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鱼方泉

【鲇鱼方泉】

陆宇杰

我们小队里，只有方泉会剃头，剃一个头两毛钱。
只是方泉的身体不大好，有肺痨，经常“啊乎、啊乎”地咳一阵，吐出一口浓痰来。
肺痨这个病会传染，方泉“啊乎、啊乎”的样子又让人看了有点恶心，大多数的小孩子都见了方泉有点怕，不太愿意叫方泉剃头，宁愿走到三里路外的同善堂，到剃头店花五毛钱请年轻的师傅剃。
只有我，没有这许多想法，只是贪方便也图省钱，全然不管方泉是个危险的传染病患者，看看头发有点长了，就自顾自地走到方泉屋里：“来，同我个头剃一剃。”
方泉就搬出一张椅子到道地上，摆好面盆架子，剃头家伙。手动的剃头剪子，咯吱咯吱在我头上一阵乱剪，面盆里倒好水，把我的脑袋往里一按，胡乱洗一下，掸掉我身上的短发，拍拍我的肩膀：“好了。”
小时候也不讲究什么发型，只要把头发剃短就好，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剃好头从不会拿个镜子左顾右盼一番，他说好了就好了。
方泉一说好，我就站起身，顾自走了。我叫方泉剃头照例是不带钱的，方泉也不会跟我要。他知道我回家和父母一说，父母就会把两毛钱给他送去。
到十三岁我到同善堂上初中之前，我的脑袋一直是交到方泉手里打理的。
除了剃头的手艺，方泉还有一项秘技在身，平常用不着，知道的人也不多。
不过，我却实实在在地得到过他的秘技的帮助。
莫名其妙地，我的腰上生了“缠身龙”，这是一种皮肤病，学名“带状疱症”。
乡间的说法，得了“缠身龙”，要尽快治，倘等到“缠身龙”长成一圈，围住腰部，就没得治了，人要翘辫子的。
换了现在，小孩子得了一点病，做父母的要急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孩子就会往医院跑。
那时候急也不急，钱也不多，一点小病，没有上医院的习惯。
父母看了看我腰上的一圈水泡，淡定地对我说：“去叫方泉看看，他会捉的。”
我其实也怕小小年纪就翘了辫子，那我岂不是亏大了。听父母说方泉能把缠身龙捉掉，赶紧就去找他。
方泉叫我把衣服撩起来，看了一看，叫我到道地上去等着，自己到灶头间拿了一把菜刀出来了。
治疗的方式很古怪，不象是医术，倒象是巫术。民间的说法也不叫“治”，而叫“捉”。
方泉拿了菜刀出来，就命令我面向东方站好，他和我面对面，拿着菜刀朝我腰里比划，口中叽哩咕噜地，好象在念什么咒语，我听不清到底他在念些什么词。
他这样做的用意，我倒是知道的，是要斩断“缠身龙”，阻止它们长成一圈围住腰部。这也是老人们平时讲天说地时聊起，我听到过，就记在心间。
在我腰里比划了一阵，方泉就拿菜刀到地上划了一个井字，用菜刀把那些泥巴砍得细细的，一边砍一边往里吐唾沫，口中还是念念有词地在念什么咒语。
一番装神弄鬼之后，方泉就把地上的那些和了唾沫的泥巴在我腰上糊了一圈，并且叮嘱我，两天之内不要下河游泳，等腰上的那些泥巴掉下来了，“缠身龙”就没有了，到那时才可以下河。
正好是夏天，我巴不得天天泡在河水里，两天之内不能下河，岂不要命，但是想想，倘不听话，小小年纪就可能要翘辫子，只好先熬过两天再说。
两天之后，体温把腰上的泥巴里的水分都蒸发了，硬硬的泥巴就开始往下掉。说也怪，腰间除了还有一点痕迹外，“缠身龙”真的治愈了。
父亲给方泉送去两块钱，表示感谢。
后来我每每想起这个事，也觉得不可思议，方泉的治病方法，怎么就能把我的“缠身龙”治好了呢？
民间向来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治病的方法，从来没有人能说出道理来，但就是能把病治好，而且立竿见影，效果刚刚的。
还不能不信。这样的事例，以前的乡下，发生的可不是一回两回。倘若去跟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打听打听，说不定，他们还能说出来一两种治疗某些病的稀奇古怪的方法。
前几天帮我姑爷去医院配点药，听到一位老者在向医生诉苦，说自己的带状疱症，看了老长时间了，也没有好。
我就想，要是方泉还在，我倒是可以推荐他去找方泉看一看，说不定两天就好了。
可惜方泉早已不在人世，他那种稀奇古怪地治疗“缠身龙”的方法，也没有传下来，人们再染上这种病，只好到医院去等着挨刀子。
这把刀不是医生手里的那把刀，是医生心上的那把刀。

2012-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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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