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周泽雄:红学的明天会如何?

  周泽雄:红学的明天会如何?
  
  周汝昌先生——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忠诚的红学家——去世了,享年95岁。念及周老先生笔耕不辍、著述不绝的晚境光华,将他的去世视为红学界莫大的损失,就绝非一句应景套话了。与其他红学家只是兼治红楼不同,周汝昌先生对曹雪芹及其《红楼梦》(他更愿意称为《石头记》),倾尽了毕生之情和力。虽然周老先生未必认可这一点,他曾表示,自己“用于研究《兰亭序》和书法的工夫一点儿不比《红楼梦》少”,但在读者眼里,周汝昌之与红学,乃是一段天然姻缘:以时间论,竟长逾六十年,唯至爱至尊的“钻石婚”可比。
  
  一辈子与一部伟大作品长相厮守,虽未必构成一种伟大人生,但肯定会活出一派美妙人生;哪怕长期身陷耳目失聪之境,一股富含教养的幸福感,也会带来实实在在的滋润,并足以补偿所有不幸。缘此,我谨对周老先生健旺的文学人生,致以诚挚的敬意,并坚信,他将在天堂找到更多切磋红学的同道。——末句原是大实话,随着周汝昌的去世,当年胡适创立的现代红学,当世已难觅栋梁之材。我当然不好意思将刘心武先生算上,与周汝昌们耽迷的“红学界”相比,刘心武们贪玩的,多半只能算是“红娱界”。
  
  话虽如此说,我也得老实承认,对现代红学界,我好感不多。我对周汝昌红学人生的敬意,并不等于对现代红学的敬重——相较之下,对刘心武们的红娱人生,我顶多只有容忍。
  
  这便要说到胡适先生了。现代红学赖胡适而立,但创立红学的胡适,实际上别具怀抱。对他来说,《红楼梦》只是一个用以检验科学方法的对象,该对象并不具有独一无二性,将《红楼梦》替换成《水经注》,对胡适也无不可。胡适曾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口气声称:“我写了几十万字考证《红楼梦》,差不多没有说一句赞颂《红楼梦》的话。”并非胡适故意把好话藏着掖着,以满足学术考证的客观化要求,而是胡适对《红楼梦》原无好话可说,他曾认为,“在见解上,《红楼梦》比不上《儒林外史》,在文学技术上,《红楼梦》比不上《海上花列传》。”在纽约做寓公时,胡适对学生辈的唐德刚也多次表达类似看法,听得唐德刚私下大皱眉头。换言之,我们这位公认的现代红学开山老祖,竟然是在一种漠视《红楼梦》文学成就的前提下,着手其筚路褴褛之途的。尽管胡适针对《红楼梦》的怪诞评价并未得到其红学弟子(其中就包括周汝昌)的认可,然胡适注重考据的研究方法,还是给红学研究带来了先天的方向性缺憾。若奉持文学立场,该缺憾亦可视如一场文学灾难。
  
  由此,我们看到了太多更适宜称为红楼考古学的内容,除掉大量属于版本学的校勘爬梳,仅仅关于脂砚斋的身世真伪,那些考证欲望强烈的博学“红儒”,几乎个个都有独得之秘要发布;那些依据避讳法术钩稽出的猜测性观点,最大的共同点是:除了发布者本人,同行大多不当一回事。胡适曾认定,脂砚斋即曹雪芹,其他红学家多不以为然;来自周汝昌的意见更为石破天惊,他不仅指出“脂砚斋”的女性身份,并且坚信,脂砚斋就是曹雪芹的妻子“史湘云”,可惜同样难以服人。这类貌似猜谜游戏的学术雅玩,固然不会全无价值,但与针对文学红楼的研究相比,其价值实在也不宜高估。严格地说,考证出脂砚斋或史湘云的真实身份,不过增加若干文学谈资,对真正的文学研究而言,在这类领域(更别提还有一大片器物探究领域)用力过多,总难脱买椟还珠之嫌。
  
  类似情况,域外也有。中国有红学,西方有莎学,也许,是两位文学天才的最大共同点——身世之谜——让他们分享了类似遭遇。围绕莎士比亚,西方人尽管作出了大量文学研究,但杂音也一直不绝于耳,甚至,个别大师级人物也厕身其中,如弗洛伊德,曾以一种被哈罗德·布鲁姆直斥为“嫉妒”的心态,屡次暗示莎士比亚并非莎剧的真正作者。美国批评家阿瑟·伯格在一本别致的文学批评小册子《哈姆雷特谋杀案》里,曾用小说形式概括了大量围绕莎士比亚的无趣观点,其中不乏可以让我们联想到文革时“阶级斗争红学”的例子。相形之下,那些身世较少疑点的伟大作家,有时反能获得某种便利,使研究者得以将心智贯注于作品之上,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这样。像巴赫金这类借助天才的“复调小说理论”刷新陀氏文学批评天际线的评论家,我们的曹雪芹似乎仍没有等到。
  
  试图否认现代红学的成果,总是一种粗暴,正如一味肯定也是一种轻率。无论幸或不幸,随着周汝昌先生的去世,现代红学难免成为一种失传技艺。为了在“红娱界”愈加腾嚣之时保持一份从容,也许,我应该花更多时间去感受周汝昌为代表的老派红学家的博雅风采,而非自不量力地加以批评。毕竟,那份接近失传的博雅,永远不失为文学赏鉴的本真底气。红学的明天会如何?我只有期待,没有答案。
  
  载《东方早报》2012年6月5日,发表时标题易为《无用之博雅远胜有用之喧嚣》
  
这是周泽雄很久以来不谈文学的文学之谈,读来真有今非昔是之感。
有一个偏见:周兄的谈文说艺,比之对社会问题的评论更为本色当行。
我刚刚帮商务印书馆看完一本《红楼梦风情谭》,作者马瑞芳,文笔很好,看得我津津有味,不忍释手。
其中附录综述了刘心武红学公案,好像红学界对周汝昌支持刘心武大为不屑,抨击挺尖锐的。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本帖最后由 李苗 于 2012-6-8 19:46 编辑

无用之博雅远胜有用之喧嚣,题目不错。
可是文章行文不流畅,感觉疙疙瘩瘩的。
本帖最后由 老爺叔 于 2012-6-8 20:50 编辑

雖然看過兩遍紅樓﹐無非就是看小說而已。不覺得它比托爾斯泰﹑比巴爾扎克﹑比歌德更偉大。
對鑽牛角尖﹑把文學過份當真的所謂紅學﹐我不懂﹐也不覺得一定要去弄懂它﹐不懂紅學﹐一點損失也沒有。但如果不懂一點電學﹐你可能會觸電﹔不懂一點哲學﹑歷史﹐你會比較愚昧。
前年我们的一个硕士生的论文开题为“脂砚斋性别考”,准备用社会学的方法和大量清代女性的行为方式和心态的资料去论证脂砚斋是女子。我们毫不客气的枪毙了这个选题。
前年我们的一个硕士生的论文开题为“脂砚斋性别考”,准备用社会学的方法和大量清代女性的行为方式和心态的资料去论证脂砚斋是女子。我们毫不客气的枪毙了这个选题。
鞍山仁者 发表于 2012-6-9 05:47
这种风气是最要不得的,王国维早就说过,学无中西也,无有用无用也,无古今也。
地狱里最炽热之处,是留给那些在出现重大道德危机时,仍要保持中立的人。——但丁《神曲》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大树就是个广济寺旁穷扫地的.
红楼作者不会料到,百年之后有那么多人研究红学。
谢谢勤劳的宇航同学~
1# 宇航

老周作文,常常有败笔潜伏,不知何故,难道是存心卖个关子?

这里的两处:

1,周与红学的关系,今人已经存疑,尤其是红学中的“伪造”之嫌,让红学大打折扣,其中周的嫌疑不小。(注:此周指的是红学寡人。)

2,莎士比亚和莎剧(现存35部戏)的关系,西方人迄今未有定论。以老周的判断力,想来不会轻信莎士比亚的草根教养会有夺天之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