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记者 陈香 昏黄的灯光下,78岁高龄的汤一介先生戴上老花镜,用颤抖的手,执意在记者的文稿上补充写下了一句话。这句话是:“我错了,我要深刻反省。”记者的眼泪夺眶而出。在记者看来,以汤一介先生的德高望重,以他平日为人的人品和人格,他不必为了一个30年前历史的错误而忏悔。人心自有公论。然而他不肯,他执意从众人仰望的高处走下来,他在一个小辈面前诚心诚意地说:“我错了。” 汤一介先生借本报记者的笔,首度在媒体披露一段30年前的心路历程。他痛苦地将这段历史称为“错误”,而当时的许多知识分子,包括汤一介自己,都将这视为“荣耀”。 那是1973年。清华大学做了一个“林彪与孔孟之道”的材料,送给了毛主席。毛主席看了之后就说不好,说清华是理工科学校,不懂这一块,要求找一些北大的老师来整批林批孔的材料。“当时就把我们找去了,冯友兰啊,周一良啊,我啊。”汤一介说,这就是当时“批林批孔”和“梁效”,即“两校”的由来。 但是,当时的这些北大老师被8341部队的领导找去的时候,心里都挺高兴。“因为是毛主席找的我们,我们都觉得特别骄傲。”汤一介说,不管是“四人帮”垮台后他被没完没了地审查时,还是直到现在,他都是真心实意地说这句话。 对于汤一介,他还有一个不得已的理由。那时,汤一介在教工农兵学员,总觉得他们光学毛主席语录、老三篇是不够的,他认为他们应该学逻辑学,还给学员们编了一个马恩列斯认识论的提纲。这时候,其他教员的大字报又贴出来了,攻击他不重视毛主席思想的学习。当时正是“反右倾”的风头上,因为文革初期老伴乐黛云被打为“极右派”和自己被打为“黑帮”、吃尽苦头的汤一介早成了惊弓之鸟,就怕“反右倾”又整到自己头上来。“是不是又要被批斗啊?当时只盼早早一走,逃过这一劫。” 去了之后汤一介的主要任务是“做材料的工作”,也写了一些文章。而有些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写文章。什么叫“做材料的工作”呢?汤一介解释说,比如当时马王堆的帛书出土以后,毛主席要读这个东西,江青就把材料拿来,他们帮着做注解,标上音。 汤一介说当时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有的东西到底对不对”?但是他想想又算了,因为这是毛主席交代的。毛主席在天安门检阅时说的那句“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触动了很多人的心,他们从心底崇拜毛主席,因为他救了中国。 汤一介还告诉记者,解放后流行一种说法,就是哲学家只能是马恩列斯和毛主席这样的人。“我们叫什么呢,我们叫哲学工作者。”汤一介解释说,哲学工作者的任务主要是解释这些伟大哲学家的思想,用他们的思想解释历史和现实的问题。“这是当时普遍的想法,包括冯友兰的书里边也是这么写的。”而哲学工作者是不可能创造一个思想体系的,他们只能跟着伟大领袖走。 因为这段经历,“四人帮”垮台后,汤一介又陷入了隔离审查,到1978年才被解放。 同绝大部分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一样,尽管汤一介想避开一个又一个的政治旋涡,但似乎总也摆脱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