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陽已沒餘溫在，短袖黃衫短袴輕。小侄牽衣求冷飲，大人搖扇拂微塵。可能蝸角三廛地？自謂羲皇上世人。渺爾中衢癡首立，車聲一瞬已回神。
歲末並元旦兩夜皆零點，且皆雪。班中醉裏拉雜書二日事［1995］
子時人臥千門枷，獨上零點吾心佳。嫋嫋者姝生誰家，飄縞而降鬢珠花。路燈有眼瞠如鼓，蒼穹無光來有路，遠自青冥之外挈元旦至，耿耿此心知汝苦。撫我鬚髯一年長，吻我面頰一年蒼，微聞太息輕且涼。重訪我非子猶常，何以接君開杯觴。忽忽淡白塗東窗，半酣獨屐離工場，短衾雖暖甚可樂？我寧與子窮彷徨。大颶摧天天板裂，帝宮坍陷群仙跌，為風蕩簸安自立，交軀倒裳亂八極。萬峰振翅欲騰雲，胡為薄我不舉鯤鵬行？久已遺世為世棄，苟能長去吾何嗔。風住雪安隨雪落，大如素毯輕如蓬。萬山空寂一孤翁，攜壺獨扣沽家櫳。醉出雪止顏酡紅，映雪如花開春叢。此樂誰共吾有朋，十里非遙倏可從。小侄牽衣乞雪偶，[盼盼拉余塑雪人。]人間佳物非錢有，山中刮地載以桶，入門請禱子爺壽。我已如泥不可酌，雪復來返勸吾爵：“醉死豈須短鍤埋，糝粉柔雲為子槨。”夜闌三女少可憐，相攜雪裏春蹁躚。短笑長歌吾久閑，十年竟得回少年。[彼等皆唱而行。吾失足沒坑，鞋盡濕，眾皆大笑。] 此心欲說無傳箋，對肖搔首嗤雲煙。零點催吾快返班，巨雪推車風送船。餘興未絕如驚湍，獨持剩酒書詩篇，相伴終宵雪吼椽。
十月九日肖家飲後作［1995］
小池寬一丈，涵漾秋萍靜。浮魚唼清光，潑剌尾一挺。晚花繞竹架，懸瓜垂玉梃。粲粲蝴蝶來，上下舞雙影。秋意潛何方？兀兀心一警。
桂意浮空遊，靜中忽可得。不見光華枝，中心交悵悅。秋花在山隅，應念先生屐。酒病正蕭然，獨倚衰桐立。
山中野栗樹，入秋著豐實。兒童日上下，所餘百無一。婉婉吾亦來，仰首尚可覓。猱進牽青枝，鼠沿力不及。向午取二三，頹坐遂半日。棘棘披蝟衣，怒髮八面立。將試並州剪，耿介亦可惜。[毛栗外包密刺，須以腳跟按地，磨至軟伏，始能剝去外皮，取其子，乃可食。其刺長而順者實小，短而交錯者實大。或亦以剪去其皮。] 忽憶髫丱時，雙足肆裸赤，斫柴陟峻險，肉骨能破石。此物真常餐，日飽涎猶滴。蠟炭荔枝味，泥土龍眼色。唯有草莓紅，差堪峙勍敵。二物非稀珍，故園滿山積，終當歸去來，結室秋崖隙。[是日攜盼盼、靜靜出對面山，為摘毛栗。予常謂果味之至，無過草莓，其次毛栗，自餘噲等耳。世人或懼其大名，或愛其韻事，乃使豎子成名。山野之物，遂為澗底之松矣。]
三月六日肖家小池取魚，招予共捉。所獲寥寥，雖未入學如盼盼，可指而數也，太半皆鰍。飲後戲作［1995］
春風薄地捲春塵，塵中駘蕩春花芬。春陽照水鬼工詫，一池的爍搖黃金。龍族得氣起死蟄，鰭翅潑剌騰高雲。故人久立池邊苦，豈能赤手掣長鯨？飛電召我飛步至，急如羽信馳圍城。至則小塘掌可覆，使我大笑斷冠纓：“槐穴之中蕞爾國，豈勞一箭魯連忿。”挽袖出臂砥柱茁，蛻鞋入水龍伯驚。我亦有言召水府：“雖不通言汝敬聽：不聞祭鱷傳古德？汝族從來非良民；鄴城村婦至今泣，河伯豈非汝中靈？丈夫久閑屠龍手，汝輩長有吞象心。今日已張射潮弩，藏者可藏奔者奔，使落吾手莫吾責，義之所在非不仁。”以指攪水洪濤作，如天地側簸滄溟。晶宮貝闕巍昆侖，摧灰拉朽訇而崩。蛟哭鱉咳鼇呻吟，驪龍跪叩匍匐行，芒髯血赤披逆鱗：“欲乞殘生住窪濱。”我怒且厭“子懦人。”砉然擲入篾簍盆。似此豪壯彌乾坤，無怪觀者駭裂魂：“七十二城倏已下，吾子可住赦殘兵。子從滄海擒龍至，我看盆裏唯鰍腥。我生何幸眼何福，得見先生蝸角雄無倫。”“大歟小歟安可辨？子眼實盲非吾昏。寰球不過宇宙屑，卅年住覺無容身。苟有寸鱗琴高魚，我將萬里騎去逝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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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指店中炮，急迫言喁嗚；我拈髭悵立，遠想朝菌虛。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我抱着孩子，她正学讲话，好些话讲不出来，看见店里的东西，想要，只把手并身子直向那东西蹿过去，口里乌乌哑哑的一串声音。
看着这出生不久的孩子，我不由得想到，她终是要死的，人的一生，不过如朝菌，朝不至夕。此中除掉虚空，并无别物。可是，我那时总也不会想到，她会死在我前，不过二十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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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母亲
我愿我永远只能仰望你的脸，我愿我总要踮脚才够牵起你的手，我愿我除了你的脸和手，永远不熟悉世上的一切。
我的所爱，若你万能，把我的年龄借给渴望青春的老翁罢，把我的身高让给侏儒，把我的智慧移入祈求知识的大脑。若你万能，还我为婴孩罢。
冬天时我要穿着极厚的衣服，厚到把我裹成圆球，把我裹得只剩两只眼睛。我总是学不会走路，我要像站在圆球上的人一般趔趄着，摇晃着。我要你站在一米之外惊笑着，拍着手鼓励我；因为我要在即将跌倒的那一瞬，扑在你两手之间，把脸扑在你胸上，把骄傲和欢悦扑在你的心里――而下一次我要依然不会进步。
我要不认识火的可怕，我要绕着火炉惊奇，并用手去抚摸那些可爱的不说话的舌头。我要不认识水的残暴，我要试探着把脚伸进去，在这流动的玻璃上印下我小脚印。而这时，我要你在旁边责骂我，用你聚不起力气的巴掌惩罚我。
我的所爱，我永远也不要椅子，不要一间小床，我把它们都安排在你的膝头。我不要去菜场，不要认识万能的金钱，我把我的银行和食堂建在你胸间的山和泉里。我的所爱，我甚至不想要我的心跳，让我伏在你的胸口，让那里边的震撼转动我的血脉和生命罢。
我最后也不再要我的生命，假如我扔它向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时，你的灵魂随之枯涸，而你的泪泉忽然泻涌――假如我的生命是随你的灵魂、泪水一起飘走的话。［199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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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诗里的母亲，是玉莲姐，孩子便是盼俚。我在肖伯伯家吃酒［肖伯伯是孩子的外祖父］，醉得相当凶了。这孩子看见火，直伸手要去摸。她不知道火是要烫人的。诗的背景，便是这回事。
发表于 2013-9-25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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