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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2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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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篇:见识了丧葬全过程
本帖最后由 何毓玲 于 2011-3-22 14:38 编辑
见识了丧葬全过程
还是得从旱雨的越洋电话说起,来自马里兰的那个长长的电话告诉我两个重要信息:一是癌症晚期病人必须要镇痛和镇静药双管齐下;二是重庆的丧葬文化太繁复,“规矩之多,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四旧变本加厉地复辟了”。幸亏有她这个电话垫底,我才不至于对自己看到的重庆丧葬习俗瞠目结舌,手脚无措。
我母亲大人是3月3日下午5点半仙逝的,在此前一个多月我小妹就张罗了寿衣、遗像等,存放在陈家桥大营门丧葬服务部,他们是一条龙服务的。我是家中的老大,是最不称职的老大,从不当家作主,在家听父母的,出嫁听丈夫的,从不管家事。因为离家三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的后事料理;而我小妹张罗过好几起亲人的丧事,加上是个热心人,爱给朋友帮忙,对这类事经得多了,妈妈的丧事就全由她操办了。
妈妈刚离世,小妹就心急火燎地通知了那个服务部(简称“一条龙”),他们即刻带上寿衣等全套东西来到医院,寿衣整整七件,早就一件件套好,他们负责给逝者穿好寿衣、帽子、鞋子。用白布单将妈妈的遗体抬进冰棺,装上车,起步,放鞭炮。原来他们还自备了道士,专门负责掐点、跟车放鞭炮,这是有讲究的。
到了家,“一条龙”还负责搭建灵棚,灵棚够大,里面搁置五张桌子,无数塑料凳子,供办丧事的人写挽联、登记来宾,供守灵的人打牌、搓麻将。当然还提供大量香烛、纸钱、若干花圈。小妹忙于通知所有的亲人,同时还联系了工厂食堂,供应一日三餐饭及夜宵。小妹人缘极好,当天晚上她的好朋友、同学、同事来帮忙的甚多,有的负责收份钱、登记到本子上,以备今后还人情;有人将这些人名写成白纸条,挂起来,拆灵棚时是要焚烧的,以告慰逝者有这么多人来送他了;有的张罗购买烟酒茶、糖果、花生、瓜子,以及一切所需之物;有的负责接待来宾,端茶送烟;有的负责灯光照明,放哀乐……那一夜,就有来悼唁的亲戚从歌乐山、重钢来,还有远道从成都、万州来的(贵阳方面的亲戚来晚了一天)。守灵的人有三桌,打牌、搓麻将,通宵没有合眼。半夜吃的夜宵有方便面、卤肉等,看来不忌荤。不断有人来我家上厕所、洗手,所以大门通夜不关,人来人往不断,声音嘈杂,把我们家的猫咪吓得不吃不喝,躲了两天,饿了两天。
当夜最重要的事是,“一条龙”的人负责整理了妈妈的遗体,口里含什么,手上攥什么,腰上挂什么,好像去阴间的路上也要层层打点,给大鬼、小鬼买路钱……不知行贿的腐败之风是从现实社会传到冥界去的,还是反过来从他们那里传来的?道士则在那里掰着手指头掐算出殡、下葬的黄道吉日;谆谆告诫我们逢七烧纸,要七七四十九天,怕我们记不住,还画了一大张黄表纸。
我的责任是负责冰棺旁的长明灯,要添油、剔灯捻子,绝对不能让它熄灭!我们子孙辈每逢整点还要香烛拜祭、烧纸,整个过程嘴里要念叨给妈妈的话。我实在不习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鞠躬、烧香、烧纸。冰棺要在家停灵两夜一天,接待所有来悼唁的亲朋好友,长明灯不能熄,哀乐不能停,烧纸、放鞭炮不断……我始终担心扰民问题,妹妹说没事,这是当地的规矩,谁都这样,谁也不能说、不敢说什么。
高潮出现在第二天晚上,请来了一个专门的五人乐队,另有两个代人哭丧的。下午乐队主持人向我了解妈妈生平事迹,越详细越好,以供他们主持晚上的追悼会。我告诉她,妈妈出生在四川开县邓家场(今属重庆),刚解放就参加了革命工作,特别爱读书,爱学习,工作很玩命,从不管家,等等。7点半,追悼会开始,安排我们依辈分、亲疏站好队,鞠躬、默哀。高音喇叭就播放他们写的长长的悼念文字(我奇怪,他们真能拽文,写出那么一大篇),极尽夸张、极尽高调地歌颂了妈妈的生平业绩、优秀品质,其中不乏夸张不实之词,甚至用错了词义褒贬。听得我一阵阵脸发烧,心跳加速,直后悔当时说多了话!这喇叭声太大了,可能全厂都听见了吧?这久违了的高音喇叭,竟将我带回了“文革”时期,想到那些怪诞、荒唐的举动,一两次憋不住,差点笑出来。然后是两个披麻戴孝的男女(还长得很漂亮),号啕痛哭,下跪,磕头,嘴里高喊着“妈妈、妈妈”,哭声不断,诉说着、呼唤着,膝行到冰棺前。那种哀痛、那种悲戚、那种情深意切,堪堪令我愧为妈妈的长女,让人好生敬意,好生佩服。再然后是乐队节目开始,第一个上场的,是一个身材绝佳的美女,跳肚皮舞,舞姿不错,舞蹈基本功不错,看得出是经过专门舞蹈训练的。第二个是独唱,唱《烛光中的妈妈》;以后又是舞蹈,竟然是街边小子跳的劲舞;接着又是独唱……他们的规定节目演完后,就是来宾点歌,一支歌50元,点什么他们唱什么。我看了点歌本,唱妈妈的,唱爸爸的,唱兄弟姐妹的,搜罗净尽,真是难为他们了。我点了一首《月亮之上》,为的是那句歌词“有你的远方就是天堂”。早就听说,某外地人到重庆,看到了这种丧事习俗,大为不解:“你们重庆人办丧事不悲痛,很快乐吗?”这次我是深有体会了,不知妈妈地下有灵,会作何感想?妈妈生前说过,怕去世后没人来看她,怕太冷清。此时此刻,我担心她会不会嫌太闹?我一门心思担心,如果要付扰民费,得破费多少银子?
实在按捺不住,要跳出来说几句真心话了:我是主张厚养薄葬的,对老人生前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抓紧尽孝,不留遗憾;去世后则可以一切从简,那所有的形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的悼念在心底深处,在我的文字里。但是信奉这一套礼仪的人说,这是为了保佑子孙后代的兴旺发达,我和远在美国的旱雨(她是去年年底回来奔丧的)就只好入乡随俗,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第三天(2011年3月5日)是出殡的日子,道士算好了,棺材必须早晨6点走出灵棚。于是我们亲属4点就起床,给妈妈烧一种专门上路的纸钱,要将灰放入墓穴的。道士用一只公鸡,刺破鸡冠,滴血开道。还准备了一座纸糊的三层楼的别墅,跟冰棺一起送火葬场焚化。5点,所有亲属和来宾举行了一个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退休支部的书记主持,代表单位讲话;我是老大,代表家属向组织和来宾致谢,全体环绕棺材中的妈妈的遗体缓行一周。妈妈的脸色白白的,很平静,很安详,几乎看不到皱纹——我们俩姐妹一直都奇怪:妈妈脸上怎么没有皱纹?发根还长出了黑发?以致我们不相信妈妈已经离我们而去!然后我端着遗像走在最前头,向大卡车走去,道士反复告诫了,绝对不能回头!遗体火化前遗像是脸朝外抱怀里的,火化以后就要脸朝里了。这里有好多讲究,有好多玄妙道理,我实在搞不懂,也记不住。后面有人负责拆灵棚,焚烧纸钱和写了人名的白纸条,以及打扫现场,一切工作有条不紊,按部就班。
灵车向青木关火葬场缓缓进发,沿途都要放鞭炮。好几家至亲的亲属、妹妹最要好的小姐妹和朋友都去送行了,长长的车队行进在清晨寂静的山路上,耳边是一阵阵鞭炮声和妹妹哽咽的哭诉,我沉默着,大脑一片空白,这个清晨是注定要永远铭刻在我心中了。到火葬场,登记,管理人员问要什么等级的骨灰盒?我抢着回答,要最高级的。后来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非常英明的,我们享受到了最好的礼遇,有一个空调开得暖暖的小厅给我们休息,隔着一道玻璃幕墙观看遗体火化全过程,他们对骨灰的处理也格外细致,态度格外敬畏。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火化全过程,那么安详、慈爱的妈妈推进去,出来就是一副骨架了!此刻,我大彻大悟:死亡是伟大的平等,也是伟大的自由!妈妈,您走好,您会在天堂永生的!
事后酬谢所有帮忙者、亲朋好友,包食堂大厅一天,吃流水席。
所有用度:“一条龙”的全部服务近5 000元,食堂结账10 000元,火葬场几千元,购物若干,等等,都是妹妹处理结算的。还有前几年买墓地,道士择日3月30日下葬,逢七烧纸等善后事宜也都是妹妹一力承担操办,再次证明我是一个最不中用的大姐!也再次证明,我家的规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点公平哈!
目睹了妈妈的丧葬全过程,我当即立下遗嘱:
第一, 如果我得了不治之症,绝对不治,不浪费那些银钱为医院创收。
第二, 如果遗体还有用,我自愿捐献遗体,为医学作一点最后的贡献。(特注:我家老公说,以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能活到300岁!到那个时候,我的遗体肯定一点用都没有了。)
第三,不举行任何告别仪式,我只想给人带来快乐,不愿带给别人痛苦。
第四,不买墓地,不留骨灰,不给子孙后代增加精神和经济的负担。
写于2011-03-22 |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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