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犹记“读书无禁区”的呼喊

《读书》:犹记“读书无禁区”的呼喊

创办人范用、主编沈昌文、创刊时的工作骨干董秀玉谈自己与知名杂志《读书》的渊源

■《读书》三巨头
  范用 1922年出生于江苏镇江。上小学时,父亲因生意失败自杀身亡。被读书生活出版社的经理收留,做了名练习生,自此开始了热爱一生的出版生涯。
  沈昌文 1931年9月26日生于上海。1951年考取人民出版社校对员,后任社长秘书、主任、副总编辑。1986年到1996年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
  董秀玉 1942年出生于上海,1956年考入人民出版社,做校对、出版、编辑,1979年起任《读书》杂志编辑、主任,1986年出任北京三联副总经理兼副总编辑。1987年到香港担任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总经理兼总编辑,1993年返京出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兼总编辑,1994年创办《三联生活周刊》,2002年退休。

■杂志档案
  《读书》杂志,月刊,1979年4月创刊,1979年-1990年主编为陈原,1991年-1996年,主编为沈昌文;1996年至今,执行主编为汪晖。《读书》杂志创刊以来,以思想性获得了国内知识界的认可,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读物之一。

《读书》的诞生

  《读书》杂志的刊名并非1979年创刊后新取的,创办这个杂志也只是延续了三联书店的传统。三联书店的前身生活书店、读书生活出版社、新知书店都是办杂志起家的。邹韬奋更是先主编了《生活》周刊,然后才创办生活书店。读书生活出版社李公朴主办了《读书生活》半月刊,由柳湜、艾思奇主编。新知书店出版了姜君辰主编的《中国农村》月刊。后来,《读书生活》被国民党查禁,更名为《读书》后继续出版,结果再遭查禁。
  上世纪40年代,抗战时期,生活书店出版了《读书月报》,由艾寒松、胡绳、史枚主编。读书生活出版社出版了《学习生活》半月刊,陈楚云、赵冬垠主编。由于国民党设立了图书杂志审查处,每期原稿都必须送审,被扣留或删改也就是常事了。皖南事变以后,中国共产党要安排包括陈楚云、赵冬垠在内的一批文化人去香港,为了掩护他们撤离,范用编了最后三期《学习生活》。
  抗战胜利后,生活书店出版了《读书与生活》月刊,胡绳、史枚主编,1948年9月,杂志停刊。此时,上海解放在即。
  1970年前后,湖北咸宁干校的“陈范集团”的三人陈翰伯、陈原、范用在一起聊天,他们设想一旦有了条件,还是要办读书杂志。这个愿望终于在1978年有了实现的可能。此时,陈翰伯担任了文化部新闻出版局代局长,陈原担任了商务印书馆总经理,范用担任了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而三联书店则属于人民出版社的副牌。按照董秀玉的说法,“陈翰伯当时是出版局领导,在上面全力支持,定方向出方针,是个真正的思想领袖;陈原为主编,出谋划策、出方案出思想,坐镇指挥;范用是最积极的鼓动者,实际组织筹备,并一力担当起刊物的政治责任和出版责任。还有一位倪子明,大家很少提起,当时是出版局研究室的负责人,起草报告、调查研究、方案成文,等等等等,都出于他手,也是创办时的骨干。再有史枚、冯亦代和丁聪先生,都是创办时期最重要的核心参与者。”
  范用回忆说,“为了这本杂志,我曾向领导保证,出了问题我负责。”好在大家的办刊思想十分明确,就是要高举“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的大旗,就是要“破除迷信,探索真理”,就是要“提倡读书之风,思考之风,探讨之风,和平待人之风”,以此确定为《读书》的性格,杂志定位为“以书为中心的文化思想评论刊物”。
  董秀玉说,“有人担心,思想理论的严肃刊物发行量少怎么办?陈原范用都表示,再少也要坚持住宗旨,要坚信好书好刊就一定会有读者。”
  董秀玉是在《读书》1978年下半年开始着手时,从编辑室抽调去参与杂志筹备的。最初近半年的时间,编辑部做具体工作的只有史枚和她两人,主编要求创刊时手上必须要有三期稿件,所以来不及进人就开始奔忙。由于年龄和身体的原因,史枚先生主要是坐镇在家里审稿,范用先生带着她,或按照大家的指点,她一个人满世界跑着组文史哲经的稿。幸运的是,大家听说要办一个知识分子自己的思想园地,都十分热情地支持。巴金、施蛰存、聂绀弩、钱钟书、傅雷、费孝通、吕叔湘、艾青、唐弢、萧乾、叶君健、黄裳、金克木、夏衍、李一氓、黄永玉、王佐良、辛笛等等老一辈先生和当时的中青年一辈如王蒙、李洪林、李泽厚、张隆溪、朱虹、钱理群、陈平原、黄子平、李以洪、尹吉男等人都积极支持、热情供稿,并带动了当时整个知识界老中青三代学人的共同推动。董秀玉称,“这才是《读书》杂志根本的力量所在。”
  《读书无禁区》事件
  1979年4月,《读书》杂志正式创刊。始料未及的是,第一期上面的文章《读书无禁区》就引发了激烈争论,它导致的后果是,一段时间之后,沈昌文、董秀玉还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范用说,“《读书无禁区》原来的标题是《打破读书禁区》,作者是中宣部新闻出版局理论处处长李洪林。这篇稿子是我们约他写的,发稿时,我把篇名改成了《读书无禁区》。”当时,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做会有麻烦,但是,“我当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毛泽东读书就没有什么禁区。”范用说。此前,他有数年时间专门给毛泽东买书。
  杂志出来后,上级主管机关找范用谈话,批评《读书无禁区》提法不妥。范用说,“我当时进行了辩解。估计那位领导没有仔细读完这篇文章。因为里面的内容主要是打破精神枷锁,文章有一段说得很清楚,‘对于书籍的编辑、翻译、出版发行,一定要加强党的领导,加强马克思主义的阵地。
  对于那些玷污人的尊严,败坏社会风气,毒害青少年身心的书籍,必须严加取缔’。“他还说,”我个人认为,我们要相信读者的判断力。即使是不好的书,也应该让他们看,知道这些书不好在什么地方。“
  董秀玉回忆说,“创刊号的《读书无禁区》受到批评和一些人的攻击,陈原同志连续刊发了几篇这样的批评文章,作公开讨论。在两周年告读者书中,陈翰伯亲自执笔著文,重申办刊宗旨,坦荡地坚持‘读书无禁区’的主张,并宣告:”探索真理的工作绝不是一代人所能完成的。听凭某一圣哲一言定鼎的办法,更是不足为训。我们愿意和读者一起在激荡的思想海洋里,各自拿出一点智慧来……’“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1983年,沈昌文和董秀玉代表杂志到上级部门做检查。
  沈昌文说,“我们到了会场,大家正在讨论《读书》杂志的问题,不料,有另一家更“重要”的杂志出了问题,领导急于去那里。于是会议取消,后来也没有再追究。”
  设立读者服务日
  根据董秀玉的回忆,范用还发起了“读书服务日”。这一点与沈昌文的记忆不同,他说到了当时的情况:“某日看到电视机厂在搞‘售后服务’,忽然悟到,我们的‘衣食父母’,无论读者作者,都是顾客。彼可‘售后服务’,我们文化人岂不可乎?因于某年某月,正式打起‘《读书》服务日’招牌,像像样样,大大方方地干起来了。”
  沈昌文还说,“‘《读者》服务日’每月至少一次,租个咖啡馆,摆上十来张桌子,请我们的作者、读者随意坐下,随便喝咖啡聊天,我和几位同事周旋其间,借机了解信息,讨教主意。有一些常客,每月必来,譬如王蒙先生,对我们帮助尤多。我们强调此类集会没有主题,不拘形式,甚至有时分不清来的是谁。偶尔开过一二次有主题的座谈会,后来觉得,终不若这种散漫的形式更有收获。因为是‘售后服务’,商业操作,心中了无牵挂,不必临深履薄,所以容易办下去。有时也有洋人驾到,我们只譬如是他们来采购东西的顾客,同样接待,心中并无‘里通外国’的畏惧。更有甚者,有的企业家兼文化人光临,谈得高兴,临行掏出支票,说今日全由他付账,他们也觉得却之不恭,受之不愧。记得那位牟其中先生,当其未最发迹和未最倒霉时,即常有此种豪举。”
  让董秀玉记忆深刻的是,好多老作者宁可不参与其他活动,也要参加“读书服务日”。吕叔湘先生坚持每次拄着拐,颤颤巍巍爬上人民出版社的四楼来,看每月新书。
  胡乔木给《读书》投稿
  董秀玉说,由于《读书》的影响扩大,很多领导也给杂志投稿。“《读书》规定提倡读书之风,思考之风,探讨之风和平等待人之风。反对扣帽子、打棍子,反对官腔、八股,我们强调要用批评的武器,不能用武器的批评。对任何投稿者都是这个要求。为此,我们退了相当多的权贵的稿件。”
  但是,《读书》刊发过胡乔木的文章,“因为写得还不错。”
  而沈昌文对于此事的回忆更为详细:“1987年某日,忽然收到‘胡办’送来一信,其中有乔公写给我和董秀玉女士的亲笔信(秀玉女士当时大概还在香港工作,但她是一直担负《读书》领导工作的)。我虽然在出版界混迹多年,到这时为止,却从未同部长以上的高干打过交道,更不会有高干知道我的名字。乔公在信中很客气地说,要给《读书》投一稿,是他为自己的新诗集《人比月光更美丽》写的后记,‘如何是好,诸希裁夺’,云云。此信看后大惊,因为我在上面说过,此前若干时候,亦有‘某办’来信,批评我们的文章反党反社会主义云云,此‘办’虽非那‘办’,但都是径直向下级来信,如是所为者何?请教了一下朋友,说看来这只是投稿,并无别故,敬请放心。于是我们复信表示欢迎,并对稿子提了一些意见。乔公全部采纳我们的意见,并说,‘来信对一个投稿人的礼貌用语似越常规,以后希望平等相待,此不特没有平等就没有民主,彼此说话亦有许多不方便也。’”
  “某日又到上面汇报工作之时,顺及此事,并表明乔公对《读书》十分关怀,着实张扬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我个人神经过敏,似乎从此清风霁月,《读书》杂志欣然过关,没有人再嚷嚷《读书》不听话了。我至今不知,乔公亲自作书投稿,是不是亦属对下属扶持或引导,但它确实起了这种作用。我居于底层,不明上峰情形,与乔公更是素昧平生,从未谋得一面,所以此举必无我个人的‘人情’在内。想必乔公也是爱读《读书》的,所以偶加呵护。”
  沈昌文还说,早在1983年7月29日的全国通俗政治理论读物评奖大会上,胡乔木就发表过讲话,对《读书》表示支持。胡乔木发言时说,《读书》月刊已经形成它固定的风格了,它有自己的读者范围,可能不宜改变或至少不宜做大的改变,他希望仍然把《读书》杂志办下去,而另外办一个刊物,来满足另一些需要。“看来,乔公已经知道有一种声音要停办或对它做”大的改变“,而他显然并不支持这意见。”

  ■奇文共赏

《读书无禁区》选摘

  ……
  我们是马克思主义者,对全部人类文化,不是采取仇视、害怕和禁止的态度,而是采取分析的态度,批判和继承的态度。同时我们也有信心,代表人类最高水平的无产阶级文化,能够战胜一切敌对思想,能够克服过去文化的缺陷,能够在现有基础上创造出更高的文化。因此,我们不采取“禁书政策”,不禁止人民群众接触反面东西。毛泽东同志在二十二年前批评过一些共产党员,说他们对于反面东西知道得太少。他说:“康德和黑格尔的书,孔子和蒋介石的书,这些反面的东西,需要读一读。”
  (《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346页)毛泽东同志特别警告说,对于反面的东西,“不要封锁起来,封锁起来反而危险。”(同上,第349页)连反面的东西都不要封锁,对于好书,那就更不应当去封锁了。
  ……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纯”。
  空气里多少有点尘埃,水里多少有点微生物和杂质。要想念人的呼吸器官能清除尘埃,消化道也能制服微生物。否则,只好头戴防毒面具,光喝蒸馏水了。
  ……
  □李洪林(摘自《读书》1979年第1期)

  采写/本报记者张弘
  摄影/本报记者郭延冰

 

范用:《读书》杂志早期的掌门人,在其主持刊物期间,刊发了《读书无禁区》一文,引发巨大反响。


 

沈昌文:《读书》杂志中期的掌舵者,在其主持刊物期间,创办读者服务,一网打尽国内知识分子。


 

董秀玉:《读书》杂志重要操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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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李旧苗在2006-8-9 10:20:00的发言:


  董秀玉是在《读书》1978年下半年开始着手时......大家听说要办一个知识分子自己的思想园地,都十分热情地支持。巴金、施蛰存、聂绀弩、钱钟书、傅雷、费孝通、吕叔湘......

把傅雷的大名也列出来了.傅雷仙逝于1966年,怎么"支持"?

只在此云中,山深不知处。

关于《读书》,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三位著名女编辑:吴彬、赵丽雅和贾宝兰。没有她们默默高效的工作,沈昌文时代的《读书》,就是不可想像的。

吴彬和贾宝兰现仍坚守,赵丽雅去了社科院,因为学历太低,职称一直上不去,到现在还是助理研究员,当然她对此也不在乎,她有个很有意思的笔名——扬之水。
古人逝矣,旧日南窗何处是。莫负青春,即是升平寄傲人。

真名网上转过女史扬之水的文章的吧?至少,我见到过朱正(?)先生评论扬之水的文章。扬之水一手蝇头小楷,惟传说中的薛涛笺,方能匹配。

读过她的《脂麻通鉴》,《诗经名物新证》还一直束诸高阁,非斋戒净手,不敢率尔开卷,呵呵。

附带一说,赵丽雅(扬之水)自称是拉板车出身,张中行先生曾写过扬之水,生动好玩。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9 17:00:32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