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 举重若轻的《挪威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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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有个女友,......她让我看她的房间”。(《挪威森林》歌词)
  
  这歌词中的我她关系很迷离、游移,也紧张,描叙了交往背后二人之间的距离,每一个字都表明了。“我曾......”,意味“我”“她”之间已有时间造成的A、B两点间之距离,还意味着“我”与“曾有的女友”关系格的不确定。“让我看她的房间”,表明了抵达房间的阻隔,房间满是诱惑,甚至湿润,而到底是带有拒绝感的一个她的空间。因“她让我”才有“看”,这条件现出阻隔重重。总之,隔开这一男一女之间的,是游离的时间,还有陌生的空间;还有心理距离。心理的东西说不清,是抽象的死亡意识,借眼前的桌子、地毯、洗澡缸和衣服什么的,在心底布下一层冷冷的空气。
  
  无形累赘,纵横交错,大大小小有很多,悬挂在两人爱意空间里。
  
  在渡边无限接近直子的交往过程中,包括了那些来往的信笺和面对面的凝视,也犹如“我曾有个女友,......她让我看她的房间”。直子很近,直子又很远。直子的房间终于是把渡边排斥在外的房间,最后直到玲子唱出《挪威森林》的时候,障碍才一一摘除。森林里的房间大火烧掉了,它才会可能被找到。直子自杀了,通过玲子,绿子才会被找到。
  
  渡边跟直子之间并不乏爱意,却亦不乏精致的插在两人之间的一层层玻璃。
  
  如果这首歌是村上春树《挪威森林》的主旋律,则里边的男女,特别是渡边,拼命追逐自由轻松,而其实心理充满无意识的禁锢。他看似随便的生活中无得随心随意,而并不轻松。小说《挪威森林》尽管看似周游于肉体,却是如此向上向内追逐精神自由和心灵对话,那里谈得上一本讲“滥交”的书呢?实乃讲述了一段年轻人生活迷茫、精神无着落的故事,只不过是从男女性情关系上来讲这个故事罢了。渡边这一代的生活,表面看似越来越自由,却自由得无方向;因而他(她)们收获异性肌肤同时,更聚集精神无依的水漂云浮。
  
  直子一直沉浸于木月无由的自杀中,渡边一直迷乱于直子的苦恋之中。如果答案是锚,则他们的臆海太深,无法抛锚。锚不了海底,直子选择了一根绳子将自己下沉至海底。
  
  疗养院更是一个符号体,而在故事中它是一个旅途中间站。一头是太轻的红尘世界,一头是太重的悬崖林丛。渡边回到红尘流浪,直子在悬崖林从深处消失。对于疗养院里那一群踌躇两难的生命而言,男女的肉体交往不是主题,不过是厝借这个旅途中间站中的一件日常事务,就像进出室门、穿衣脱鞋和劳动呼吸一般。小说哪来仅止于“滥交”这么浅薄?
  
  “滥交”是一个俗套的词,又是一个倏忽不定的感性词,够得上一件悬于小说《挪威森林》头顶上星空和原则的尺度吗?
  
  所以,小说《挪威森林》里回荡《挪威森林》歌曲不是偶然的,村上村树用歌词来编织每一个小说人物的命运。因为它们共有一个迷茫的主题,也同有度过女人躯体的深海,抵达海岸线的挣扎和吁求。
  
  “我曾有个女友,......她让我看她的房间”,多么无奈......
  
  这歌词表述的不是男情女爱,或者不是表面男情女爱“看”到的东西的东西。“我曾有个女友......”是生命的神秘,“她让我看她的房间......”,是触摸的无奈。神秘的生命,是源于如影随形的命运悲剧;无奈的触摸,则是由于永无止境的如水女体。这些可遇不可求、可感不可触的东西里边的东西,村上春树通过写渡边进出疗养院,思忖在房间、村镇、海滩,还有丛林边际的悬崖上,通过与直子、玲子、绿子,还有谁谁的交往,娓娓地,细腻缱倦忧伤地表达出来。
  
  披头士们,犹如古希腊圆形剧场后台的合唱团。他们在代神预言,在1965年唱道:
  
   我曾经拥有一个女孩
   或者我应该这么说
   她曾经拥有我
   她让我去看她的房间
   这不是很美好吗?
   挪威的森林。
  
  春上春树描写,在森林边上的大草场灌木丛里,有一个等待坠落者来探底的黑洞深坑。在这个《挪威森林》歌词里边,寓意了她他的关系。他(她)们距离就很大,关系就很幽深,犹如开篇的黑洞的传说,看似浓密的野草一样的很近密,脚底下的虚探很紧张和空虚。歌词里的紧张感、距离感,是与小说的情绪对上号的。表面亲密无间感,根子里还是很疏松不安全。这个,不是从歌词字面讲,是从小说的感觉来讲。往往歌词的含意是唱歌的人赋予的。
  
  传统的小说总有结局,《挪威森林》其实是很传统、很人文主义的。小说最后,游子一般的渡边在经历一个一个女性过后,春上春树给予他似乎触到了海岸线的机会——
  
  我给绿子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跟她说话,有满肚子话要说,有满肚子非说不可的话。整个世界上除了她别无他求。想见她同她说话,两人一切从头开始。

  绿子在电话的另一头久久默然不语,如同全世界所有的细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一般的沉默在继续。这时间,我一直合着双眼,把额头顶在电话亭玻璃上。良久,绿子用沉静的声音开口道:

  “你现在哪里?”
  
  按照故事开头的时候,直子跟木月很干、渡边跟绿子很扫兴。而在末尾,在给直子“举行个不凄凉的作葬礼”那一夜,渡边“和玲子极为理所当然似的”,一共来了四次,“直到心满意足”为止。这才有了上边“给绿子打去电话”。绿子是渡边终于找到的女人的岸。有了岸,渡边的陆地就不会远了。的确,是玲子推了渡边最后一把靠岸的力。
  
  玲子说:“你选择了绿子,直子选择了死。”
  
  嗨,小说极好,《挪威森林》是讲年轻人在迷茫中找自己的岸。与过去的故事中许许多多人在找不同,渡边这一代是在异性交往过程中找,在女人中找到自我和生活的意义(如果生活非要靠意义来落实的话)。
  
  渡边的寻找,是当下感性交往行动中的,不是传统理性沉思冥想似的。所以,村上的小说显得感性,乃至情性、情色一些。条条大道通罗马,感官这个东西,又何尝不是一条抵达的路呢?
  
  相信从此后,渡边不会再有歌曲《挪威森林》的喻言笼罩了,因为弹唱《挪威森林》的玲子乘青涵渡轮走了,她大渡边十九岁,完成了自己对于渡边的启蒙使命。
不错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