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混堂之混 混堂(一说浑堂),是上海等地对公共浴室之俗称。老上海公共浴室,许多人混杂合用一池,自早到晚水不更换,池水混浊浮腻之状可想而知,故名混堂。另据古籍记载,明代吴地浴室,前池后釜,中间有砖墙隔开,池底有管道与釜相通,釜下燃火烧热水与池中冷水不断交流混合,逐渐增温,成为浴汤,名曰混堂。但老上海浴室却没有一家用“混堂”来命名,大多用泉名或吉祥文字取名。 沐浴,北方人叫洗澡,广东人谓冲凉,上海人称汏浴、汏浴。旧时汏浴另一意思是妓女欠了一身债,伪装嫁人,像汏浴一样洗去债务骗人钱财。老上海旧城内外无论狭窄小街、低矮市廛都能找到混堂,上海人对于天津路浴德池、石门二路卡德池、普安路日新池、北京西路新闸路口大观园、淮海东路逍遥池这些知名老混堂应该不会陌生,在那居住条件极差的岁月里,混堂曾给人们带来沐浴的快乐。 土耳其浴室含有淫乐意味 昔日山西路北段有盆汤弄之称 晚清的申城混堂浴池宽约五六尺、长八九尺、深三尺,以锅烧汤,水热后用木桶倒水入池,可容十余人同浴。关于浴室,清人葛元煦等著《沪游杂记》记有租界盆汤,以盆汤弄之畅园、紫来街之亦园为最久,星园继之,官座陈设华丽,桌椅皆红木嵌湖石,近增春园、怡园密房曲室,幽雅宜人,堂内兼有剃发、剔脚等人,官盆每浴70文,客盆35文,此处五浊世界,不可藉以湔洗也。早期上海公共浴室大略如此。旧时苏州河上曾有盆汤弄六孔木桥,青浦有混堂浜地名,七宝古镇有浴堂街,曹家渡有条小街叫混堂弄(今长寿支路)。《申江杂咏百首》有吟盆汤弄一首:攒列蜂房气不寒,澡身争就此盘桓,是间容易蒙污垢,赖有香汤似浴兰。 南市一带的“清水盆汤”,由老虎灶或茶馆兼营,天热开放,浴客大多是黄包车夫、码头工人,每人一盆,围布蔽之,甚为简陋。上海首家女子浴室是1926年开设的龙泉家庭女子浴室,为附近妓女大开方便之门。20世纪初上海滩上出现了西化的浴室,如土耳其浴室、芬兰浴等设在闹市地段,精制招牌上写有中文、外文广告,有的是色情场所。1946年时沪城大街小巷有混堂140余家。 www.6park.com 混堂景象 www.6park.com 旧时混堂是社会上三教九流混合汇聚之地,市民当然也是主要客源。浴室师傅个个都是面带笑容、眼尖手快、见貌辨色的服务高手。当你买好竹筹踏进浴堂,木拖板、茶水、热毛巾如变戏法般地闪现在眼前,脱下的衣裤,浴工师傅动作神速,整理有序,轻轻一叉,稳稳地勾在高高的衣架上。浴毕奉还时绝不会张冠李戴,但那个年头常有白相人骚扰,谎称在浴堂丢失衣服进行勒索,也有“大内高手”之偷儿乘人多手杂时,盗窃高档衣物,所以混堂洗浴失衣是习以为常之事。 通常混堂大池最里边有个分隔小池称头池、焦池,池水最烫,泡足颇佳,上有木栅防人滑入。一些患有脚气病者喜欢在此烫脚丫,据说其舒适感觉妙不可言。浴客在大池里浸泡过瘾擦背去垢后,在外间面盆、莲蓬头处冲洗干净走出浴间气爽快畅,接住迎面抛来的数块热毛巾擦干身体,裹着浴巾往榻上一靠,浑身酥软,朦朦胧胧进入梦乡,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旧上海流行一句扬州老话叫做: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指的是本地一些闲人早上登茶楼吃茶,茶水灌满肚子,成了皮包水。晚上孵混堂泡在浴池里逍遥自在,人间烦恼全洗尽,又成了水包皮。 旧时沪上有沐浴剃头迎接农历新年之习俗,每年腊月二十至除夕夜,是上海混堂生意旺发之时。当年小浜湾进贤路上西泉浴室是申城为数不多,设有一清一浊两个大池的浴室,同其他澡堂一样,堂口有擦背、捶背、扦脚、敲脚、推拿、剃头、擦皮鞋等服务,还有人托盘小卖出售生梨、青萝卜、青橄榄、莲心汤等清热去火爽口小食,修脚师傅一刀在握为浴者医脚,施展劈、挖、分、修、锛、削、起、刮等刀术,恢恢乎游刃有余。从前的“扬州三把刀”之说:厨师切菜刀、理发剃头刀、混堂扦脚刀。可见扦脚一行在旧时生活的重要性。 旧上海有人喜欢赶洗头汤浴,有的浴客买通混堂浴工,开后门抢在浴室营业前大池浴水清澈见底先入为主,清清爽爽一洗为快。据说这是有人去面馆吃头汤面后得到的启发。随着沪上传统老浴室逐渐消失,有的老上海专觅古镇、冷街、旧巷残存的老式混堂孵上半天,高卧在浴室长榻上,呷一口香茶,燃一支烟,凝视着混堂里飘忽的雾气,伴着浴堂嘈杂声寻味旧时洗浴之感觉,亦是一种玩法。 著名浴池大观园 混堂轶事 1923年11月10日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刚刚在大世界附近温泉浴室洗完澡,红光满面,哼着小曲步出浴室大门,突然窜出几条人影,伴着枪声,徐倒毙在血泊中。事后查出凶手是连黄金荣、杜月笙也惧怕几分的海上闻人、上海“斧头党”帮主王亚樵及其门徒。这就是惊动上海滩的混堂门口暗杀事件。 女画家潘玉良1927年的习作《裸女》获意大利国际美术展览会金奖,可有谁知道,她的艺术源泉竟是从混堂里汲取而来。原来,当年刘海粟办的美专因模特儿事件无法进行裸体写生,潘玉良灵机一动,想起上海混堂内是一大群女人在一起洗浴没有遮隔,于是她常去女子浴室,在浴堂内认真观察,偷偷拿出纸笔写生。一天,老师刘海粟和同窗见到她精妙的浴室人体素描,都十分惊奇。 据说,民国时某日《申城》报端登出大世界游乐场老板黄楚九的大幅广告,说是要征求一位终年常带笑容的人。人们见报后纷纷猜测黄老板要为大世界物色一位演员,一时市民蜂拥而去应征。最后有一位据说能24小时笑口常开的胖子入选,薪水很高,被安排到黄楚九开的温泉浴室当一位和蔼可亲的招待员。后在那里做了许多年,直到笑容消失,那胖子才离开混堂。 清末,李鸿章来沪时足底患老茧鸡眼如肉中有刺深将及寸,急召浴室修脚名手到其行辕奏刀,足底之痛立除。鸿章大喜,重奖修脚师。 从前在西泉浴室内有一副木雕对联,传是戏剧家田汉所写:“进门皆是清洁客;出门并无龌龊人。”这或许是对申城混堂的绝妙写照! 逍遥池 洗澡自然是以去除身体污秽为要务,但其对于精神的滋养,亦有不可轻视的影响力。 罗马皇帝喀拉凯拉建造的公共浴室,据说可容纳1600多人同时入浴,这已经不单纯是为洗浴而是带点娱乐性质了,正好比游泳池里插满了人,其意不在游泳而在冲凉。古罗马的元老院喜欢在澡堂里议政,并非为了欣赏彼此的身体,恐怕是为了追求那种只有在宽松的环境下才能出现的畅所欲言的效果吧。中国的杨贵妃选择在华清池而不是在木桶里沐浴,没有什么道理,推想也是为了便于她的嬉戏和放松,毕竟,那里的空间感可以让人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推想杨妃乘机狠狠欣赏自己的身子一下也未可知,或者还有让她认可的人。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如果不是碍于卫生上的考虑的话,许多人是愿意到公共浴室洗一把的。这就是那些公共浴室至今还有生命力的原因。我相信有些人之所以热衷于到公共浴室洗澡,其题中之义不外乎要获取那种超然物外的感觉,这和远足旅行是一个意思。公共浴室的妙处就在于热闹而单纯——热闹,是因为公共空间的流动性强;单纯,是因为人的行为目标单一,人事关系模糊。所以,法国名片《虎口脱险》中,抵抗组织的人选择浴室作为接头地点,可以说是聪明绝顶。 浴室是个很微妙的地方,这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 两个地位悬殊的人同去浴室洗澡,两人平时很讲究身份,然而一起泡澡时,或许由于都是赤裸裸的,一时竟打破了级别界限,无话不说,亲热异常,然而等到洗毕就衣,顿时恢复旧观,此尊彼鄙,泾渭分明。这个曾经流传得很广的段子,传递出的信息丰富而耐人寻味。无怪乎知堂老人晚年要倾力?译日本名著《浮世澡堂》,盖因浴室其实也是一个浓缩的微型的社会,人性的优点和弱点,在那里也呈现出赤裸裸的模样。而濮存昕、朱旭演绎的《洗澡》,可以看作是这部书的中国影像版。 在过去相当长的时期,浴室与上海人的生活紧密相关,很多人都有到浴室洗澡的经验。这些经历似乎正在变成一种掌故。所幸的是,在那个 “浴德”压倒“澡身”的年代,人们到底没有把自己的身体看得很低。今天,在“澡身”早已成为每天必修的功课时,我们是否也要想到经常“浴德”呢?我想这是应该的。 混堂扦脚图 1938年正值抗战时期,我的家乡苏北扬州、江都一带农民挣扎在死亡线上。为了活命,我和几位乡亲背井离乡,乘条小船,躲着日本鬼子的哨卡,逃难到上海。 发学徒、菜馆洗碗;也有人劝我不妨在混堂学点修脚手艺,比较轻松又有技术。我答应了,从此与混堂结了一辈子缘。 打浦桥,很热闹,附近有家鑫泉浴室招收学徒,我交了大米两石、伪币20元与混堂师傅订了两年学徒工,吃住在浴室,工作在混堂低档堂口。平时也要给师傅干家务。两年后学徒期满,正好大世界两新桥边安乐浴池缺人,叫我应试当替工。当年扬州人魏长荣是我师爷,他是老上海十几家混堂的扦脚包堂。所谓包堂就是承包人,我们都归他管。 正式上班前一天,我师傅偷偷告诉我一个诀窍:明天提早2小时去混堂,把楼上楼下各座位号码、电源插座记住,因扦脚照明灯要用电。果然,次日账台传我去某号扦脚,我熟门熟路,飞快寻到位置完成工作。堂口管事夸奖我灵活聪明,同意留用,拆账30%酬薪。抗战后期,上海滩百姓生活更苦,混堂里每天吃土豆杂粮充饥。 1945年初,我转入进贤路西泉浴室。此地偏僻,市民惧怕日寇架在路口铁丝网和刺刀的寒光,市场一片萧条,民不聊生,无人来洗浴,浴工生活困苦,盼望着有天亮的一天。 旧时混堂浴工属于社会底层之人,常被恶势力欺压,在混堂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记得抗战时有个汉奸在楼上澡堂拨弄手枪走火,一枪打穿楼板伤了楼下浴工,凶手竟扬长而去。好不容易迎来抗战胜利,某日有位浴客披着旧军装、脚穿马靴、歪戴帽子闯进浴室。服务员招呼慢了点,那人猛地拔出手枪顶着老实巴交的浴工说: “老子抗战八年,你不好好伺候我,我他妈的一枪崩了你。”满堂浴客大惊,恐慌不已。后来他被人劝住,有人认识他是八仙桥一带的流氓。 旧上海混堂对于普通市民来说是不可缺少的,一些人患伤风、感冒、腰酸背痛来混堂大池泡泡出身汗,可发散风寒,有舒筋活血之功效,赛过吃药。寒冬腊月,穷人冻得发抖,只得去马力斯菜场边天宝池这种小混堂“混”上半天,避避寒冷。旧时混堂最高级的叫特别间,有水汀取暖,设有高级沙发、进口洋浴盆,供一人洗浴,浴资昂贵,一般市民无缘享受。我在混堂干了60余年,曾为上海许多名人修过脚。上世纪90年代,上海市府财贸办授予我修脚特级技师职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