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周泽雄：银幕内外的黑暗与光明2012-04-29
周泽雄：银幕内外的黑暗与光明2012-04-29
借助视频服务商提供的蓝光级片源，老牌牛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最新执导的传记片《胡佛传》，我得以先睹为快了。风格冷峻而不失洗练，色调也一如既往地阴晦。当年在《泰坦尼克号》里饰演多情郎杰克的小帅哥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借助精湛的化妆术和敬业的演技，将传主——占据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局长宝座近半个世纪的情报枭雄埃德加·胡佛——的阴郁生平，夹风带雨地展现在观众眼前。
影片没有忽视胡佛的爱国忠诚和清教徒式的献身精神，但导演更愿意挖掘他性格及行为上的阴暗面。我指的并非胡佛的同性恋倾向及异装癖，那不过是招惹观众兴奋点的惯常花絮而已，考虑到那位年轻编剧也是同性恋者，再斟酌美国式的政治正确，我们大可不必将类似镜头视为揭露。影片深入触及了一个主题：一位在情报掌控上拥有不受限制的权力者，将有多么可怕，哪怕其目的是为了保障美国的国家安全及公民的个人安危。这份可怕，甚至令每一位总统都充满忌惮，脊背生寒。胡佛可以把FBI局长的位置坐到至死方休，唯一理由是：没有一位总统胆敢把他罢免，因为，胡佛手中到底握有何种要命信息，没有一位总统心里有底。他甚至不可思议地藏有罗斯福总统夫人埃莉诺的裸照。出于权力威慑，胡佛有时也愿意让政治对手知道自己手上有怎样的牌，他还同时让对方确信，这张牌在自己手上是安全的，对方永远不必担心消息走漏。正是后者，确保了威慑的成立，也确保了胡佛专制君王般的永久在位。尼克松总统获悉胡佛在家中去世后，他长吁一口气，急令手下赶赴胡佛办公室，以便第一时间将那些天知道有多可怕的资料占为己有。但是，死诸葛走生仲达，棋高一着的胡佛早已为这些绝密资料安排了退路，尼克松手下只能面对那一个个空空如也的抽屉。虽然伊斯特伍德先生无意宣传什么，但观众走出影院后至少能加强一个印象：生活在窃听器和摄像头下的国民，其实和总统一样，精神上尤其惴惴不安。
本文并非评价《胡佛传》，而是感动于若干美国电影人那种知识分子式的忠诚和捍卫。虽然每一位在好莱坞打拼的电影人都知道，好莱坞只是一座“梦工厂”，电影“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企业”（安德烈·巴赞语），追求票房、赚取利润永远是电影的首要目标，但总有一些素怀理想的电影人，有能耐将票房与知识分子理念及公民责任漂亮地结合起来，以至我们猛不丁地生出疑惑：他到底想赚钱还是想砸钱？好莱坞出产的滥片不比任何国家少，但它赋予电影的伟大，同样多于任何地方。
在我拟定的写作原则中，未必位居首要但绝不允许妥协的一条是：对政府及主要官员，监督和批评永远是必要的，肯定和赞美永远是多余的。尽管如此，看美国电影时，若干电影人针对政府及政客的过火揭露，仍让我受惊不小：有必要如此生猛吗？故事尽管是虚构的，但故事的魅力正在于观众有可能信以为真，且不说“影射”的杀伤力常常还在真相之上。真相往往意味着到此为止，影射则会因目标飘忽之故而放大揭露范围，致使所有与被揭者性质相近的官方人士，如芒刺在背。比如，仅仅针对一个有名有姓的胡佛，你把他写得再坏，任何人都不难置身事外，其政敌和宿敌说不定还在一边偷着乐呢，但假如你在电影里渲染纽约市长与黑帮有染（阿尔·帕西诺主演的《市政厅》），别说纽约市民，甚至波斯顿市民都会对他们的市长投下怀疑的一瞥；假如电影里的参议员经常与军火商勾结，甚至不惜向境外恐怖分子出售核武器（梅尔·吉布森主演的《黑暗边缘》），那些选民多半也会心生异样；假如一个表面上还算风趣优秀的缉毒警官，竟是横行街巷、谈笑杀人的恶棍（如电影《训练日》），为什么不会影响观众对身边治安秩序的评价呢？我知道，如果胡佛健在且依旧握有那份权力，他不会允许这些电影存在，正如他不会容忍《教父》对黑手党魁抒发的那种迷死人的哀婉情调。胡佛擅长全方位地干预好莱坞，他曾对《国民公敌》的扮演者提出如下命令式建议：“在结尾你必须死掉，因为我不想看到任何骗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幸好，现在的好莱坞不再受制于胡佛，扮演《训练日》里那个恶棍警察的黑人影星丹泽尔·华盛顿，还凭此片加冕了奥斯卡影帝。
实际上，美国电影人对政府黑幕及政客丑闻的揭露已达到这种程度，以至我们会因其过于离奇而无法相信。布鲁斯·威利斯主演的《赤焰战场》即是一例，片中把美国副总统描绘成下令屠杀了美洲一座村庄的超级屠夫。我相信，正常的美国人已不会据此把怀疑目光投向他们的总统或副总统了。当然，我并非认可这种戏剧化揭露，我还认为，戏剧化会降低揭露的力度，但是，允许戏剧化揭露存在，更加犀利且更具现实感的挖掘，才可能出现。
看中国电影，我常常不明白编导为啥要拍那些玩意，梳着辫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中国人，大概占据了中国银幕的三分之一强，身手矫健的甄子丹先生不是在打人，就是在挨打。中国观众若想从电影中觅得针对现实的揭露，有时竟需绕道美国人詹姆斯·卡梅隆的神话杰作《阿凡达》：片中好歹涉及了政府野蛮拆迁的内容。至于姜文先生在那部不知反映哪朝哪代的《让子弹飞》里扔出的几句悠藐玄远的机灵台词，也曾让人咂吧了好一阵。这就够了吗？
看电影，意即进入一个黑暗场所，以接触光亮。这本身不是比喻，但它理应成为一个隐喻，以说明如下道理：银幕上的黑暗越多，银幕外的世界越明亮，反之亦然。
载《南方都市报》2012年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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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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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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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6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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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周泽雄的离去使燕谈变得没劲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