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我柔软地想起了那段光阴的故事

 我柔软地想起了那段光阴的故事

                       ■土生阿耿(上海政法学院)

    十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96年7月7日,是我第三次高考的日子。那次高考,尽管让我终于圆了大学梦,却耗费了我五年的高中苦读。连续三年参加高考,让我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考场“老战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能考出多么好的成绩,但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也只不过刚擦山东省本科提档线。现在想来,真是恶梦般的令人不可思议。

    一败再败,最终才弄了那么一丁点分儿,说出去都很丢人的。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金榜题名的男生女生,纷纷在我身边露出笑脸,“可是可是我,却搞不清”,幸福的时刻“离我是近还是远”。反正别人脸上的那些灿烂笑容,在我这张比汽车轮胎还要厚的脸皮上,任凭借你多少双慧眼,也不会搜索到一丝一毫。因为我知道,心灵一旦受到创伤,肌肉与容颜也会陪伴着心窝一起疼痛。要是没有“皮笑肉不笑”的表演功夫,那么,写在脸上的,多半是一种真实的疲倦与疤痕。

    这么多个年头,日复一日地从我心头碾过,那段笼罩于心间的魔鬼般的阴影,也逐渐化作烟云,飘然离我而去。前些年,还经常在梦里让我重返考场,浮现出一个个数学公式、定理与英文单词,这些“讨厌死了”的东东也多次让从熟睡中清醒地睁开双眼,对着黑夜,献上一段凝望。但最近几年,好像连做梦都见不到那种场景了,要不是刻意回想,再也没有什么能轻易勾起我的记忆了。可是,最近浏览报章,却惊奇地发现一则消息,今年高考的分数公布后,山东的曹县、单县等地的重点中学门前,出现了买卖高考分数的现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少人正在讨价还价谈“买卖”。学校门前的树木、电线杆上,贴满了买卖分数的广告。一位出租车司机透露,6月28日,单县某中学的一个理科学生高考分数630多分,卖了25万元。天哪,天哪,我的天哪,高考分数可以上市交易了!据说前些年就有了,只不过是隐蔽地“场外交易”,也没人出来叫停,于是今年就干脆上市了,还有中介机构专门张罗这些生意,交易市场就像农村赶年集一样热闹非凡。

    前些年,只听说过高考作弊事件,比如“焦点访谈”曾经报道过的“助考公司”的作弊案。没想到,单靠作弊还不过瘾,现在干脆连作弊都懒的去干了,有钱的出钱,有分的出分,咱考不到高分,可以到交易市场上买一个嘛。这年月,官位可以买,学历文凭可以买,人的身体都可以买,凭什么高考分数不能买!只要用钱砸,咱赚来一个高分,也改善了卖方生活,这还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立功呢。在高考分数交易市场上,一般的民商事交易规则与交易惯例基本上都派上了用场,比如,在6月29日的交易市场上,有记者就看到一中年男子边推销边叫喊“减价”、“打折优惠”、理科585分,“昨天卖10万元,今天只卖6.5万元”。

    对此,在社会上打磨多年的“过来人”,可能觉得见怪不怪了。但对于一直埋头于大学校园里书呆子土生阿耿来说,却觉得新鲜极了。本打算写点东西,结合“八荣八耻”狠狠地批一下这种怪异现象背后的腐败官吏,但没想到这一消息却勾起了我的苦涩回忆,让我柔软地想起了那段光阴的故事。

    我生性内向,一到陌生环境,就觉得拘谨。记得到乡里的初中读书的第一天,我连学校的厕所都不知道在哪里,也不敢问身边的同学。下课铃声一响,男男女女都去“解手”了,我却呆呆地坐在教室里硬憋着。看到一个一个放过水的同学伴随着上课铃声跑进教室的情形,我简直羡慕极了!无奈,积攒了一天的液体只好下午放学回家后,留在了自家的茅厕里。次日回校专门考察了一下厕所的位置,但却又不敢进去,中午喝了一肚子的水,下午有两个课间,这么好的排泄机会我却没能抓住,死逼着我尿在了第三节美术课上,大概满满的一裤桶。好在当时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地趴在课桌上绘画,没能注意到我脚下的地板早已冲出了一条热河。

    现在回想起来,真有一种“柔软”的感觉。我边敲键盘写下这段文字,自己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山沟沟里出来的孩子,毕竟没见过世面,住惯了麦秸草屋,一到学校看到了瓦房,觉得仿佛去了国外一样陌生和新奇,而心里却蒙上了一层压抑,冒出了一股自卑。连上厕所都害羞的孩子,怎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呢。可是,我生性里终究又有张扬的一面,没过几天,我就与同学熟悉了起来。一熟悉起来,那可翻天了,整个教室简直接成了我一个人放肆的舞台了。上课时,小动作接连不断,多次被老师扭着耳朵在教室里转好几圈,就像在大街上示众一样,我不但丝毫没有羞耻感,反而还趁老师拽着我游走时,故意向各位观众做个鬼脸,出尽了洋相;下课后,没有尿的时候也跟着那些有尿的同学一起涌向厕所,有打有闹,厕所成了我心中的娱乐场所,有时还顺便从教室里带几支粉笔,从男厕所里漫过墙头抛向女厕所,同时想象一下会砸到哪位漂亮美妹,砸到她什么部位,并且还盘算着受害女生来追求责任,没准还能“成交”一份充满好奇的青春之恋。

    今天的我,常被指认“喜欢炒作”。每遇到这样的奚落,我也不着急否认。看来,从我过去的那些“污点”就足以窥视出现在的这些“晒点”。整个初中,是我迄今为止最活跃的三年,别看我顽皮不听说教,在一年级的“六一”儿童节上,我还以最高选票被评为了“优秀少先队员”,深得班主任喜欢。可是,开心和幸福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半年。在初二上学期时,为了整顿班风,不知哪个班干部想出来的“好事”,竟然投票选举“最调皮捣蛋的同学”,我又以高票当选,名列第二。当时上台唱票的是我同桌,他下来之后对我说本来我可以名列第一,出于同桌的情面,他故意少唱了我几票。当时我已经初步懂得了什么叫郁闷,所以好奇了老半天,按理说我比初一时老实许多了,为什么票数竟然这么高?暗访了一圈,原来投我的都是一些丫头片子,理由是我几乎为她们每一个人都取过“外号”,由于我取名的创意还算不错,所以她们的那些不雅之号在班内班外叫得很响,有的连父母都知道了。我这才明白,给别人起“外号”是不文明的,可以成为“最调皮捣蛋”的构成要件。可惜那个时候党中央还没有提出“八荣八耻”,要不然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呢。

    然而,也正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精力耽误了我的学业。几次期末考试,我都几乎名列班内后十名。那时学校里每个班都必须每周出黑板报,只要遇到期中考和期末考,那么,前十名和后十名的名单就会出现在黑板报上。我几乎每次都会上榜,不是倒数第四就是倒数第五,成绩一直比较稳定。初二下学期那个时节,我又初步具备了羞耻感,总想着花着父母的血汗钱,每次却考个倒数,回家还要撒谎告诉父母我成绩相当不错,觉得这有点不是太厚道。于是,到了初三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初中毕业考不上中专或者高中,怎么办?总不能再卷着铺盖回家,重复着父辈的生活——“农夫,山泉,有点田”吧。想着这些,我的心情就变得沉重了起来。那时正巧处于长胡子的男性性征发育时期,声带也变粗了,加上对自己的前途有了一些顾虑,所以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看到周围那些不学习的同学,也会情不自禁地嘲笑人家“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知道珍惜”。

    此后,我就开始发威了。每天晚上点上蜡烛,与课本、笔记、作业相伴到黎明。那时的精力比现在还充沛,学习的感觉简直好极了。不过,我们那里比较落后,信息闭塞,能够用来学习的,也就是教科书。我把初一到初三的各门课的课本看了一个遍,初中不分文科理科,所以我最头疼的是物理和化学,怎么看都不会。尤其是物理学中的电学、磁学、光学,化学中的各类“反应”,我几乎一窍不通。求教于学的比较好的同学,也不顶用,别人给我讲解半天,我也不上路。后来干脆就放弃了,考几分算几分。为了追求升学率,学校有一个惯例,每天三月份通过考试砍掉一批学生,被砍掉的这些人就不能参加中专和高中的入学考试了,只好等到毕业时来领毕业证即可。经过大半年的拼搏,我好歹没被砍下来。那个时候,初中毕业能考上中专的算是最好的学生,所以学校就把选拔考试成绩名列前50名的,专门编制一个班,有最好的老师为他们上课,辅导这些成绩优异的学生考上中专。我的成绩显然不算优秀,所以就不能考中专,只能考高中。记得被编入高中班之后,回家告诉了父母,他们有点失望,因为村里人都认为,考上中专的才是好学生。考上高中的,还要再读三年才考大学,而当时考大学可以说就是如同走独木桥,搞不好就被挤到河里淹死。但我还是尽力复习迎考,争取不辜负父母的期望。

    中考成绩下来了,我考的不高。但后来还是被县城一所高中录取了。那是1991年。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记得是外村的一个同学骑着自行撤帮我送来的,他也考上了,我俩在同一个学校。他比我还高兴,因为此君家里有若干姐姐和哥哥,父母六七十岁就去世了,一直由姐姐供养生活和读书,自知考上高中来之不易,当然开心至极。毕竟,那个年代能考上高中的,全乡镇也没有几个。

    长那么大了,我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去高中报到的那天,是父亲用自行车把我托运到县城的。陪我交费、安排好宿舍后,他没吃饭就骑车回家了。父亲走后,我心情特别复杂,毕竟从我家到县城来回要五个小时,父亲蹬踏着一辆破自行车,那么热的天,又没吃饭,肯定很累。尽管那时父亲才40岁,年轻力壮,但对我来说,他终究是长辈。当时我躺在床上休息,一直没能睡着,因为我的思绪随着父亲的车轮在转动,又想象着妈妈肯定会站在家门口等待父亲的归来,一种“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个时候,我听到窗外几个在洗衣服的高三姐姐,讨论着那一年的高考本科录取分数线。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本科”这个概念,因为在我脑海里一直有“大学”的概念,不知道“本科”为何物。那一刻,我更加坚定地认识到来高中读书意味着什么。当时我所在的高中应届本科录取率几乎是零,能有几个考取本科的,也是复读了好多年的“老油子”了。记得当时在校园里经常看到一些二十多岁的大哥大姐,后来听说那是考不上大学回来复读的。现在,我还能柔软地回忆起那几个熟悉的大哥大姐的样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用筷子敲着手中的饭盆,叮当作响。有说有笑的,憧憬着自己未知的未来……

    考大学有那么难吗?我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高一第一次期中考试,我考了班内第三名,很开心,这个喜讯竟然传到了我那些没考上高中的初中同学那里。因为,于我而言,自上中学以来,从没考过正数第三名,一下子进步这么大,自然也就成了可以炒传的“地方教育新闻”。我甚至因此而骄傲了,甚至开始嘲笑起了那些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用筷子把手中的饭盆敲得叮当作响的大哥大姐们。自大地认为他们肯定是由于“笨”才落榜了,要是能有我这样的成绩,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谦受益,满招损”。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我惨跌到了班内第38名。那个学期放假正好遇到春节,我那时已改掉了在父母面前撒谎的习惯,如实地把成绩及名次告诉了爸爸妈妈,第38名就是第38名,它不是第3名,也不是第8名。整个春节,我注意到父母没有了往日的开怀。而这,对我打击也很大。好在我的诚实没有白白付出,还是换回了他们的一些安慰和鼓励。开学回到学校后,我总结了退步的原因,列出了学习计划,准备在高二下学期迎头赶上。“虚心使人进步”,我进步了。具体名次我忘记了,反正又回到了排行榜前列。

    马上就要升高三了,离高考越来越近。我的物理化学之类的科目,在高中期间并没有多少起色,我依旧对那些电啊、力啊、磁啊、光啊,还有那些恼人的硫啊、苯啊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于是我选择了文科。令人不解的是,当时我所在的高中竟然不知1994年高考的模式,一会告诉我们是依然延续过去的模式,一会又说实行“3+2”模式,一会又通知我们按照“ABCD”四类模式。直到高三下学期一开始才最终获得了权威消息,实行“3+2”模式。这就意味着我要重新学习数学,以前学习的地理学也白浪费了。尽管我在文科班里的名次几乎是第一第二的,但1994年7月7日,我首次高考,却宣告落榜。

    是不是做任何事情,第一次都是紧张呢?我觉得平时模拟考试,没考那么差,怎么真考了,竟然才弄那么一点分,简直不可思议。当时也被一所学院录取,但由于不是本科,我十分不情愿,最终选择了回校复读。因为我平时学习成绩不错,所以当时的学校领导还有我的班主任十分欢迎我回去复读,还免了我的学费。“过去的誓言就象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次年,也就是1995年7月7日,我再次出击,又遭惨败,总分才比第一年提高了23分。94年是数学搞坏了,150分考了60分多分,离及格都差老远,95年是语文考坏了,我作文时思维怪异,最终给糟蹋了,不及格;两次残局,还不甘心收场,1996年7月7日又一次做了或许是最后的挣扎,当初高一时我还嘲笑那些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用筷子把手中的饭盆敲得叮当作响的大哥大姐们,现在我却重复了他们的路,尽管当时我还没戴眼镜,也没有筷子敲饭盆,但我的心却在噗哧噗哧地撕裂。最终擦过一般本科录取分数线,艰难地考取了我一直虚荣地追求的本科大学。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常相守,是我的脚步”。1994年落榜后,绕着我高中所在地的县城孤独的走了一圈;1995年又一次落榜后,走了两圈。两次的共同感觉是:腿脚不累,心累。如果两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第二年心更累;最后一年,我得知自己终于以微弱优势通过本科最低分数线后,我绕县城走了三圈,从中午到晚上***点,然后步行8小时走到偏僻的家。七月的天,已是蒙蒙亮,看到父母在村头等了整整一夜,等分数,更等年少无知的我……

    5年高中的日子就像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现在回忆起来,觉得那时比现在还刻板,学习就是死读书,复习方法根本就不对头,只是认为记住了几个计算公式和英语单词,就能在高考的战场上应付自如,这是多么天真和幼稚啊。当然,客观环境也是一个因素,就教育质量而言,有的老师现学现卖,教法上存在问题,导致学生根本就无法一时弄清楚;边远山区的学校,信息也十分闭塞,我们那帮学生就只知道单纯地“死拼”、“硬撞”,劲头倒不小,一个个通宵达旦地熬成了近视眼,可是效率却十分低下。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每天在学校吃的就是干煎饼和萝卜咸菜,营养状况很失败,更谈不上什么合理的饮食结构,这些都会让人在静心看书的时候感到能量不足。可是,这总归是外因,即便在这样艰苦的岁月里,如果能充分利用起来,化不利条件为有利因素,也照样能够脱颖而出,但当初年少无知的我,却没有成功地找到一个契合点,连续失败也就成为必然了。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2004年4月14日深夜,我写了一篇文章《考研琐忆:民法情与华政缘》,回顾了我的研考经历。当时,我就有一个打算,在高考10周年时写篇文章,再回顾一下我的高考。这一天终于等到了,难免会有一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苦闷心情。一觉睡下,梦中又感到“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空虚感觉似乎消失了,但那种“醒来时的清晨里,是寂寞的哀愁”之情又涌上心头,使我柔软地想起了这段光阴的故事。

                          2006年7月7日凌晨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