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辛亥逸事】娘子关头换王旗

http://www.nbweekly.com/culture/books/201108/27085.aspx【辛亥逸事】娘子关头换王旗2011.08.10 10:33:00 来源:南都周刊 0条 [4]

这一回说的是山西光复。山西巡抚陆钟琦一向顽固守旧,但他的儿子却颇具革命思想;为分化新军力量,陆钟琦将八十五标第二营管带姚维藩调往晋南,姚却趁机“要子弹”,将太原一鼓拿下;清廷派直隶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移兵石家庄,声讨山西,吴禄贞却原来也是革命党,意欲与晋军携手,共同推翻清室。历史就是这么吊诡。

清朝末年,山西的马车。
文_杨早(文化学者)
辛亥逸事之九
百年前的10月10日,武昌城数声枪响,一场仓促的起事意外成功,催生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本刊特辟“辛亥逸事”栏目,以讲故事的方式,再现辛亥革命发生前后的细节,勾勒出中国百年历史进程的线条。已刊发系列文章《让子弹飞》、《三位北京客的辛亥年》(上下)、《天下未乱蜀先乱》、《袍哥革命》、《断了皇帝的后路》、《绅士的败局》、《湖南的人头》。敬请垂注。
光绪末年,两位朋友在北京重遇。他们相识于东京,都非常赞同革命,也都是同盟会会员。
当时东京留学生时兴以省籍为单位,办革命杂志,如《浙江潮》、《洞庭波》等等。两位朋友,一个姓井,叫勿幕,是陕西人,主办了一份杂志叫《夏声》。另一个姓景,号梅九,山西人,也主持了一份杂志叫《晋乘》。
东京同盟会里,南方同志很多,北方人里,以陕西、山西两省比较活跃。北方老乡聚会时,不免聊起史事。景梅九提了个问题:当年的太平天国,为什么会不成功呢?
曾左李这帮汉奸坏事呗。
不然,曾左李固然可恨,但以大势而论,洪杨虽然几乎占据了一半天下,然而北方诸省,没有一个响应的。清廷的根本未伤,所以可以缓缓地用北方的财力、兵力,去平灭他们。所以我们的第一要务,要从“南响北应”上下工夫,南方一旦起事,北方省份要能跟上。
越说越兴奋。景梅九与井勿幕还私下约定,西北革命一起,共同成立“秦晋联军”,直捣京师。
而今在北京相遇,景梅九便约井勿幕,一起游历山西,为今后的秦晋联军作一计划。
他们从北京乘火车到石家庄,改乘正太路火车往太原。一会子工夫,就望见娘子关的隘口,过此便是山西境了。
娘子关据天下之险,人称“天下第九关”。相传唐太宗李世民胞妹平阳公主,曾亲率娘子军驻此守关设防,因此得名。
两位朋友良久无语,都在想着将来的某一天,秦晋联军开进这座“天下第九关”的情景。
拔丁
太原的光复,要从宣统三年的新年说起。
初六的北京香厂,聚集着一班年轻人,大碗喝酒,意兴遄飞。
这里面就有景梅九。他刚从日本归国,打算到北京搞“中央革命”,遇到了一班友好,尤其是化名吴友石的白逾桓,一见面就约景梅九同办一张叫《岁华旬记》的小报。
这张小报,也没什么编辑费,编辑自己写论说,抄抄上海报纸的新闻,印刷费一共只需三十元。卖报也不要什么京报房、发行所,就是办报的人自己拿到香厂等繁华闹市售卖。
这日卖了不少报,一伙人就在香厂路边茶棚喝酒,席间说起小报毕竟销路不广,影响不大,如果办一张日报该多好!这个心思一动,就不可收拾,这些人天天一道喝酒,总把这事挂在口头。
先说经费。白逾桓有积蓄三百元,可以拿来当开办费。关键是新办报纸,到警厅立案,例须保押费二百元,那还搞什么搞?
好在有报界的朋友出主意,说:这些年北京的白话报,出了很多,一来是因为白话报深入人心,易于销行;二来,也是因为清廷提倡通俗教育,白话报免押金。我们不妨以白话报的名义申报,到时候报纸出来,有文言有白话,再跟警厅通融不迟。
次说报名。有人提议说:梁启超办了份杂志叫《国风报》,很多人爱看,我们何不叫《国风日报》,一来可以借势,二来也不显革命报纸的形迹。
此言一出,大家都转头看景梅九,因为他们留日的同盟会会员在东京的时候,由张继带头,踢过梁启超演讲的场子。现在要借《国风报》的势,只怕第一个不肯的就是这位景同志。
谁知景梅九大声说:“国风是历史上的公名,不是一派人所能私有!何况他们提倡邪说,辱没了‘国风’二字,我们主持公义,才称得上真正的国风!”报名遂定。
《国风日报》开始发行,三百元转眼即空。景梅九跑回太原去,找相熟的新军标统阎锡山要了三百元。紧接着,《国风日报》发起了一场“拔丁运动”,所谓“丁”,即山西巡抚丁宝铨,此人在山西官声很差,抓捕革命党人倒是起劲。景梅九自己说,“拔丁”带有为友复仇的意味。
于是《国风日报》上天天登丁宝铨的丑闻,什么五姨太太卖缺呀,什么干女儿跟丁巡抚搞暧昧啊,捕风捉影也无妨,反正造谣也是革命的手段。
一来二去,风声居然传到了军机大臣领班庆亲王的耳朵里,估计老庆看丁宝铨也不太顺眼,遂在政务会议上提出要换山西巡抚。丁宝铨在朝中又没什么过硬的后台,这颗“钉子”居然就被轻易地拔掉了。
拔掉丁宝铨,换上的山西巡抚叫陆钟琦。这一点看上去跟革命无关,其实很重要,待到武昌事变时,陆钟琦到任才不过半年,称得上人生地不熟,又没有自己的势力,太原的光复才会水到渠成。

“燕晋联军”总司令吴禄贞。

1907年,山西太原。在河畔踏青的游人。
起事
最妙的是,巡抚陆钟琦有个儿子叫陆光熙,正在日本留学,颇具革命思想。陆光熙听见武昌的消息,想到自家老子是山西巡抚,又一向顽固守旧,万一太原也发生革命,估计他老人家接受不了,岂不是一害革命,二害自身?于是急忙从日本赶回太原,想要规劝他家大人顺从潮流。
陆公子抵达太原,已是九月初七(10月28日)的夜晚,匆匆放下行李,立即便与巡抚父亲开谈判,纵论天下大势。陆巡抚心里正没好气,当下将陆公子痛斥了一顿,说他去国后不好好读书,却去受邪说污染,有何面目回国见父兄?
话说陆钟琦上任之后,就很不放心山西的新军。他的策略跟其他省份的大吏相似,打算将省里的巡防军调进太原驻守,再招募二十一旗巡防军分驻全省,将新军打乱分调到晋南晋北,防止他们合议谋变。
这个措施还没来得及实行,武昌即已发生事变,又过了十二天,西安也举起了独立旗帜。那里是邻省,比不得湖北尚远,陆钟琦有些手忙脚乱,他平日觉得新军里八十六标标统阎锡山态度尚好,不甚激进,此刻病急乱投医,只得寻他商量。
阎锡山在整出辛亥大戏中,态度颇为暧昧。他跟景梅九等革命党人关系不错,甚至有传言说他也加入了同盟会。但同时他很能敷衍陆钟琦,与朝中几位大佬也有往来。此时西安举义,人心浮动不安,他却喜形于色,连呼:“好机会来了!”陆钟琦当然奇怪,难道这厮在说眼下是山西起义的好机会吗?
却听阎锡山献策道:“太原新军中,只有八十五标姚维藩那营不稳,晋南靠近西安,也是姚的老家,莫如派遣他们去晋南防守,多给一点钱粮,姚必喜去,太原可保无事。”说得众人都称“妙”,于是由陆钟琦下令:姚维藩历充各营管带,教练有方,现所部为模范营,兹因时局不稳,派赴晋南沿河一带防守。
分新军驻守南北,保证太原安定,是陆钟琦的既定方略,此计固然正中下怀。然而一说到开拔,就给了新军一个“要子弹”的借口,抚台衙门说“随后补充”,姚维藩根本不答应,说“世界各国,尚未闻有队伍出征不带一颗子弹者”。僵持了两天,阎锡山又献一计,说子弹可以发一点,但子弹发下之日,即须出发。
结果初七晚十点,子弹才送出城去,要求姚部初八出发。而姚维藩子弹一到手,立即切断兵营通城内的电话线,以免泄漏消息,各营官长秘密会议,决定拂晓进攻太原。
有人担心太原城内驻有阎锡山八十六标三个营,会阻止攻城,然而姚维藩说“三营皆我旧部,决不与我战”,于是凌晨进攻太原新南门。阎锡山部三个营果然加入助战,巡防队与满城尚在睡梦中,太原一鼓而下。
陆光熙本来盘算着慢慢劝服老头子,谁知一觉未完,突然被一阵来自前院的枪声吵醒,心知不妙,赶紧到前面去找寻父亲,一出大堂,正碰上乱枪射击,当场殒命。濒死之际,陆少爷也许看清了:父亲陆钟琦的尸体,已经横在抚台衙门的大堂上。
太原一朝光复,必然震动京畿,起义军料定直隶军队立时便会进军娘子关,于是新任山西全省总司令官姚维藩立即率部前往娘子关防御。谁知半路听说省城谘议局居然推举阎锡山做山西都督,不少将士“闻而大怒”。依照一些军官的意思,回师杀回太原,夺了鸟位再说。幸得姚维藩出来劝服众人,无非是大局为重,不可自相残杀云云。辛亥年不少省的都督,都是在这种吵吵嚷嚷的不服声中加冕的。
据姚维藩自述,阎锡山也知道军心不定,就任都督后立即赶往娘子关劳军。到得关上,阎锡山对各军官说,自己任都督只是维持秩序的权宜之计,山西全省要仰仗姚总司令庇护,要倚仗各位的奋力血战,守住娘子关……
说到动情处,哗啷一声,阎都督居然当众给姚总司令跪下了!
这一下给足面子,姚部众将士当然不便再跟阎都督翻脸。
不过,阎锡山在大清朝官职就比姚维藩要高,被谘议局举为山西都督后,也算姚的上级,如此当面受辱,这口气咽得下咽不下?我不知道,只是听说,阎锡山从娘子关返回后,随即派亲信入京向袁世凯输诚,声称只要除去姚维藩,他敢保证“山西全体服从宫保”。
山西独立后,整个清廷的软腹部都暴露在革命军的枪口之下。山西与清廷,此时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山西都督府赶着派姚维藩驻守娘子关,清廷也惊慌失措,派直隶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移兵石家庄,声讨山西。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汇集在吴禄贞身上。这个湖北人,是会为清廷去征讨山西,还是会反戈一击,引领晋军直取北京?
箭在弦上之际,山西都督阎锡山突然在太原见到了两个人,一个姓周,一个姓何,自称是第六镇的参谋,吴统制派他们来,是要与阎都督共商大计,组成“燕晋联军”,“推翻清室,实现共和”。
有这等好事?阎锡山不敢相信,也不敢轻置可否,只打发两人去娘子关找前敌司令姚维藩商议。
商议的结果,是认为阎锡山有与吴禄贞见面的必要。双方互通电话,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娘子关车站。
刺吴
娘子关内,姚维藩正在与从太原赶来的景梅九等人谈论山西方面与吴禄贞商谈的计划:驱使旗兵攻打娘子关,晋兵迎于前,吴军乘其后,旗兵腹背受敌,可以一举而歼之。正谈得兴浓,突然电话铃大作,通信兵拿起话筒,顷刻报告:石家庄来电,称火车站上有枪声,旗军兵变!
这还不在大家意料之外,或许吴禄贞提前发动了?继续等消息。没多久,电话铃又响起了:紧急!吴统制被刺!吴统制被刺!旗兵已向保定方向退却!
景梅九望了望墙上的挂钟,是半夜一点多钟。不知不觉,已经是辛亥年九月十七(11月7日)的凌晨了。
这太像一出戏剧了……就在三天前,九月十四日,那位个头矮小、性格豪迈的湖北将军,还站在这间会议室,对着阎锡山、姚维藩,对着一班山西革命首领大声发表演说:
“你们可能已经看到了今天的廷寄,清廷授我为山西巡抚,要我攻打娘子关,这分明是破坏我革命联盟……我极愿与晋军携手,共同推翻清室!”
也许是看到了阎锡山脸上的怀疑态度,吴禄贞豪爽地笑了:“我是老革命党,你可能不知道……你山西军队情形与革命发动情形,我一概尽知。你不要怀疑我真的想当山西巡抚,你太小瞧我了!我是当年同唐才常起义(唐才常为维新派领袖,1900年在汉口图谋起义失败)的失败者,我曾加入兴中会,我曾在安徽组织自立军……你们可以放胆与我合作,我不会骗你!”
吴禄贞说服了所有人。于是会后成立了燕晋联军,以吴禄贞为联军大都督兼总司令,阎锡山为副都督兼副总司令。
未料想,昂扬的士气还未消弱,吴禄贞竟已被刺!
景梅九素来胆大,见满室人的懊丧表情,仍然鼓励他们说:“吴统制是在石家庄等我们晋军去会合时遇刺的,现在我们仍然应该去看一看,说不定可以说服他的部属为他报仇,共同反清!”
大家觉得有理,于是收拾心情,几个人也不带兵,立即赶往石家庄。
一百多里地,火车很快就到了。这还只是清晨。山西来人看见六镇兵散落在车站周围,神情沮丧,不少士兵还将象征反正的白布缠在臂上。
吴禄贞的亲密部下,如那个还在痛哭流涕的参谋官何叙甫,愿意带领一部分队伍,加入晋军。还有直隶人李真,一直追随吴禄贞,凌晨他在粮台听到枪声,只身擎枪来援,却被伏兵击伤了后脚跟。他计划等伤好后,就在直隶动员一支力量为吴大人报仇。
但更多的第六镇士兵望着他们的标统吴鸿昌,等他的决定。景梅九等与吴谈了谈,发现他靠不住—事实上,吴禄贞正是因为统领第六镇未久,控制不住,才希望能够与晋军在石家庄会合,联袂北上。现在他死了,景梅九等人除了抓紧把他生前扣留下的整车清军军火运回娘子关,大概也无法做更多了。
刺杀吴禄贞的杀手叫马蕙田,曾经是吴的卫队长,时任骑兵第三营管带。吴禄贞很信任他,当晚受邀去石家庄车站与之宴聚议事,李真曾劝吴带上手枪,吴禄贞笑着拒绝了,还嘲笑李真何时变得如此懦弱?李真跟景梅九说,吴统制枪法很精,而且武功不错,如果有所准备,不喝醉,不至于如此轻易为人所乘。“大人太相信他们了!”李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吴禄贞时方卅一岁,因为人豪放,喜结交好汉,亦喜冶游,纳娼为妾,人将其与蔡锷并称为“南蔡北吴”。钱钟书之父钱基博后来为他作《吴禄贞传》,其友人忆及甲辰(1904)与吴禄贞同饮酒座,酣畅之时,吴突然大声喝道:“诸公还记得庚子夏天,安徽有大盗劫大通厘局的事吗?知道那大盗是谁吗?”举座无敢应者,“禄贞右手举酒满杯,左手自指鼻尖曰:‘不敢欺!我也!’扬杯饮,一吸而空”。当时在座的便有皇族权贵良弼。七年后,良弼掌管军谘府,据说马蕙田割了吴禄贞的头颅,便上京从良弼那里领得了二万两赏银。
吴禄贞丧生在二万两赏银之下,而他的第六镇统制,也是二万两买来的。当时吴禄贞从延吉边防督办任上调回北京,补授副都统。好友李书城劝他:副都统与抚台职位相当,但无实权,最好你设法谋取湖南或山西的巡抚,一旦有机会,可以自己起事,比指望别人更有把握。吴禄贞答:外放抚台不难,只要有二万两银子贿通庆王即可。于是李书城找倾向革命的富有朋友筹集了二万两银子交给吴禄贞,吴以此为贽敬,拜在庆亲王门下。不久庆亲王告诉吴:各省巡抚都未出缺,只有保定陆军第六镇统制需人,你先去那里,有机会再调一省给你。
吴禄贞很高兴,在他想来,一镇统制手绾兵权,而且保定离北京很近,起事便易。不料到了最后,吴禄贞居然死在统制任上。
吴禄贞一死,“燕晋联军”便成泡影。革命军一举攻占北京的“最佳机会”稍纵即逝,待得袁世凯在吴禄贞被刺六天后自彰德入京,任内阁总理大臣,立即派曹锟进攻娘子关。晋军装备根本不是精锐的北洋军对手,接战即败,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