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韩寒在新概念三次比赛的所有作文

  第一次参加
  
  杯中窥人
  
  作者:韩寒
  
  
  我想到的是人性,尤其是中国的民族劣根性。鲁迅先生阐之未尽。我有我的看法。
  
  南宋《三字经》有“人之初,性本善”,说明人刚出生好比这团干布,可以严谨地律已;接触社会这水,哪怕是清水,也会不由自主如害羞草的掞叶,本来的严谨也会慢慢被舒展开,渐渐被来的严谨也会慢慢被舒展开,渐渐被浸润透。思想便向列子靠近。
  
  中国人向来品性如钢,所以也偶有洁身自好者,硬是撑到出生后好几十年还清纯得不得了,这些清纯得不得了的人未浸水,不为社会所容纳,“君子固穷”了。写杂文的就是如此。《杂文报》、《文汇报》上诸多揭恶的杂文,读之甚爽,以为作者真是嫉恶如仇。其实不然,要细读,细读以后可以品出作者自身的郁愤——老子怎么就不是个官。倘若这些骂官的人忽得官位,弄不好就和李白一样了,要引官为荣。可惜现在的官位抢手,轮不到这些骂官又想当官的人,所以,他们只好越来越骂官。
  
  写到这里,那布已经仿佛是个累极的人躺在床上伸懒腰了,撑足了杯子。接触久了,不免展露无遗。我又想到中国人向来奉守的儒家中庸和谦虚之道。作为一个中国人,很不幸得先学会谦虚。一个人起先再狂傲,也要慢慢变谦虚。钱钟书起初够做,可怜了他的导师吴宓、叶公超,被贬成“太笨”和“太懒”,惜后来不见有唯我独尊的傲语,也算是被水浸透了。李敖尚好,国民党暂时磨不平他,他对他看不顺眼的—一戮杀,对国民党也照戮不误。说要想找个崇敬的人,他就照照镜子,但中国又能出几个这类为文为人都在二十四品之外的叛才?
  
  然而在中国做个直言自己水平的人实在不易。一些不谦虚的人的轶事都被收在《舌华录》里,《舌华录》是什么书?——笑话书啊!以后就有人这么教育儿子了:“吾儿乖,待汝老时,纵有一身才华,切记断不可做也,汝视《舌华录》之做人,莫不作笑话也!”中国人便乖了,广与社会交融,谦虚为人。
  
  中国看不起说大话的人。而在我看来大话并无甚,好比古代妇女缠惯了小脚,碰上正常的脚就称“大脚”;中国人说惯了“小话”,碰上正常的话,理所当然就叫“大话”了。
  
  敢说大话的人得不到好下场,吓得后人从不说大话变成不说话。幸亏胡适病死了,否则看到这情景也会气死。结果不说大话的人被社会接受了。
  
  写到这里,布已经吸水吸得欲坠了。于是涉及到了过分浸在社会里的结果——犯罪。美国的犯罪率雄踞世界首位,我也读过大量批评、赞扬美国的书,对美国印象不佳;但有一点值得肯定,一个美国孩子再有钱,他也不能被允许进播放黄带的影院。
  
  中国教育者是否知道,这和青少年犯罪是连在一起的,一个不到年龄的人太多沾染社会,便会——中国教育者把性和犯罪分得太清了,由文字可以看出,中国人造字就没古罗马人的先知,拉丁文里有个词叫“Corpusdelieti”,解释为“身体、肉体”与“犯罪条件”,可见罗马人早认识到肉体即为犯罪条件。
  
  写到这里,猛发现布已经沉到杯底了。
  
  第二次参加
  
  穿着棉袄洗澡
  
  
  
  作者:韩寒
  
  
  如果现在这个时代能出全才,那便是应试教育的幸运和这个时代的不幸。如果有,他便是人中之王,可惜没有,所以我们只好把“全”字人下的“王”给拿掉。时代需要的只是人才。
  
  我以为现在中国的教育越改革越奇怪了。仿佛中国真的紧缺全才,要培养出的人能今天造出一枚导弹,明天就此导弹写一篇长篇并获茅盾文学奖,后天亲自将其译成八国文字在全
  世界发行似的。假如真有这种人我宁愿去尝他导弹的滋味。
  
  就我而言,理科已经对我完全没有意义,尽管它对时代的发展有重大的意义。对于以后不去搞理科方面研究的人,数学只要到初二水平就绝对足够了,理化也只需学一年,如果今天的学习只为了明天的荒废,那学习的意义何在?如果我们为了高考还要不得不一把一把将时间掷在自己将来不可能有建树的或者有接触的学科上的话,那么拜托以后请不要来说教时间是什么金钱银钱之类。
  
  至于我常听到的学习数学是为了练习逻辑思维能力的说法,我觉得那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看许多侦探小说或悬念小说更能练习逻辑思维能力,怎么不开一门看侦探小说课?不开倒也罢了,为何要阻止别人看呢?这里便涉及到读书的问题,记得有一句话,所谓教科书就是指你过了九月份就要去当废纸卖掉的书,而所谓闲书野书也许就是你会受用一辈子的书。现在的教材编得实在太那个,就拿我比较熟悉的语文英语来说,乍一看语文书还以为我民族还在遭人侵略,动辄要团结起来消灭异国军队,这种要放在历史书里面。而真正有艺术欣赏性的梁实秋钱钟书余光中等人的文章从来见不到,不能因为鲁迅骂过梁实秋就不要他的文章吧?不能因为钱钟书的名字不见于一些名人录文学史而否认他的价值吧?不能因为余光中是台湾人就划清界限吧?如果到现在还有学生一见到梁实秋的名字就骂走狗,那么徐中玉可以面壁一下了。至于英语,我的一帮从澳大利亚学习回来的朋友说,空学了六年英语,连筷子(chopsticks)、叉子(fork)、盐(salt)等吃所必备的东西和厕所(toilet)、抽水马桶(toilet bowl)、草纸(toilet paper)等拉所必备的东西都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问澳大利亚人Where are you from,How old are you一些废问题来寒暄。真是不知道自己六年来学了些什么。不过可喜的是笔者因理科差而留了一级,有幸学到新版的Oxford English(牛津英语),比老的教材要好多了。
  
  我们最终需要的人才是专长于一类的,当然我们也要有各科的基础,不能从小学一年级就专攻什么,为直达目的扔掉一切,这就仿佛准备要去公共浴室洗澡而出门就一丝不挂;但也不能穿了棉袄洗澡。我曾从《知音》杂志上看见一个处境与我一样又相反的人,他两次高考数学物理全部满分,而英语语文不及格,最终他没能去大学,打工去了。所以,现在教育的问题是没有人会一丝不挂去洗澡,但太多人正穿着棉袄在洗澡。
  
  
  头发
  
  头乃是“人之元”,头发便是“元之元”。生人见面,第一印象往往是对头的依附品——头发更为深刻。我小时候很纳闷某些人的头发怎么能奔左右两个方向而去,只恨书上没有这第十万零一个为什么。于是,我每碰到熟悉的大人总要爱抚几下他们的脑袋来体验,但由于颠倒了礼节,父亲屡次厉声阻止。
  
  上了初中后,同学传我秘笈,说那非与生俱来,而要后天培养,就寝时要保持挺直的睡
  姿,这样一夜以后头发就定型了云云。那个年代流行郭富城的对分,为了效仿,我决心留头发。在此期间,我无比觊觎一些男生的分头,一如女人看到其他女人身上漂亮衣服的心理,我恨不得能把他们的头发抢过来戴在自己的脑袋上。记得老师常说,知识是人家抢不到的,所以那时我常把知识和头发相提并论。不过依今天的许多学术论文来看,别人抢不到的恐怕只剩头发了。
  
  笔挺地躺了60个晚上,中分终于初露端倪,不料那头发的路仿佛罗布泊,过一段时间后开始模糊,再隔一天索性消失,第三天竟然在头的左上角重新出现!我估计乃是头发觉得太突然,一时无法接受。惟一的解决之道是剃短头发再来一次。
  
  我必须去理发。其实理发是一门精深的学问。首先要挑个好地方,地处偏僻但装潢豪华的地方一般别去,除非你真把钱当作身外之物;地处偏僻但装潢比地更贫瘠的地方一般也别去,除非你把脑袋当作身外之物。有了好店,还要有个好人。有的理发师连自己的头发都处理不佳,推己及人,怎么能去处理大众的脑袋?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毕竟一些理发师不是自己的脑袋自己剃,要拜托店里的同志,大家互剃。如果一家店里的理发师都蓬头乱发,东边凸起、西边凹进的,那这小铺子也算完了。
  
  以前跟母亲去理发,学了不少真谛。母亲总是吆喝店里的师傅出来,吓得徒弟不敢乱动。那师傅已经归田,说自己收刀了,言下之意只负责收钱。于是我妈立即就走,一般而言在五步之内会遭挽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妈通常会再走一步,于是师傅说他剃。然后我妈立正,向右转,顺便把包放在沙发上,嘴角露出一丝成分复杂的笑。
  
  但是,这招我屡用屡败。那次剃中分头,要求师傅出马,不料喊了半天,一个自称高足的女人出现。我想,徒弟也一样,总要给她一个机会吧。于是我严要求高标准:头发削得薄一点,耳朵要微露,前面的头发尽量少剪一点,额头要若隐若现,眼睛要忽隐忽现等等。满以为徒弟会忙乎一大阵子。徒弟毕竟不行,一如许多武侠小说里所写,只学到了师傅的刀法,没学会心法。剃头过程中,拖时间也是一个大学问,许多剃头高手往往会在你一根头发上剪来修去,以图时间上的体面和要价时的方便。师傅去时匆匆,怕是忘了交代这一点,那徒弟在我头上“两面三刀”,蹭了不到5分钟就基本完工。她心里肯定恐慌了,剃一个头5分钟乃是败坏行当声誉的事情,便只好反复玩弄我的一撮秀发,左刮刮右修修,有着和方鸿渐上第一节课把备课内容讲得太快后来无话可讲一样的窘迫。拖满20分钟功德圆满,摸摸那撮救命发,以表谢意,然后挺直腰背要钱。付过钱后,我才感到有些后怕。因为现在剃头的主刀手良莠不齐,命小碰上一个刚出师的鲁莽大汉,刀起头落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者好一点的剃掉块把头皮,到时无论你硬着头皮还是软着头皮,都无济于事。
  
  那次剃头还算满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花15分钟精雕细琢的几根头发,特别出众,不愿合群,常常异军突起,以示身份的特殊。这使我怀念起我们老家一个叫耀明的老理发师,任何脑袋一到他手里,必然变成一个平头,所以决无头发翘起的忧虑。而且他的服务十分到位,尤其是洗头,能挠得你整个人全身舒爽,飘然欲仙。最为扫兴的事是,正当你半人半仙的时候,突然他那只手不动了,然后把毛巾递过来。现在的店里洗起头来像杀人,先把头按在水池里,随后要么细水长流,半天刚浸湿左半球;要么“哗”一下子如黄果树瀑布,还没来得及吭一声水就灌满鼻孔。挨到挠痒之时,只感到一只利爪在头中央一小块来回拖动,而那片在角落里的痒处被急得更痒,痒得恨不得跪下来求理发师要有大局观,要眼观六路,手挠八方。终于利爪涉及到痒的边缘,猛地全身一酥颤,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想老子总算时来运转,头也不由得向旁侧转想让她挠得舒服一些,不想她扶正我的头,又在中央操作。挠几把后草草结尾。罢了罢了,不提它了。
  
  又过一阵子,流行侧分头,从中间过去一点起分。与此同时,女人流行短发,也是从那地方分开。一时里男女难辨,生人见面得问:“你贵性?”答曰:“我男性。”这就是那发型带来的缺点。后来数学学到黄金分割才明白,那是自然和谐之美。为了拥有一个黄金分割的脑袋,我又得去理发。
  
  然而“黄金分割”也做不了永恒的主题。我的一个朋友是球迷,而且追求前卫,永远跟随潮流。两年前暑假看完世界杯,在主题之外有一个大发现,便是这世上球技好的人大多是光头。据他研究,这是因为光头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易于队友瞄准传球,除此之外还能使敌人目眩,仿佛欧洲乒乓球员用亮晶晶的球拍来刺激中国球员眼睛一样的战术。完成研究后,他一扫中国科学家从发明到应用周期过长的毛病,当下去剃光头。本来他那颗头长得像大众桑塔纳,有棱有角,纵有头发覆盖,看上去也仿佛是著名电脑商“方正”公司的招牌产品,省略毛发后肯定不堪想象。我们劝阻无效,他找了一家“新浪”理发店,事先他和老板谈好了价钱,比一般理发贵一倍,原因是劳动量大。看到理发师的电动推子在朋友凹凸不平的头上来回奔波,大片头发随后掉下,我不禁想起了秋收。“秋收”完后,朋友的光头在街上引起了围观。他倒风光,我们几个哥们就忙了,一方面跟他保持距离,免得人家以为他多边形的头是我们揍成功的,另一方面要跟路上熟人解释:“前面那个,唉!绝症,刚化疗回来,没几天光景了……”
  
  
  求医
    读书在外,身心疲惫,难免某日起床或腮边凸起一块或腿边红肿一片。一笔者寝室如猪窝,奇胜无比,上铺更是懒得洗衣服。传闻一条内裤穿两个礼拜,第一个礼拜穿好后第二个礼拜内外翻个身穿,最终他得疥疮、由于他整日踏我的床而上,我也不能幸免,一到晚上挠 得整张床吱吱有声,睡衣上鲜血淋淋,而他却不回痊愈,这就是为什么佛教在印度创始而在中国发展。第二天去学校医务室,盖我体弱多病,校医已经熟识我,便一手搭在我的肩上问此番为何而来。我说疥疮,她手一科,忙从我肩上抽回去,说学校条件有限,无法确诊,最好去大医院。
    于是我去了大医院。大医院固然大,但挂号处的窗口却皆如鼠洞,勉强可以伸进去一只手。交完挂号费后,久久等待,里面竟无动静。探身着个仔细,冷不防伸出一只白掌,全身奇痒已被吓去一半。填完单子,塞给那白掌,缩回去后,里面又没了动静,大半天才飞出几枚硬币找于我。
    揣着病历卡去找皮肤科,不料一路走去全是会议室,从第一会议室到第N会议室。开会对饮茶过多,不免上厕,所以会议室旁边都是厕所。寻觅半天,不见皮肤科。于是我问一个大夫,那大夫态度冰冷,看都不看一眼,往屁股后面的一堵空墙一指:“那儿。”他踱出几步, 良心发现,告诉我皮肤科和外科并在一起。   
    外科里一个老先生在看医书,正要打个招呼,后面一个妇女插到我的前面,把病历卡递上去。老先生泰然自若,神情如饮,把妇女全身着几遍,劈头就问:“你得啥病呀?”妇女被问得愣住,我估计她一定在骂医生尽说废话,知道什么病就不来医院了。妇女说手上擦伤一块正溃烂,说完撩起袖子,医生示意不必,马上开一张药方,30秒不到,病已诊好,这恐怕是全国办事效率最高的地方。校医对这方面很有经验,事先劝诫我莫要去这种办事潦草的医生那里。于是,我换了一个女医生。      
    怎知这家医院的医生事先都像对过口供,那女医生也问我何病。我告诉她我痒。女医生 比较认真,要我指出痒处,无奈我刚才一身的痒现在正在休息,我一时指不出痒在何处。医生笑我没病看病,我有口难辩。忽然,痒不期而至,先从我肘部浮上来一点点,我不敢动,怕吓跑了痒,再用手指轻挠几下,那痒果然上当,愈发肆虐,被我完全诱出。我指着它叫;“这!这!这!”医生探头一看,说:“就这么一块?”这句话被潜伏的痒听到,十分不服,纷纷出来证明给医生看。那医生笑颜大展,说:“好!好!”我听了很是欣慰,两只手不停地 在身上挠,背在椅子背上不住地蹭,两只脚彼此不断地搓。   
    问好之后,医生就在病历卡背面写。我见过两种医生:一种满腹经纶,一写可以写上半 天,内容不外乎“全身突发性部分之大痒……足、头、腹无处不痒……病人痒时症状如下……” 曾闻一个医生写好,病人早已呼呼而睡。还有一种医生惜字如金,偌大一张卡上就写一个“痒”。我今日所遇的女医生有别于前两种,写了一段后笔下羞涩,无话可写。看看同事,正在伏案作文章,病历卡上已经被写得黑漆漆一片,颇为壮观,一看就是权威和知识的代表。 这位女医生不甘示弱,凑几个字后实在写不出,又怕她的尴尬被我看穿,只好和我哪天。她 看着卡,认识我的名字“韩寒”,却不知道普通话该怎么念,闭上眼睛读:“园寒!”西格蒙•;弗洛伊德有一本《 The PsyChopatologyof EVndny Life》上说,故意念错一个人的姓名就等于是一场侮辱。我尚不能确定她是否故意念错,所以不便发泄,忍痒承认我是“园寒”。   
       她稍过片刻又运笔如飞,有话则长,无话更长,好不容易凑齐一页,嘱我去取药。我拿 过药方一看,只见上面不规则的点线圈,怎奈我读书多年,自命博识,竟一个字都不懂。我曾见过一个刚从大学出来的实习医生,刚当医生的小姑娘要面子,写的字横平竖直,笔笔遒劲,不慎写错还用橡皮沾口水擦,只是速度嫌慢,往往写一个字要半天,如逢急病,只怕病 历卡还没写好,病人早已一命呜呼了。如此用心书写的医生已日渐少矣。我曾见过一篇杂文说,现今看不懂的字就是所谓狂草,医院更是汇聚四方狂草专家的地方。一个医生可能一辈子称不上医学家,但一进医院就意味着你是书法家。
    不料收费处也看不懂字,拉来旁边一个老医师问这是什么字,问明白后说这药没有,恐怕要去药店买。我再跑回外科那女医生那里,她看我半天,居然问:“你得了什么病?”《父与子》里有一段;“省长邀科少诺夫和巴扎洛夫进大厅坐,几分钟后,他再度邀请他们,却 把他们当作兄弟,叫他们科少洛夫。”谁知今天的情况更严重,出去几秒进来她连人都不认识了!她看我半天终于认得我了,激动得像母子团聚,但叫不出我的名字。屠格涅夫《烟》里一段写拉特米罗夫忘记李维诺夫的名字,这种错误情有可原,俄国人的名字像火车,太长,不免会生疏,而我的名字忘了则不可原谅。我走出外科,听见内科一个医生在骂病人笨,那病人怯生生地说:“你们这里――墙上不是写着‘请用――谢谢、再见、对不起’……”我暗叹一声,笑那病人的天真,孰不知这几个字是写给我们看的,意思是说在看病时不忘对医生说:“谢谢、再见、对不起!”
  韩寒和新概念
  
  记者:新概念在你心中是怎样的比赛?当初为什么会参加新概念?
  
  韩:作文比赛是个有意思的比赛,新概念在形式上与以往的作文比赛有些不同。
  
  当初是爸爸看到这个比赛通告,就寄了我的文章过去,我当初也觉得参加一下挺有意思的。
  
  好多人都觉得我是因为新概念才出来的,其实我不是这样想的。在新概念比赛之前,我的《三重门》就写好了,参不参加我都会出书。现在的情况是锦上添花。
  
  记者:得奖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年多,请你说一说现在看待新概念的一些想法,与过往有没有不同?
  
  韩:我现在不看新概念了,对新概念的印象就到第二届为止,我现在只能对他的发展略作想象。可能现在的作者都会猜想评委的心思,分析什么样的文章才能讨评委的欢心吧。
  
  记者:你觉得新概念的性质改变了么?
  
  韩:新概念的性质?我不关心,也就不知道它改变了没有吧?(叹气……)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记者:两次得奖以后,对于一等奖和二等奖的分别自己是怎么看待的?
  
  韩:参加第二届新概念现在看来没什么意义,当初只是觉得好玩。第二届的文章不是很好,我自己也不是很喜欢,所以拿二等奖也不算意外。
  
  比赛这种事情很难说,说不定我以后还匿名参加呢?
  
  记者:有说法说,第二次没有拿到一等奖的原因是,评委认为韩寒(韩寒腾讯博客)没有进步。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韩:我觉得这个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第二届的文章没有第一届的好,所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不知道评委怎么想的,可能不参加第二届会比较好吧。
  
  我还是认真对待这个比赛的,不会拿《好吃的苹果们啊》这样的文章去参加比赛。其实我觉得,文字在没有达到一个高度前,不存在这个东西怎么样,只存在这个东西是谁写的。
  
  就像我写的《好吃的苹果们啊》,是我写的,就能进书里面,是学生写的,作文就是不及格,是鲁迅写的,可能就有一大批人考证研究它的内涵了。
  
  记者:评委的评价对于一个年轻写作者来说重要吗?那对你来说呢?
  对于评为来说,一篇参赛文章并不重要,评语也是随便写的,并不会投入太多精力。但对于作者来说,这几句评语很重要,可能会影响后来。
  
  我对评委的评语,可能看几眼吧。
  
  
  我书里面的序都不是我要人家写的,是出版社的意思。《零下一度》里面那些话,显然不是我的本意。自己的书里面放一篇骂自己的文章不是有病吗?
  
  写序的人通常都会有点地位吧。我不喜欢我的书里面有别人的东西,现在更不需要谁给我写序,我喜欢自己的书比较纯粹。
  
  对于人家的评价,我无所谓。他们说什么我也不介意,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韩寒的书和他的赛车
  
  记者:最近在干些什么?还在看书吗?看什么书?
  
  韩:已经差不多两年没有看过什么书了。平常只是上网看看新闻,常去的网站是新浪和中华。看的新闻多是八卦新闻,没办法,这种故事,点击率永远最高。
  
  平时看些电影消遣,喜欢国外大片,像《终结者》、《生死时速》虽然知道结果,还是特别好看。最不爱看艺术片,一个镜头晃半天。
  
  在北京空闲的时候喜欢去三里屯的酒吧晒太阳,我喜欢露天的,不喜欢特别吵的酒吧。从三点到五点讨论到哪里吃饭,然后因为意见不统一,往往就在酒吧吃点薯条什么的。(怪不得这么瘦)
  
  现在我已不太喝酒了。我觉得抽烟喝酒都是学生幼稚的行为。上学的时候觉得喝酒很好玩,其实就不好喝,喝多了又难受。开车比赛更不能碰酒了。抽烟现在也不了,没有刻意去戒,很自然的就不碰了。有时会叼着烟当装饰,就像眼睛一样。
  
  最近在上海,一个人开车在外面晃,也没有找朋友玩,无聊其实挺好的。我以前感觉无聊,现在爱上无聊。人家说,搞文学要经得住寂寞,原来就是这样啊……现在终于明白了。
  
  记者:文字在你心中曾经有怎样的位置?
  
  韩:文字对我来说,是诸多兴趣中的一种,以前上学,自修课上偷偷写点东西已经算是“做坏事”了,但从学校出来后发现,可以自由自在做很多事情,写作也就不是惟一选择了。
  
  我觉得文字就像赛车一样,赛车不用看别人怎么开,文字也不用看别人怎么写。真正文学的东西是很崇高的,但现在的好多作品都算不上,我现在已经没有兴趣看这些了。有阵子在看老刘极力推荐的《小径分叉的花园》,看了一半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觉得最好的作品一是文字一定要好;二是有情绪渗在文字里面,好比《挪威的森林》,他描写高兴心情的时候,文字也是灰蒙蒙的。
  
  我觉得现在让我能看下去的作品,要么是类似《故事会》的小说,要么就是文字非常流畅优美的。我对文字的要求蛮高的,现在的很多作品,完全通篇莫名其妙,这种东西我根本无法看下去。就好比一个女子的外貌与内心一样,只有表面漂亮才能让我有兴趣去理解她的内心吧。
  
  记者:现在的赛车呢?
  
  韩:我现在把赛车作为我的一个职业。从小就喜欢赛车,现在有这个经济条件,梦想实现得比较早吧。国内赛车水平比较低,练习个两年左右就可以参加职业比赛了。我从前年开始接触赛车,今年开始参加比赛了。不过因为非典的原因只在北京赛了一场就停下来了,现在回到上海四处闲逛,钓钓龙虾……
  
  对于这次比赛,参加比赛的车子大概有30辆左右,我的跑动经验可能比开了十几年赛车的人差,但技术上绝对没有问题。我第一场比赛拿了第六名,比赛之前,好多人希望我退出,心想这小子有钱就来烧钱,都觉得我是玩票性质的。不过比赛以后,大家都可能改观了,因为新人拿个第六名已经很不错了。我这次比赛跑得比较保守,想求稳一点。新人由于开车的时候会过度兴奋,转弯翻车、冲进人群、轮胎爆胎都很平常,可能是我比较“成熟稳重”吧……
  记者:说说你的车,听说你换了好几辆车,还有摩托?
  
  韩:车子?我比赛用的车子是三菱五代EVO5,平时开的是奥迪A6,大概是我的第五、六辆车的样子。
  
  
  摩托车现在不开拉(看来是找到更刺激的赛车了),现在只是收藏。说是收藏身边也只有一辆雅马哈V2,被人借走了两三辆,借给谁大概都已经记不请了。
  
  记者:有没有想过将来?
  
  我觉得“人算不如天算,打算也没有用”。我有个朋友,计划了两年开网吧的事情,资金也到齐了,“非典”一来,北京出了一条规定,以后不再批准网吧经营执照,他的一切都泡汤了。所以啦,我觉得还是随心所欲比较好。
  
  记者:会继续写书吗?
  
  韩:目前没有这个打算,我也不会把文字当成一个职业。我觉得搞文学的都特别婆婆妈妈,构思小说的时候一个人在酒吧里扮忧郁……哈!
  
  记者:那你觉得你的赛车会持续多久?
  
  韩:赛车不同,这像个男人该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可以持续很久,它不是我一时冲动的消遣。而且,赛车水平到了一个高度就不会下来,技术达到了,经验慢慢累积。它的职业寿命也很长,国外50多岁的人都在开赛车。
  
  记者:《三重门》的高潮已经褪去,有没有打算出书制造另一个高潮?
  
  韩:我觉得我不需要再去制造一个高潮。现在《三重门》一年还能卖20万本,其他的书一年最少10万。《三重门》的总销量已经超过120万。现在,我为了钱或者其他去写书已经没有必要。而且人和书都是很复杂的东西,大家都会抱有“第二本不如第一本”的想法,其实我觉得我的《少年啦飞驰》就比《三重门》写得好。
  
  至今出的这四本书里面,我喜欢《毒》的封面,里面的东西都是我自己做的。我一直希望自己的东西有精选,我有个想法,每出三本书,就有一本《毒》,我觉得这个名字好听,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含义,好听就行。
  
  赛车就简单很多了,快就是快,慢就是慢,喜欢就是喜欢。危险?危险的事情保护措施做得很周到,中国赛车没有死过人,我自己至今没有出过意外,人家开完车车身伤痕累累,我的车都没有什么痕迹。而且,自己在赛场中飞驰,你的朋友、女朋友在场边为你提心吊胆,感觉很好。
  
  记者:你成名后,曾关注过哪些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写作者?为什么?
  
  韩:没有关注过一个人。
  
  可能有好多写东西的人或者出版社,因为我的知名度不得已都关注我,关注我的同时可能还看不起我。
  
  做个比方吧,F1里面,别人都盯着舒马赫,但舒马赫从不盯着这些人吧?
  
  文学在我心里面的位置,不是很重要的。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文字。只是有时候,我觉得,需要写一些东西,倾诉一些东西罢了。
  
  记者:另一个“韩寒”已经出现,有没有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过气?
  
  韩:我现在已经不出书,也不关心这些,甭管是谁都一样。
  
  就像歌星,再红的都会有过气的时候。你可以看看另外一个人,四年以后会怎样。
  
  看别人出书,自己如果很紧张,时刻担心自己的地位会很累吧?没有这个必要,也很傻。
  
  我的心思现在都在赛车里,赛车在我心里比文字重要多啦。
  
  韩寒成熟了
  
  记者:高中休学的选择,以自己现在的眼光来看,觉得是否明智?自己现在还会这样做吗?
  
  韩:如果现在让我选择,还是照休不误。学校的生活不大适合我。关键是我的成绩实在太差,我觉得退学是迟早的事情,与其让学校来踢我,不如先人一步,自己先申请。
  
  记者:不可否认,韩寒的出名和休学,和“韩寒现象”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出名到现在,觉得自己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韩:改变?我觉得人本身没有太大的变化吧,本质的东西、原则都没有变,有些事情,当初不会做,现在也不会做。
  还有就是,好多问题看得更加淡了,骂也好,表扬也好,都无所谓了。一般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嗬嗬,上学的时候就这样,现在可能已经达到“宠辱不惊”的地步了吧。
  
  生活当然有大改变,表面上,物质上,那不影响什么。而且我觉得,一个月有五六百元是这么用掉,一个月几十万,也是这么用掉了,日子一样紧巴巴。在学校的时候自行车就满足了,现在关注的是汽车什么时候降价。
  
  
  记者:有一段时间,你始终处于社会关注的中心(到处做访谈),那时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韩:访谈我集中做了一阵子以后,就不做了。觉得可以了,够了。
  
  我有一个观点,对着电视向大家说,比在寝室里面对着5个人说要爽吧?但,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
  
  其实做访谈时会让自己很郁闷,有人会问一些莫名奇妙的问题。上次有个女生问我用不用OICQ,我说不用,她说现在的成人都用这个,我不用说明我还是小孩子……
  
  还有个人问我,我不懂物理化学,那以后写书写道高深的物理问题怎么办?——我干吗偏要写一些高深物理问题啊。
  
  还有个大学生,说我写东西写得比她好,但综合能力没有大学生好。我回答他说,现在还用爸爸妈妈钱来上学的人,谈什么能力。
  
  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多说一些,其实所有的访谈都被剪掉很多,一般精彩的部分都会被剪掉,就剩下嘉宾在那里滔滔不绝了,弄得大家都觉得韩寒好像很酷。
  
  我现在都不做访谈了,专访可以考虑一下,因为就我一个人在说。
  
  记者:这种关注对你来说有什么影响吗?对其他人呢?
  
  韩:这段时期,对我没什么很大的影响。好多人觉得,我应该继续写更好的东西。但人做了一件事情不一定要继续持续下去吧?
  
  才华是永远存在的,只有你自己清楚到底是多少。不能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走,同样也有很多人认为我再也不写东西了,有些话你听了可能觉得……(沉默)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舆论对我的情绪肯定是有影响的,周围家人朋友的反应可能比我更大一些。有些东西让我心里挺不舒服,不过不爽也只能不爽。我也不会去安慰我周围的人,自己去消化比较好。
  
  记者:你曾经说自己样的个人一百年内不会出现第二个,《三重门》一百年内不会被超越,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韩:我说过吗?(想了半天)我大概只说过《三重门》五十年内不会被超越之类的吧?
  
  不是现在已经有好多“韩寒第二”出来了吗?
  
  其实韩寒就一个啊,永远不会出现第二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