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雄 诗是人间事

杨林

朋友告诉我，市面上出现一款名叫“计算机诗人”的软件，可以生成相当出色的“作品”。发明者是一位著名作家，软件还得到某文学教授的推荐。所谓“出色”，当然仅指“像那么回事”，如同所有软件一样，日后的2.0、3.0版还可能朝着“挺像那么回事”大步迈进，拿去投稿，多半有望骗过编辑。——我几乎看到了诗歌编辑那一张张大难临头的脸。

这条新闻其实无甚新意，类似软件早就出现过了，软件发明者所做的，正是依目前的计算机技术必然能够做出的东西。在技术进步面前，下此判断毫无智力挑战，就像任何人都可信心满满地担保，明年第三季度出品的苹果电子产品，肯定会在CPU、显卡性能、屏幕像素等指标上超越今年。假如这款诗歌软件今年尚无法批量生产乐府体诗歌，不必怀疑，明年它就可以胜任了。

所谓计算机霸权，就是一种比特痴迷，它坚信一切事物都可以还原为0和1这两个基本运算单位。即使在艺术领域，如电影，我们也已充分领教了计算机技术的非凡身手。今日那些迷恋科幻和大场面的导演，早已放弃寻找外景地了，一部电影的场景越是奇特，它就越依赖室内的计算机技术。“渲染”曾是一种文学、艺术表现手法，今天则更多地成为一种计算机术语，用以展示数字显示技术。现实是，在计算机霸权面前，观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弃“眼见为实”的信念，日渐习惯于被计算机特效弄得神魂颠倒。最近放映的那部超级太空片《地心引力》，不仅没有一个太空场面直接摄自真实太空，主人公的形体动作都未必来自女主角桑德拉·布洛克那条有血有肉的玉腿。计算机无所不能，唯独不知伦理、尊严为何物。

在迟钝的评论家尚未意识到技术荣耀对人类事务的冒犯之前，这种冒犯已经在大范围地进行了，且成效斐然。单纯从技术上讲，设计一款可以生成“像那么回事”的诗歌的软件，几乎算不得一种成就。那些为它推荐叫好的专家，如果不是出于友情捧场，就是拿鸡毛当令箭了。

在我看来，这款软件唯一值得重视之处，在于它的弦外之音，即那个心结：我们承认计算机技术的超级能耐，同时要求——或奢望——它守住底线：技术只能成全、不应干涉人间事务。早在十多年前，IBM的超级计算机“深蓝”就击败了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人们的脑际闪过一丝沮丧之后，马上作出一个正确决定：不把它当回事。即使今天的象棋软件可以把随便一位世界冠军当成软柿子来捏，人们照样不会给它颁发特级大师的称号，照样进行纯由人脑从事的智力竞技。因为，这里存在一条界限：相对于人类才能，技术能耐属于“非我族类”，必须被排除在外，正如我们不会因为猎豹跑得更快就邀请它参加奥运会。“计算机诗人”软件亦然，哪怕它的8.0版能炮制出疑似杜甫转世、莎翁复活的杰作，我们照样不带它玩。毕竟，被计算机打败是一回事，被计算机感动是另一回事，如果前者尚属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后者就属不得不拒绝的信念，除非我们愿意拿自己的自尊来殉葬。

诗是人间事，与诗关联的情感与尊严，唯人类所有。计算机软件完全可以写出大量疑似佳作的玩意，但把该软件命名为“计算机诗人”就涉嫌僭越了，充其量，它只是一台“诗器”。早先的人类曾以“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来划分宗教与世俗的界限，今天大概到了强调“技术的归技术，人类的归人类”的时候了。我们乐于见到技术进步，但不希望它失控的铁蹄踏入人间菜园。技术本质上是呆傻之物，它不知节制、克制为何物，永远像一头蛮牛訇訇向前，所以，留意“计算机诗人”对人间风雅情事的冒犯，同样属于人间课题。

如果捐出一百块钱就可以让该种软件绝迹，我肯定非常踊跃。既然做不到，而且，我好像还不得不绝望地看着它蒸蒸日上，我只能强作镇定，承认“那也不坏”。比如，把它当一款学习游戏软件看待，未尝不可，说不定还能激发玩家的写诗热情。眼光积极些，该软件或许还能提醒那些诗艺平庸的家伙，要么继续磨炼你的诗艺，要么趁早放弃，免得在一台“诗器”面前丢脸。考虑到不把诗歌当回事者历来大有人在——俄罗斯19世纪的优秀青年巴扎罗夫不就声称“我只在打喷嚏的时候才瞅一眼天空”吗？——这当儿，甚至对这款软件多加声讨，我都觉得难为情。

总之，任他们玩去吧，世界变化快，无论我们是否适应，我们都得适应。火山不会因为我辈难以承受就放弃喷发，“计算机诗人”差不多也是这样。我们唯一可以努力的，就是捍卫人间领地，力争不带它玩。当然，它更可能的归宿是，新鲜劲过后，转瞬无疾而终。对此我肯定不会表示哀悼。

载《文汇读书周报》2013年11月29日

孬歪甭

有“计算机画家”的软件么？

杨林

早晚会有的，似乎现在的PS技术已经可以有猫就可以变虎了。

亦工亦农

老周半年多没网络上露面了，周氏言语一如既往地精妙。
有了计算机诗人，计算机编剧、作家问世也是迟早的事，如楼上所说，计算机画家、计算机作曲家乃至所有依靠脑子创造的东东，都难免蒙难。
诗歌，乃至所有艺术都是人间事，但有了计算机的介入，却可能改变艺术的人间。
艺术的例子现在还举不出来，还说象棋。今年的全国象棋个人赛，网上直播时，很多普通的象棋爱好者根据软件，精确地预测到了很多国手对局的走势。一流棋手不使用软件，根本没法出来混。
这是福是祸真难预料。

叮咚

俺们认为“计算机诗人”恶搞诗的一种软件。
记得真名还是燕谈也有一个网友发过一些短文，好象是推介自己准备要做一个散文软件还是小说软件什么的。后来不见有下文了。

杨林

老周半年多没网络上露面了，周氏言语一如既往地精妙。
有了计算机诗人，计算机编剧、作家问世也是迟早的事，如楼上所说，计算机画家、计算机作曲家乃至所有依靠脑子创造的东东，都难免蒙难。
诗歌，乃至所有艺术都 ...
亦工亦农 发表于 2013-12-2 14:44

我的两位书法朋友，一位是个半吊子象棋爱好者，另一位业余有段位。后者根本视前者如无物，一年前让个马都游刃有余。一年后见面，没事又摆上了，这位说，还让个马。那位说不用，平下。那位说，看来一年没少下。这位说，一年都没和人下了。那位一听放心道，你赢了我输两百，平了我输一百，我赢了你输一百如何？对方说好，结果一年前的臭棋篓子把有业余段位的那位杀得片甲不留，赢了两千。这位就奇怪了，问道，你不说一年没下棋了吗？那位回答，我一年没和人下，天天晚上睡觉前和大师软件下上几盘。

宇航

现在写的专业性强了，趣味性的少了，三国 和 性格词典 应该是销量的最好的，现在变成了一种具有专业性的文学评论的，这样的来看，对于销售市场不太好啊！

天淡云闲

《性格词典》卡片是我最喜欢的，还有《文人三才》，现在很难买到。

金秋

又见泽兄新鲜出炉的文字。“总之，任他们玩去吧，世界变化快，无论我们是否适应，我们都得适应。火山不会因为我辈难以承受就放弃喷发，“计算机诗人”差不多也是这样。我们唯一可以努力的，就是捍卫人间领地……”说得多好！对待这样的新鲜事物，只能是这种超然的态度。
不知泽兄用上微信没——俺十分迫切地问哈~

歪弟

现在写的专业性强了，趣味性的少了，三国 和 性格词典 应该是销量的最好的，现在变成了一种具有专业性的文学评论的，这样的来看，对于销售市场不太好啊！
宇航 发表于 2013-12-4 21:34

有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