤等。从苏联当时的报刊来看,中共中央政治局8月扩大会议后,苏联加强了对“大跃进”运动的报道。《真理报》从8月19日到31日刊登了4篇关于“大跃进”的报道,都是以二栏或三栏标题放在第三或第四版,标题为“人民首创精神的源泉”“人民的创造力无穷无尽”等。在9月1日到7日又刊登了4篇有关“大跃进”的消息。苏联军方的《红星报》9月4日载文说,“大跃进”这句话表现了中国6亿人民今天生活的主要情况。这就是努力在最短的历史时期内建成社会主义,使国家进入世界先进工业强国的行列。文章特别指出,兄弟的中国人民的劳动成就是整个社会主义阵营欢欣鼓舞的源泉。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的大跃进,更加加强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力量。这就是中国经济建设的巨大国际意义。据新华社统计,仅1958年10月,塔斯社即“发出了约50条关于中国工业、农业和文化大跃进的消息”。
虽然对一些具体做法和指标表示怀疑,但总体上苏联对总路线和大跃进是持肯定态度的。7月26日苏联使馆在一份长篇报告中说:“195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急剧增长的最重要的前提条件,是中国共产党的正确政策,这个政策在党研究制定和实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总路线过程中得到了反映。”尽管报告人认为,对于中国提出的大量经济发展指数“不能被看成是有充分的经济依据的”,但仍强调,“这些设想应该被看做是那种热情的反映,即在为实现中国共产党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总路线而斗争的过程中,充满着整个国家的那种热情。”甚至赫鲁晓夫也称赞说:“中国同志提出的计划,连我们这些见过世面的俄国人也不能不感到惊讶。虽然我们不懂你们的方块字,但如果你们能够完成这个计划的话——对于你们能够完成计划,我们是丝毫也不怀疑的——这对你们亚洲的邻国将是一个很大的震动。”
对于“大跃进”,除了宣传报道,苏联也给予了实际的支持。当时几乎所有苏联的经济区都承担了为中国生产订货的任务,接受中国订单的企业数以千计,帮助中国进行设计的有上百个单位。在为中国制造设备的工厂和车间里,常常可以看到“提前为人民中国完成订货”的鼓动标语。对于一些重要建设项目,如包头钢铁联合企业、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丰满水电站、北京热电站等,苏联有关的企业准备提前完成订货。实际上,苏联在“大跃进”期间同意增加援建的项目已经超过了前期投产的项目。据国家计委统计,苏联援建的项目,在1959年以前全部建成和部分建成投产的有113个,而从1959年开始,除了已经签订协议的项目外,仅按照1958年8月8日和1959年2月7日两个协议的规定,苏联就还要帮助中国建设125个企业。
但是,随着大跃进的浪潮不断高涨,特别是在人民公社运动也融入这股浪潮以后,苏联的态度就发生了改变。
对人民公社的态度,苏联的表现从一开始就显得很谨慎。最初,苏联社会对这一新生事物感到新奇,希望增加对公社具体内容的了解。人民公社的问题见诸报刊后,苏联使馆立即向国内建议,应“组织苏中之间交换双方在农村进一步发展社会主义制度的报道和看法”。访问中国的苏联代表团都对人民公社问题甚感兴趣,希望了解更多的情况。苏联国内的干部和群众也有极大兴趣。苏联科学院中国问题研究所曾专门就人民公社进行了讨论,非常肯定人民公社的优越性。有人甚至认为,人民公社的组织形式超过了集体农庄。许多苏联读者希望更多地介绍人民公社的具体情况。9月6日苏共中央联络部在一个专门报告中指出,“人民公社被视为中国加速社会主义建设,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最佳形式”。“考虑到中共对人民公社非常重视,我们应该从中苏友好的精神出发,首先利用中国各方面的材料和提法,在我们的报刊上介绍这个问题”。同时,应“深入地、全面地对中国的人民公社问题进行研究”。
但经过仔细的研究后,苏共中央认为,中共在人民公社问题上犯了急进盲动的错误,但鉴于中苏之间的友好关系,苏联不宜就此发表意见。政治局的一个研究小组提出了如下两种非此即彼的抉择:“或者是为了苏中关系正常化而赞成人民公社,但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会欺骗国际工人运动;或者是为了维护真理把人民公社评价为一种‘左’倾政策的表现,但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会走上一条加深苏中两党分裂的道路。”最后的结论是:“为了保持苏中关系的稳定,应当暂时不去注意人民公社问题,就是说,对它既不称赞,也不批评”。这个意见得到了苏共中央政治局的赞同。苏共中央书记科兹洛夫事后报告说:“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错误我们不是今天才看到的。但由于建设社会主义的方法和形式属中国内政,所以我们做得很有分寸,有礼貌,认为不能在我们的报刊上公开批评这些错误。我们过去和现在都认为这些问题是中共内部的事,我们不打算干预它的国内政策。中共领导人实际是想让我们在自己的报刊上宣扬他们的错误观点,以便把他们未经生活检验的建设社会主义的方法和形式强加给其他国家。我们当然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们知道,转载类似的材料会造成混乱,把我们的人民搞糊涂。我们没有与中国同志在这些问题上展开论战。”于是在苏联报刊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发表有关人民公社的报道和评论文章。直到1958年底,没有任何苏联领导人谈起过中国的公社。在莫斯科电台为了纪念中国国庆而广播的215篇评论中,只有3篇提到了公社,而在北京举行的纪念苏联十月革命节的招待会上,尤金大使的演说竟对方兴未艾的人民公社运动只字未提。
尽管如此,人民公社运动还是对包括苏联在内的社会主义国家造成了巨大影响。当时,在莫斯科流传着这样的话:在全世界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只有一个理论家、哲学家,这就是毛泽东,而赫鲁晓夫只是一个实干家,是一个种玉米的实干家。还有许多人认为,中国搞人民公社是真正找到了一条通向共产主义的道路,而苏联还没有找到这条道路。有些东欧国家开始学习中国大跃进的经验,甚至效仿人民公社对本国集体农庄进行改造。捷共第一书记诺沃提尼说:“人民公社将是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的胚胎”。阿尔巴尼亚劳动党中央委员波特赛说:“人民公社是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最好的形式”,中共“创造性地应用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朝鲜则在“千里马”运动中大量合并农业合作社,并仿照中国建起了群众公共食堂和托儿所。保加利亚甚至依照“人民公社的模式”建立了自己的公社。就向共产主义的目标迈进而言,似乎整个社会主义阵营都承认,北京已经走在了莫斯科的前头。这不能不引起赫鲁晓夫的担心和恐慌。
当时在苏共中央工作的杰留辛回忆说:如果说到有什么事情曾经把赫鲁晓夫激怒过,那么,首先是中国宣布要比苏联提前进入共产主义这件事。为了给人们“打预防针”,免得大家都对中国“盲目效仿”,赫鲁晓夫感到不能再沉默了。1958年10月赫鲁晓夫对来访的波兰领导人哥穆尔卡说:“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只有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在共同的事业下同心协力,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建设才能够迅速而有效地得到执行。对于任何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来说,依靠自己来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将是困难的”。这个批评显然有特指的含义。在1959年1月召开的苏共二十一大,赫鲁晓夫又指出:“社会不能不经过社会主义发展阶段就从资本主义跳到共产主义”,“认为共产主义社会会突然出现是不正确的”,“平均主义并不意味着向共产主义过渡,而是在破坏共产主义的声誉”,“过早地过渡到按需分配的原则,就会损害共产主义建设事业”。这已经很清楚是在指责中国的人民公社。苏联的影响的确发生了作用。1月17日胡志明在回答西方记者的问题时说:目前,我们不准备建立“人民公社”。
特别是在7月18日访问波兰的一次群众集会上,当听众提到如何看待中国的公社时,赫鲁晓夫没有正面回答,却对苏联在上世纪20年代曾经出现的公社大发了一通议论。赫鲁晓夫说:“曾有人下了这样的论断:‘既然我们为共产主义奋斗,那就让我们来建立公社’。”“看来,当时许多人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共产主义和如何建设共产主义。”赫鲁晓夫总结说,公社的道路走不通,苏联才建起了集体农庄。7月21日的《真理报》对讲话予以全文发表,看来赫鲁晓夫是有意要同毛泽东唱对台戏。正是这个讲话,激怒了正在庐山上的毛泽东,他决定公开对赫鲁晓夫进行反击。
庐山“宣战”
1958年8月初毛泽东说:1949年中国解放我是高兴的,但是觉得中国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以后对工商业的改造、抗美援朝的胜利,又愉快又不愉快。只有这次“大跃进”,我才完全愉快了!人民公社和“大跃进”确实是毛泽东认为值得骄傲的事情。在12月武昌会议期间,毛泽东看到了一些令他兴奋不已的材料:捷克斯洛伐克《红色权利报》载文说,大跃进在中国历史上“具有真正革命的意义”“中国巨大的革命发展不仅对中国人民,而且对于全人类都有着重大的意义”。瑞士劳动党书记范桑著文说,中国向人们提出了建设共产主义的“新的时间表”。还有文章写到,中国发动广大群众参加生产建设,“是一个真正的发明、一个有革命性质的技术发现,它将完全改变不发达国家的前景”。对于这些材料,毛泽东批示:“印发。极好看。请小平即刻处理。”在这种情绪下,对于赫鲁晓夫在二十一大报告中隐晦的批评,毛泽东轻松地说,“我们可以暂不理会,看看以后再说。我们之间是有分歧的,但现在不要说。”结果,毛泽东等来的不是人们的理解和支持,而是1959年经济形势的逆转和各级干部普遍的检讨。
对于1958年的形势,毛泽东在1959年4月15日最高国务会议上提出,虽然出了一些乱子,但成绩是伟大的。而中共其他领导人,如周恩来、薄一波和陈毅,则更注意纠正“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中的缺点和错误。显然,中共党内对于1958年的形势是有两种不同的估计和评价的,庐山会议实际上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召开的。这就难怪彭德怀一封私人信件就捅了马蜂窝——毛泽东决心反击那些对他的共产主义试验杰作评头品足的人。在7月16日向会议印发了彭德怀的意见书后,毛泽东怒气未消,又连续看到两份关于基层干部非议“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材料,说全民炼钢“得不偿失”“劳民伤财”,只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人民公社没有优越性”,是“人为的产物”,是“心血来潮”。接着又是外交部的报告,说在苏联干部中普遍流传着有关中国当前某些困难情况的说法,认为中国共产党犯了错误。毛泽东强压怒火,不动声色地向会议印发了这些材料。就在这时,7月28日,《真理报》发表的赫鲁晓夫关于公社问题的讲话送上了庐山。苏联领导人竟然也加入了这场争论,而且是站在党内右倾分子一边,这时毛泽东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容忍了。
第二天毛泽东批示:将有关材料印发会议代表,“请同志们研究一下,看苏联曾经垮台的公社和我们的人民公社是不是一个东西;看我们的人民公社究竟会不会垮台”。批示发出后,毛泽东意犹未尽,8月1日又批示:“我写了几句话,其意是驳赫鲁晓夫的。将来我拟写文宣传人民公社的优越性。一个百花齐放,一个人民公社,一个大跃进,这三件,赫鲁晓夫们是反对的,或者是怀疑的。”毛泽东气愤地宣布:他为此“要向全世界作战,包括党内大批反对派和怀疑派”。8月19日毛泽东又要人去准备人民公社的材料,并说:“为了驳斥国内外敌人和党内右倾机会主义”对“人民公社的攻击、诬蔑和怀疑”,“必须向一切人作战”。
9月4日毛泽东接连发出信件,要求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赫鲁晓夫关于公社问题的讲话,以“使他处于被动,使全国人民知道赫鲁晓夫是反公社的”,还指示以通讯方式发表捷克斯洛伐克和民主德国报纸赞扬和宣传庐山会议决议的情况,“以壮士气,可以将苏联某些人的军”。所有这些做法都表明,毛泽东这时决心与莫斯科翻脸了。9月12日刘少奇送来为国庆十周年给《和平和社会主义问题》杂志写的一篇文章《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的胜利》。刘少奇在给毛泽东的信中写道:“在文章中是埋有许多暗刺的,是批驳外国同志的,是否适当?请您核定!”这里的“外国同志”当然主要是指苏共领导人。毛泽东大悦,批示:“看过,很好。”又说:“可以这样写,不写反而不好。”10月1日《人民日报》和《红旗》第19期转载了这篇文章。
然而,毛泽东并没有发表向赫鲁晓夫宣战的文章,《人民日报》也没有刊登赫鲁晓夫关于公社的那个讲话,中苏之间关于“大跃进”、人民公社问题的论战并未开启似乎就烟消云散了。为什么毛泽东没有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这个中共自认为是发展了马列主义并为社会主义阵营做出榜样的问题上向莫斯科发动进攻呢?这大概是有不得已的原因。首先,中共不宜在一个没有公开受到指责的问题上展开论战,因为苏共完全可以辩解说赫鲁晓夫在波兰的讲话是在做自我批评。其次,无论人民公社还是“大跃进”,都是苏联曾经尝试过的做法。在这方面挑起争论,中国没有优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毕竟没有在中国大地上取得成功,更没有得到社会主义阵营大多数同盟国的最终认可。不仅如此,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共产主义乌托邦的弊端日益暴露出来,面对1960年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出现的大饥荒,面对千百万逃荒要饭、饿死街头的农民,毛泽东哪里还有心情和勇气与赫鲁晓夫辩论!
大跃进在1960年结束,但之后“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的口号又喊了近20年。现在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海外,大跃进都被广泛地视为一场空前的经济灾难。在国内,由于计划部门使用夸大的数据,人力资源从农业被转移至工业,导致了一场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大饥荒。在国际,“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成为中苏同盟破裂和社会主义阵营瓦解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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