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枪族部落

       绕着肥绿的都柳江兜来转去,尘土飞扬的山间土路摇晃得一车文人七魄皆散,混沌中再也没有人肯相信天黑前我们可以到达那个神秘的去处----最后的枪族部落芭沙(bia sa)。

    果然二十分钟的光景就看到夕阳映照下,山梁坳口上那至今保持着古老而原始风貌的苗族村落芭沙,原来它离黔东南从江县城仅8公里。

    正是秋收的季节,金色的禾把晾晒在一排排高耸的禾晾架上,这金灿灿的一片,与浓荫遮蔽的山林,青瓦木房上飘起的袅袅炊烟,满坡四野悠闲寻食的生畜交相衬托,衬托出一幅五彩缤纷的魏晋桃源仙境。村寨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在鼻息穿涌,眼前的景致仿佛是挂在墙上一幅色调浓重的油画,让人屏住呼吸,尽情欣赏。

    偶尔,身着紫亮土布衣裙的妇女走出木屋,站在夕阳的余辉里亮开嗓子叫唤着她家的鸡鸭猪狗儿女们归家,声音一如破空而掠的云雀,嘹亮而起,只这一声,山寨就被喊活了,丛生的草木移开,苍莽的森林敞开它博大的胸怀,拥着一颗颗热血喷张的心前行。寨门前那根拦门的野藤移开了,野藤上挂着的草标摘下了,芭沙的村民要迎接贵客了。

    我们要去东南森林里的芦笙堂,林中小路草木丛生,两旁尽是几人围抱的高大树木,低矮的草木上挂着白色的纸屑,看似随意却招摇着玄妙。引路的姑娘说这是巫师祭树神时的符咒,她那陡然严肃的神情,让我们对巫师这个称谓更多了几分神秘,几分凝重。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位肩扛火枪,后腰挎弯刀,前腰别鹿皮烟包、酒葫芦,身着无领右开襟铜扣青土布衣,直筒青布裤,打着赤脚的五短身材男子。他的毛发剃得溜光,独在头顶留着的一束毛发被高高地绾成鬏鬏,象个活泼乱跳的鸡键。这就是枪族部落威武神勇的古代武士男子装扮了。

       这个迈着八字步,昂首阔胸,扛着火枪的男子让我想到了古代的战士,而他那五短的身材却又让我联想到了侏儒。他姓滚,有个特别诗意的名字叫滚月亮。传说侗苗的祖先一起来到这个大山里,侗人总是欺负善良愚钝的苗民,他们自己依山傍水住着,却总把苗族兄弟往高山云雾的地方赶。苗人是在侗人一声声“滚!”的喝叱下被赶上山的,为了记住民族的耻辱,苗人改姓滚,于是便衍生了滚姓子孙。不知道这是不是苗族的讹传,黔地侗人多傍水,苗人多依山,这倒是不争的事实。

      滚月亮并不怯生,一路侃侃而谈。他说芭沙人崇拜古树和太阳,祭拜大树可以消灾避难。芭沙的男孩小时候是留有一头长发的,只有长到14岁,用弯弯的腰刀剃光头上四周的毛发,留上头顶的一束绾成一个小鬏鬏,从此后成为一个男人,可以扛枪、打猎、找女人了。这就是芭沙男子的成人礼。滚月亮还吹牛说,他的媳妇是寨里最好最漂亮的女人。

       盛装的村民等待在去芦笙堂的坡口,我们一到,忽然间芦笙、芒筒大作,一曲笙歌奏完,三声铁炮响起,芭沙的男子一齐对天鸣放一阵火枪,震耳的声音在山谷回荡,硝烟立即弥漫了整个山林。这时芭沙年轻的男子邀请我们队伍中的女子上架荡秋千,胆大的女子竟然和芭沙男子面对面抓住粗麻绳,两双脚对踩着一块窄窄的木块,旁人放手往上一送,两人立即云燕一样飞上了半天云,吓得仰头观望的人一阵惊叫,那天上的女子却快乐地尖笑起来。

    进芦笙堂必须面对东方祭拜太阳,缓缓地向山坡后退着行进,等到带着万分好奇退到坡顶,转过背来,芦笙堂骇然眼前。原来是一块100平方米的山顶平台,四周古木参天,低处草木丛生。年轻的芭沙姑娘伴着芦笙唱着迎客歌,抬着篾筛献上用芭蕉叶捆扎的酸鱼酸肉后,所有的人列队点然香烛、红蜡,巫师嗡嗡嘤嘤,嘴里念念有词,领着队伍敬树神。

    队伍转过大树三周后,我抬头偷望,发现巫师竟然是和我们一路海阔天空的滚月亮。他这时全然没有先前的样子,一脸的庄严神圣,再也不可侵犯,不容我们不信他有全寨最好最漂亮的女人,因为在芭沙巫师是至高无尚的,是通往神灵的引路人。

       接下来的歌舞都是表现芭沙女人纺纱、织布、捶布、漂洗和男人打猎、斗鸟、劳动场景的。而芭沙的嫁娶也延续了很多山地民族抢婚的习俗,他们把抢来的漂亮女人用木棍架着,一路吹打抬回村寨,村民照例前来热闹一番。英俊威武的新郎以青草织成戒指送与心爱的女人,以示他们的爱情忠贞纯洁。新娘美丽而羞怯,被众多木棍颠颠地架着,白白的脸盘像一轮升起在山寨的明月。

    那一天村里正好有一个男子要举行成人礼,滚月亮将小木盆里的清水打湿那个男子的头发,只见他抽出腰刀,嚓嚓嚓,稳、准、快,剃下一片黑发,十分钟的功夫,那男子的头顶长发就被绾成了鸡键鬏鬏。到这时,我才明白芭沙的男人并不是以高大威猛的外相取胜,而是靠智慧和技艺取信于人的。在这样一个具有古代遗风的村寨,那种人类雄性最本真的表现,从此改变了我对尘世闹市中异性的标准。

       从芦笙堂下山的路上,当我了解到那表演节目的新郎新娘真的是一对相爱的恋人时,我对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新郎滚生香读了几天书,倒是大方洒脱,有说有笑地和大家混在一起。新娘滚卜里沉静怯懦,始终不肯承认与滚生香的恋人关系,总是羞红脸拿眼睛去嗔怪他的心上人。滚生香根本不理会滚卜里姑娘的眼神,他滔滔不绝地和我讲起了村长和他儿子的故事。

      村长年轻时是芭沙村寨最英俊最智慧的男子,血气方刚的年代却十分向往山外的世界。枪族部落的血液传统让他毅然离开山寨,当了兵上战场,参加对越反击战。经过残酷的战争,弥漫的硝烟,生与死的洗礼后,他更怀想高山云雾中村寨的清宁,更依恋芭沙平和的生活图景。于是,又回到阔别八年的故土。

       见到芭沙莽莽森林了,他的泪水狂涌而出,多少心灵的尘埃都被荡涤而去。他默默地搭了个窝棚在寨门外住了几个月,等头发能绾鬏鬏后才回到家里。后来他娶个山寨女人过日子,再后来他有了儿子,儿子长大了也剃了头发,绾了发鬏,举行了成人礼。

    他的儿子扛着枪穿梭在森林里,一如当年他的英武神威。他想他的儿子也是个优秀的芭沙男子,有一天也会娶回一个天仙般的山寨女子来家里添丁加口,但他没想到爱情的神鹰早已从异国飞来,盘旋在山林的上空。
   
    就在尘嚣之外大闹非典的前一年,一位伤情的韩国女子背着行囊拿着相机带着地图来到芭沙寻找世外桃源,她在寨子里住了整整半年,与村长的儿子产生了天火般的爱情撞击。纯朴的芭沙民风和纯净的芭沙人心灵,愈合了韩国女子心底的伤口,她与村长的儿子爱得如胶似漆,不知世上时日,不知今夕何夕。终于到了回国的时候了,韩国女子嘱咐心上人一定要好好地等着她,等她回国办理完一切手续,回到芭沙跟他完婚。

    从此后,这个至情至真的芭沙男子拒绝一切女子的爱情,一心一意等待他的韩国公主有一天驾彩云而归。在所有的爱情故事里,由来只有女人等待和盼望,而芭沙的爱情故事却是雄性的等待和盼望,因为稀有,所以珍贵!

    我被滚生香讲述的爱情故事震憾了,长时间地心如海潮汹涌,以致出了寨门,坐上大巴车,夜幕下到处都是芭沙的火把我也没有感觉。车开动时,我忽然醒了过来,打开窗户,将那把从贵阳带过来的鲜花抛向火把映照下的芭沙男子:滚生香!把它送给你的新娘和韩国公主,拜托你,祝福她们!

    我这样高喊的时候,泪水已经狂奔而出了……

                    怀抱芦笙的巫师滚月亮

 芭沙的姑娘们黝黑的皮肤告诉我们,她们是太阳的女儿


             枪族部落的男子威武神勇,美男子滚生香(左)英俊潇洒

 

注:此文已入选《中国当代散文大观第三卷》,请勿转载。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27 22:54:5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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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09]
做男人一定要能干:)

问好楼主,这文我以前在湖南论坛就学习过:)

村寨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在鼻息穿涌,眼前的景致仿佛是挂在墙上一幅色调浓重的油画,让人屏住呼吸,尽情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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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楼上的朋友看得好仔细呀,谢谢了。[em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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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奔跑火光在2006-8-27 23:44:00的发言:

问好楼主,这文我以前在湖南论坛就学习过:)

        是呀,这篇文章在湖南作家网文学论坛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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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正中的美女是楼主自己吧?
参加交流
以下是引用菜农在2006-8-29 22:23:00的发言:
照片正中的美女是楼主自己吧?

     是倒是我,可我不是美女。只是比芭沙的人白一点,就一白隔三丑了。[em01][em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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