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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4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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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 同事写的:怀念我的母亲和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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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一直在半饥饿中度过。即使这样,也是瘦小仟弱的母亲用卖血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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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苍茫的人海中只是沧海一粟,那个曾经少不更事的少年郎,毫无可圈可点处。但我的人生对自己来说,我的母亲对儿子我来说,却是终生难忘的记忆;母亲的爱与悲悯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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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农历七月十五,民间俗称“鬼节”,佛教称为孟兰盆节。晚上,人们会在路口去给故去的亲人烧“钱纸”。用一根粉笔,在地上画一个圈形,留下缺口,对着大路。这缺口是与亡灵的通道。“钱纸”放在圈形内幽幽然烧,化作粉齑和青烟,彼岸的亡灵会收到。每年,我给母亲烧“钱纸”时,不能蹲着,人只能躬着腰。否者,母亲她就收不到我的“钱纸”了。烧“钱纸”的时候,我会低声对母亲说话,把家里大小事讲给她听。我说母亲我来向您请安了,我这边一切尚好,不要儿女们有太多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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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是人的天性,更是曾经拥有的生活情感的延伸。每到这个晚上。我的心早已飞到母亲身边,活时受生活磨难的母亲,你在那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吧?!我此时的眼泪,或许可以温暖您曾经的寒薄。人们常说,世上最远的距离是阴阳两隔。每在这一天,离世十二年的母亲与我的距离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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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声音和身影一时间历历在目,甚至能听到她对我的哀怨。她说那边很冷。听到此话,泪如雨下,心里犹如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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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端庄美丽,曾经是一个富家女子。后来生活再酸苦,也难掩盖她内秀的性格,一颗待人的善良心,和儿女才能体察到的细腻的温存。可叹息的是,她童年刚过,少女时期遇上了中国历史上动荡不安的年代。山河破碎,流离失所,导致了她的那个大家衰落。后来到了谈婚论嫁,母亲逆来顺受,或许有委屈,嫁给了从未谋面的我的父亲。成家立业本来是希望的开始,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却走进了比黄连还苦的生活。譬如,一九五六年六月,我出生在海南岛一个名叫东方石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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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出生在异域?为什么父母会落脚于天涯海角?母亲总是三缄之口,我和姐姐都不得知背后的秘密或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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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有“历史问题”!我从小的第一个深刻的政治痕迹,就是这个。家里被“历史问题”如影随形地死死缠绕,导致了生活艰难,天空不曾敞亮过。伴随儿女出世和一天天长大,生活越来越穷。为了解决生存和生活的危机,全家举迁武汉。喏大武汉,茫茫人海,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最终,在汉口球场后街落脚,这是一个类似贫民窟的地方。我的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我的记忆中,一家人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开始了一生中最黑暗、最辛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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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姊妹五人,父母已没有正式职业。养家糊口的生活来源不固定,靠着父母各自在外打临工,或季节性,或零星营生,或谋赚钱的一个生计……,一家人过着总是令人感觉欠然的生活。同时,和我们一起住的还有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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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个个都是一张嘴,可想而知。穷到何种地步?我家屋子小,人口多,但一家人挤进去依然是空空荡荡。因为连一张桌子都没有,这是真实的、童年时的家。哥哥姐姐放学回来,写作业的“桌子”是一口旧木箱。木箱下面垫着砖头,木箱上面铺着白纸。一次只能一个写作业,几个人轮流上“桌子”做功课。家里人放衣服“柜子”,是我曾经用过的摇篮。唯一值钱的财产,就是外婆带来的一架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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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足10平米的家里,只有一张统铺,我们五姐弟在上边睡觉。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与外婆每天晚上搭临铺休息。冬天来了,我们家的取暖器是大家是紧紧挨着一起。有一个冬天,晚上屋外忽然下凌雪。雪粒从屋顶的破漏处撒撒落下来,一片白色颗粒落在床上。我惊喜的喊哥哥姐姐:快过来看啦,屋顶落大米了!哥哥姐姐笑成一团。至今聊起往事,这个故事成为几个兄弟姐妹取笑我的材料。现在想来,这也许饥饿下补偿的一种心理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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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自然灾害”时,本已不堪重负的家更加不堪重负。母亲被贴上了地主女儿的标签,这个身份令她寻找临时工的机会也失去了。母亲的“上班”,就是一年四季在外挖野菜,或到郊外菜地里捡菜叶。一家人依此以度饥寒,后来才知道,母亲这个时期开始卖血了。想到这里,止不住大哭……。即使这样,天外横祸依然飞来!一天,从母亲老家跑来几个人,在屋里乱翻。最后二话不说,把家里唯一值钱家什,外婆的财产,老人家补贴女儿和外孙生活来源的那一架缝纫机,恶狠狠抄走了。没有予人鱼还夺人渔,可怜外婆抱着母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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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记得缝纫机“飞人”牌的名字,清楚记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日子。四月,雨就一直没有停歇过。那是雨吗?那是外婆与母亲悲伤的泪水!这刻在心里的泪痕,母亲,您在那边都一一抹去了吗?母亲其实心灵手巧,十分勤劳,她有一手精细的针织手艺。如果有机会,她会是一个中国女性中的人杰。只因地主女儿成分,再能干,也不给你工作的机会。现实就像一块大石头顶在头顶,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母亲只能把精心做好的绣品,带到汉口天桥偷偷去卖。为了安全,必须快出手,所以价格远远低于一幅幅绣品的价值。遇上好人,这一天就有钱贴补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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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一家七口,吃了上顿又愁下顿。无法想象母亲,她是有何种神奇的能量,在支撑着自己,支撑着一家人。邻居大嫂说母亲:她是一个苦命中坚强的女人。可是,谁又知道?母亲一直以来,她是用偷偷卖血的方式在维持着这个家。那时我真笨,母亲手肘上的针眼意味着什么,懵懂不知。直到今年,大姐把当年母亲手肘上的针眼何来讲给我听,才知道。而这些,是母亲小心永远不让街邻知道的秘密。我的生命是母亲给的,我的生命是母亲养活的。母亲的鲜血,供我长大成人。每当我抱怨生活,眼前就浮现出母亲身影,就会感到万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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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难了!外婆看女儿窘迫得这样,要想办法帮女儿摆脱。后来的一天,外婆对母亲说:“秀英,我住在这里感到很冷,想到西安去找孙儿汉林,我不能再在这儿了,过几天我就动身……”外婆边说边哭,母亲劝说阻止她,也哭。在漆黑的夜里,母亲的劝说,再也挽留不住外婆已决的去意。外婆和母亲两个嘤嘤的哭声传出,我在被子里也止不住的淌泪水。一家人的泪水似乎要把黑夜洗白,黑夜漫长,黎明一直没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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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中国的两个女人,我的母亲和母亲的母亲,她们在黑夜里拥抱在一起哭。谁都明白,分手将是永别。这就是我成长阶段最悲辛的一段记忆。那一场宗教式的狂热引发的批斗、没收私人财产和读书无用论的风气,毫无疑问注定了两代人的命运。由于母亲的支撑,我们家的船没有沉。她坚强的去面对所经历的一切。时至今日,我最想表达的还是对母亲深深地怀念。我参加工作,心里后来一直有种渴望,把母亲接到我的身边,反哺给予我的厚爱与恩情。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没有办法给母亲锦衣玉食;且我这小小面积的平房,是我力所能及的为母亲晚年生活做的最好安顿。心有孝而力不足,母亲一辈子没住上高楼大厦,这是我一生至心底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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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约记得,那是阴冷的五月。第二天,我们走出家门,母亲挎着蓝底白花包袱辅佐外婆,外婆牵着我的小手,三代人前后相拥,朝着汉口天桥方向走。街景熟悉又陌生,外婆一步三回头。穿横街,过天桥,大智门火车站大楼高横眼前。这段并不算太远的路程,母亲与外婆走完它,仿佛用完了一生的力气。母亲去买票,车站大厅人来人往。我生活在城郊,第一次进市区看见那么多人,东张西望又惊奇。外婆叮嘱我不要走失,紧紧的牵握我的手。母亲买票回来,大家在人流拥挤中蠕动,排队进站。走到一号站台,走到绿皮车厢口,外婆手才松开我。然后,外婆接过母亲手中的包袱,母女俩个没有说话,外婆颤颤巍巍爬上了车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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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已老矣。她上火车时,有列车员的搀扶,很困难地扭动身躯,几乎是跪着爬上去的。过了一会,外婆的头探出窗外。她用尽平身的力气朝我们这边喊:“秀英,回去吧!把娃儿们看好,我到了西安,叫汉林打信回来。”母亲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开始擦拭眼泪。火车拉响了汽笛,沉重的车轮缓缓启动。外婆再也掩饰不住离别的痛苦,边哭边喊:“秀英,娘再回来的时候,只会是一阵风了,你和娃儿好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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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看着火车移动,不禁放声痛哭。她的哭诉,引来了无数送客者的围观,大家听了都感而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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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懂非懂,看着母亲哭,也嚎啕大哭跟着哭了。幼童的哭,是一种撕心裂肺地声音,从那时起,我方知泪水的滋味是苦涩的。很快,汉林来信。外婆到了西安,与孙儿团聚了。只是身体越来越差,与唯一的女儿分开后,在异乡地域生活得并不快乐。不久,汉林又来信:外婆去世了!信中说,外婆去世拖了三天两夜,一直不肯断气,也一直呼唤“秀英”的名字。外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的头歪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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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9.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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