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历史的变与不变

 

 

历史的变与不变

 

 

 

 

前几天读完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这本流布大陆二十多年的著作却未给我太多的注目,尽管黄仁宇这个名字听了也快有二十年。

 

与今天一样,万历十五年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年头,社会的一切都按照历史的惯性在漫无目的地运转着,无非在忙碌与休闲之间。但是,如果放眼于那个时代,在一个举轻若重年头的前后,却站立着张居正、申时行、海瑞、戚继光、李贽以及朱翊钧——也就是我们称为“万历”的皇帝这些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他们逼着我的眼光不得不戴上一副“历史”的眼镜审视他们。不论他们曾经制造过如何的伟业、书写过怎样的正经、担当过如何的朝纲,苦心维系的帝国大厦在短短的几十年后,便被一个叫努尔哈赤的人挥舞着异族的皮鞭抽的粉碎,因此,以今天的眼光看来,往日的对错似乎都显得有点滑稽和可笑——也许,我们今天的正襟危坐的评述、正儿八经的活动、自以为是的劳作,在后人看来也未必不是同样的可笑,谁说我们今天就比前人更加聪明和智慧?

 

正是读了这本《万历十五年》,才使我越发不可收拾地读了他的另外一本著作《中国大历史》。

 

如书的封底介绍一样,该书是从“技术的角度分析中国历史的进程”,于是全书充满了技术化的分析,从税赋制度到官制,从市场繁荣到市场背后技术层面的缺失,无非就是说中国的地理、环境、人文缺乏向现代化过渡的必要条件。

 

不知是黄仁宇负名太盛,他的“大历史”观给我以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我自身就有根深蒂固“环境决定论”的偏见,当我用两天的时间轻轻地走完中国历史整个过程之后,居然觉得两手空空,连同阅读《万历十五年》后的那点收成全部付之阙如。这并不是说黄仁宇先生技术化的分析错在哪里,而是我怎么都不觉得这些技术层面的运作会在中国历史舞台上出现,中国不仅是因为缺乏技术化的运作才不能进入现代化的,而是中国文化一开始就把这些东西割裂开了。

 

就从万历皇帝说起吧,在他在位的48年中,竟然创造了30年不见朝臣的天朝奇观,但谁要以为中国社会的封建体系会就此自行解散,在我看来就大错特错了。万历的怪象恰恰说明中国社会的专制体系已经被整合到完美无缺的地步,重要的不是谁来做皇帝,而是皇权体系的存在。

 

通常我们把秦始皇建立的中央集权制视为中国封建社会的开端,学术的分歧另当别论,但中央集权制的疯狂与病态在短命的秦王朝身上就毕露无遗,这个自称为“始皇帝”的嬴政,尽管浑身上下充满了霸气,企图建立万古不变的王朝,却无法掩盖他宝贝儿子胡亥的懦弱和愚蠢,赵高指鹿为马的劣迹,只在一个手指之间,就把这个体制的弊端打出了原形,从胡亥荣登傀儡皇帝的宝座开始,到司马衷皇帝“食无粟,何不食肉糜”的名言,再到30年坚决不理朝纲的朱翊钧皇帝,中国历史不知道出现了多少个从后脊梁都能冒出几缕热腾腾傻气的皇帝。有好事者统计,中国含着奶嘴治国的儿皇帝就有好几打,从秦朝开始直到清朝灭亡的二千多年中,中国共出现过243个皇帝,10岁以下的有29个,占十分之一以上。历代的封建王朝中,东汉小皇帝最多。东汉共有13个皇帝,18岁以下的就有8个,最小的是殇帝刘隆,生下来刚一百多天,还在襁褓中啼哭的时候就当上了皇帝,是我国历史上年龄最小的皇帝,他不但即皇帝位时的年龄小,活的时间也短,二岁时便夭折了。那么,儿皇帝与傻皇帝们相比,谁比谁更高一筹?要数落他们的罪过,至多是没有能够维持本朝的苟延残喘,绝不能指望因此就会从专制的机器上卸下一个螺丝钉。刘汉如此、李唐如此、赵宋如此、朱明也如此,那么改姓爱新觉罗会不会如此呢?我的答案是仍将如此。从中国历史的流变中,我实在看不出谁有脱胎换骨地改变历史架构的企图,如果从秦至唐,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上升期,不改也罢,而从宋至清,眼见中华帝国日薄西山,一天不如一天,也没见谁打算触摸一下这个体系。王安石和张居正的改革,仅仅是在不动摇根本基础上的技术性小修小补,真的算不算“改革”都很难说,更遑论“革命”,但仅此而已,这两人下场就没好到哪里去。清王朝之所以能够很快驾驭全国的局势,与此并非不无关系,只要看看整个清帝国的所作所为,汉人的祖宗和满人的子孙实在是一个鼻孔出气。倘若没有外来文明的冲击,中国集权体制的车轮谁都无法想象会滚到哪一天。

 

专制的怪象也并非中国独有,在法兰西就曾经有一个叫路易十五的皇帝,高大、巍峨、容颜俊美的他,却经常像怪物一样在满朝大臣面前“张着嘴,说不了几句话”。在他尚且年轻的那阵子突然心血来潮,想起过问政事了,于是引得法国国民的欢欣鼓舞。一次,他出现在巴黎的大街上,巴黎市民因为他的心血来潮就纷纷向他致意,赞美他是个伟大的君主,这一下反而把他弄的不知所措,因为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还配称得上使用“伟大”的字眼。

 

在专制体系中,路易十五的懒惰、虚荣、贪色实在是种常态,他并非没有思想,他明明知道自己如此行径会导致如何后果,只是并不在乎死后的洪水滔天。巴黎街头的尴尬,说明他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纵然如此,在法国人眼里他仍然是个千夫所指的荒淫之君,真不知道巴黎街头民众的赞美有几句是真话,到底是出自习惯还是本能?

 

路易十五的颟顸相比中国帝王们的威严、苛刻和严厉简直不可以道里计,类似于《康熙微服私访》这类帝王戏,皇帝们与民同乐的欢腾景象,只是导演、演员、电视台、包括我等观众在内的集体扯淡,把愚弄大众变成娱乐大众,所有人都如斯这般地心安理得了。

 

中国的专制体系的势力,远远要比欧洲各国雄厚的多,因此,唐代文化的世界性没有使我们现代化,宋、明两朝经济的高度发达同样也没使我们现代化。黄仁宇先生似乎一直在惋惜为什么“现代化”总是几乎与我们擦肩而过?在我看来就像一个太聪明的员工经常叨咕一个不太聪明的老板“为什么不采取这样的方法使公司运行的更好?”其实所谓“这样的方法”从来就不是老板多个选项中一个,而是老板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方法”。也许,在一般人看来,这样的话仿佛是老板对员工说的,但只要想想曾经统治过我们的儿皇帝和傻皇帝们,就知道当今的老板也未必有几多的聪明,想不到“这样的办法”纯属正常,比尔·盖茨式的英雄三十年后能在这里出现也是一件令人鼓舞的事。

 

带着格物致知的行囊飘洋过海的黄仁宇先生,所带回的一大堆先进的零件却怎么也装不到“中国历史”这架机器上。就拿现在说来吧,我们早已有黄仁宇先生带回零件中的银行啦、保险啦、金融啦、股票啦、服务业啦,包括我们标榜的市场经济,外表的光鲜、华丽,怎么看怎么都不象传统,可扒拉开壮丽的服饰,内中俨然一副传统的躯壳。

 

一切都在变与不变之间,不论这个历史有多“大”!

 

群众滴眼睛是雪亮滴
雪亮滴眼睛是不明真相滴

“这并不是说黄仁宇先生技术化的分析错在哪里,而是我怎么都不觉得这些技术层面的运作会在中国历史舞台上出现,中国不仅是因为缺乏技术化的运作才不能进入现代化的,而是中国文化一开始就把这些东西割裂开了。”

——高见,很受启发。

以下是引用网事情缘在2006-8-11 18:25:00的发言:

 

 

……谁说我们今天就比前人更加聪明和智慧?

 

 

同感。最烦类似这样的话:古人尚且如此,何况今人乎?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以前一直确信“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如今看来,实际情况却像是“即便以史为鉴,亦未必能明得失,官民皆然”。

[em05]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读来很很受启发。[em23]
谢各位方家,请多多关照。
群众滴眼睛是雪亮滴
雪亮滴眼睛是不明真相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