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 我已经上了明星的“贼船” 蒯乐昊 一个真正希望传播自己思想、而且相信自己的思想和研究对社会有益的学者,是一定不会放过大众传媒这个平台的 7月22日,易中天新书《品三国》在北京举行全国首发仪式及签售会,虽然主办方事先对签售的火爆已有所准备,但蜂拥而至的“易粉”还是多得超出了想像。为安全起见,签售活动进行了两个半小时后被有关部门强令中止。北京图书大厦外众多排队等候的读者非常失望,甚至有人当众嚎啕大哭。据报道称,当时现场队伍长达400米,人数约3000左右,原价25元的签名书在黄牛手中被炒到80至100元。 在北京之后,重庆、深圳、广州依次接过了这轮红得发紫、热到发烫的接力棒,据称,第一版印数就达55万的这本易中天新作已在紧急加印中。 在镜头面前,易中天更像个经验老到的明星,而非久居象牙塔的博导。化妆,服饰,灯光,话筒……一切到位,对面粉淡脂莹的女主持轻轻调试无线话筒的音量:“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易中天熟稔地朗声接口,“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 一来一往,仿佛接头暗号般,表明身份:都是会家子,都是圈里人,驾轻就熟,无须多言,这便开拍了吧。 他甚至拿出从某位央视名嘴那里学来的窍门,教授对面年轻的女主持人,“什么姿势坐得最不舒服,上镜拍出来就最好看。”年轻时代醉心于福尔摩斯的易中天,观察人的敏锐目光也不输于侦探,他很绅士地提醒女主持,她膝盖上有一块新近撞的大疤,别让摄像机拍到了。 跟“超女”一样红的博导 如果像评选“超级女声”那样,让老百姓发短信选举心目中的“超级教授”,恐怕易中天当仁不让地要入选。甚至,他的粉丝们也跟超女的粉丝一样,给自己起了“意粉”、“乙醚”这样的绰号。“他们还说我讲的是麻辣史学,我又不吃花椒,怎么可能麻辣?要我说,我明明是生猛海鲜,怎么会是麻辣火锅?”他没想到自己在《百家讲坛》一露脸就这么有观众缘,更没想到自己的语言方式会被人作为样本研究揣摩。“我在学校讲课就是这么讲的,几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不可否认,人们是通过电视这块放大镜,看到了易中天。他自己也开过玩笑,“本想当个平民学者,一不小心成了大众情人。” “人文学科的终极目标是为了人的幸福服务,所以,除了一部分在书斋里潜心治学的学者以外,也需要有一部分人将学术转化为可以直接为社会现实服务的东西。因此必然会有一小部分的学者走出书斋,走出学院,走向社会,走向大众,走向生活,走向媒体。孔子如果生活在今天,他肯定会上电视,不然,像他那样坐着牛车四处讲学,太辛苦了。一个真正希望传播自己思想、而且相信自己的思想和研究对社会有益的学者,是一定不会放过大众传媒这个平台的。” 他总是如此回应那些批评他“不务正业”、“学者明星化”的声音。并举例说,孔孟、朱熹、二陈……他们开办书院,甚至到市井中讲学,那就是当年的《百家讲坛》。 在到《百家讲坛》品评汉代风云人物之前,易中天在心里给自己的受众做了一个定位:35至55岁之间,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和社会阅历。可是后来网上的一项调查显示,在他的拥趸中有7成是13岁到27岁的年轻人。当然,这其中有网民身份的特殊性,而在实际生活中,他已知的最小观众是8岁,最大的88岁,“老少通吃”。 眼睁睁看太太“入了套” 仿佛印证他频繁被邀似的,在北京刚录完两档《百家讲坛》,易中天就被江苏广电总台的一场名为“七夕·东方情感文化国际论坛”的大型论坛请到了南京。 谈起历史上的情人节由来,贯通文学、美学和史学的易中天头头是道,他认为除了七夕,中国古代的三月三上巳节也被认为是情人节,因为此时正值春天,连小动物都恋起爱来了,“春来不是读书天,三月三这天又格外开放,奔淫不禁。”为了佐证,他马上高声背诵起《诗经·郑风》里描写三月三男女厮会的篇章,并称,华夏民族最浪漫的时代,就是诗经时代,打那以后的爱情,统统都不怎么带劲。 他拒绝透露关于太太的任何细节,“她一再叮嘱我,不希望受到打扰。”以前,一回到家里,易中天就把手机交给太太,后来电话实在太多,就干脆关机了。即便如此,太太在家中还是要不停地为他代接各种各样的电话。 “有一天,我眼睁睁地看着太太‘上了套了’。” 一家媒体来电话约采访,她说:“对不起,他不接受采访。” 媒体问:“为什么他不接受采访?” 易太太很老实,“因为采访的人太多了,没有时间。” “采访的人真的很多吗?他们都问些什么问题呢?” “问什么的都有。” “有问八卦问题的吗?” “有啊,怎么没有问八卦问题的!” “我听说网上提出来嫁人要嫁易中天,有人问这个问题吗?他们问的时候你怎么回答的,你吃醋吗?” “我不吃醋,吃什么醋啊,说这话的都是些小女孩,都是不当真的。” “那如果人家要是当真呢?你先生要是动心呢?” “我相信他不会的。” 当时易中天正好就在旁边,不住手地打着噤声和暂停的手势,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易中天说,“你已经接受人家采访了,还是独家。” “指导型”老爸 生于1947年的易中天,年少时的经历有着那个时代任何一个青年人的影子:停学,下乡,远放新疆建设兵团。不同的是,1978年,从未进过大学校门的他,直接考取了武汉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获文学硕士学位后留校任教,长期从事文学、艺术、美学、心理学、人类学、历史学等多学科的跨学科研究。 他似乎不愿过多地回忆在新疆兵团的生活,他也为自己的女儿生在一个可以自主选择未来的时代而感到庆幸。这个骨子里反对大一统,崇尚个性、民主和自由的学者,努力在自己的家中为女儿营造一个最宽松最开明的小环境。 女儿小的时候,他就只用商量的口吻跟女儿说话。孩子高三面临填报志愿,老爸提出指导性意见,具体的主意孩子自己拿。“我给她定了四项基本原则和一个三维坐标系:兴趣原则,你选的专业应该是你感兴趣的;优势原则,你选的专业是最能体现你的优势的;创造原则,这个专业毕业以后从事的工作应该是创造性的,而不是做简单重复劳动;利益原则,这个专业最好还是能挣钱的(笑)。三维坐标系就是:X轴——城市,Y轴——学校,Z轴——专业。把这个坐标系做出来以后,按照你可能的考分,在这个三维结构中找到一个结合点。” 为了让女儿更好地选择这个点,易中天花了半年时间,北京、上海、南京、广州跑了一圈,把她考虑范围内可能考上的学校全部实地考察一遍,“一家家拍成照片:宿舍,食堂,学生状态……另外,列出这些学校3年以内在福建省招生的排行榜,然后,所有资料摊在那儿,剩下的我不管,我做饭去了,她自己填。由于学校、专业都是她自己挑选的,所以她进了这个学校后每年都是一等奖学金,毕业的时候是上海市的优秀毕业生,她喜欢它、爱它呀,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爱是最大的动力。” 这一个“指导型”老爸,在爱女身上所花的精力之多、心思之细,实在是超过了许多“指令型”老爸。 职场政治指南 易中天的讲坛和论著里,你也随处可以看到这种开明、自由,甚至稍带叛逆的幽默态度。在中国这个长期以来历史与政治结合得非常微妙的国度,历史人物的面貌往往被固定化、程式化了,而易中天口中笔下的历史人物却往往有着更加多元的人格,刘备未必真是忠厚长者,曹操也不再只是白脸奸臣,他说,他总是对“大一统”式的人物抱有本能的怀疑。 “一个人越是大家都说他坏,我越是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些闪光的地方,反之一个人什么都好,没有缺点,我觉得也很靠不住。世界上没有绝对和纯粹的东西,不掺一点杂质的东西往往不好,比如酒,100%纯酒精是喝不得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在他的著作《帝国的惆怅——易中天论中国政治与人性》一书里,易中天用一种惋惜之情写到了晁错——英雄往往是倒霉蛋,善意未必得善果,这略带悲壮的历史惆怅感,不但符合易的审美情趣,也恰好表达了他对人性体察的结论。 他的历史新说,受到了一些正统史家的诟病。不过,虽然有人质疑他的解读方式太过戏谑,却绝少有史学家对他讲坛中的史实细节提出异议。易中天把历史解读法分成三类:正说,戏说,趣说,并把自己归为最后一类。趣说,不像“戏说”那样对历史进行臆造和杜撰,也不像“正说”那样正襟危坐难以亲近,而是在尊重历史真实性的前提下,对表述方式进行一些趣味性的加工。比如,在说到古代某个专门的官职名称的时候,易会含笑打趣一句: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公安局局长。 据一些“意粉”透露,易中天的书里把人性分析得太透彻了,在办公室政治复杂的地方,他的书还有另一种用途,就是用来学习职场政治,一些机关里的读者,甚至会拿着他的书,在书中寻找身边人物的原型,对号入座,分析应对之策,或学习权术之道。历史普及读物的这一额外功能,大概是自称生活中其实常得罪人的易中天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南方人物周刊》2006年第1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