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为离人照落花 来源:中华读书报 【字号 大 中 小】 文/何立伟 连天阴雨,今日忽然放晴,我却没有出门,整整一天,把这本近30万字的作家传记《林斤澜说》一口气读完。当时心底就跳出来张泌的两句诗:“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这诗里有股莫名的伤感。我说不清我为何会涌出这种情绪。 这本书可以说是当代作家传记体裁中我看过的最好的书之一 <广告>。写得那么翔实,充满了那么多人物,那么多往事,那么多让人唏嘘的丰厚的细节,内容组织得那么好,又写得那么流畅,而且多情。这不容易。这是下了真功夫、耗废了许多时间同精力的。 林斤澜我认识,1987年我还同林老一起参加过海南笔会。那时海南尚未建省,同去的作家,除了林老,也大多年轻。有李陀、韩少功、史铁生、戴晴、陈建功等等十来个,包括后来去了法国并以非中国公民身份领受诺贝尔奖的高行健。那是一个愉快的笔会。就像这本书里写到的,林老是个忠厚的长者,他以极独特的艺术追求及他所达到的文学高度,赢得了青年作家们应有的尊敬。但他又极谦卑,极低调,保持沉默,更多的是倾听年轻人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他面带和善的微笑,迎接各样的奇谈怪论,在内心里作出他自己的评判,而不轻易表达出来。就像这本书里引用汪曾祺的一篇文章时说的,你要林老说什么,他会首先一阵“哈哈哈”,然后迂回过去。但你又觉得这并非圆滑,而是一个人不惯于高谈阔论的稍显奇怪的表示。90年代后我认识了江苏作家叶兆言,他父亲叶至诚是林老的好友,而且兆言也极欣赏林老的文字,所以每回交谈中提到林老,必毕恭毕敬。对上一代作家,兆言与我有同好,惟特别喜欢汪曾祺老同林斤澜老。他们的作品皆是高品。而且极个人,极风格,少有人能比肩。这本书里绍国对两位老作家,也是一对交情甚笃的文坛老友的文风与不同的艺术追求作了比较。我完全赞同他的观点。我喜欢汪老,也喜欢林老,鱼与熊掌我都要。 我从这本书里更多地了解了林老,我不晓得他年轻时节居然到台湾干过地下工作,而且在“二·二八”事件中被捕,险些丧命。我更不晓得林老从少年时代起直到后来,居然结识了那么多了不起的大家,受他们的熏陶,也成为他们的薪火传人或同道。那些名字是多么令人肃然:梁实秋、焦菊隐、史东山、郑君里、张骏祥、许幸之、戴爱莲、叶浅予、盛家伦……这还是林老踏上文学之路之前的师长,他后来结识的同道、朋友及师长,更是了不得,唐湜、莫洛、赵瑞蕻、林昭、沈从文、老舍、茅盾、端木蕻良、骆宾基、萧军、杨沫、沙汀、艾芜、高晓声、叶至诚、汪曾祺、刘真、陆文夫……这些当年风云际会的人物现在都不在了。其中死得尤为壮烈的是林老在苏南新闻专科学校的女同学林昭,她是和张志新一样为说真话而献出生命的,死时才36岁。在狱中她曾写过一首诗:“自由无价,生命有涯,宁为玉碎,以殉中华。”直到1980年岁末,才为林昭召开了第一次平反纪念会,而这个纪念会的主持人,就是林斤澜,因为他是当年“苏南新专”的学生会主席。我读到这些人,读到这些事,每每怅触,每每温暖,也每每伤感。这些人都不在了,但这个世界仍有像绍国这样的人在记取他们的声音,他们的面容,他们的文字。他们的生命,已然凝成历史。 这或许就是我心中突然冒出那两句张泌的诗的原委吧。 我特别喜欢看绍国记汪曾祺和林斤澜的故事。他对两位老先生可谓相知甚深。对他们的为人、为文也充满了解心。他了解那么多真实生动的细节,令我大为吃惊。而且写他们,我觉得绍国用情很深。殊为难得。他涉笔的这些人物,他无不用心用情。所以他没有把林老的传记写成流水账,而是写成了一部充满感情的人的历史。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绍国的文字如月水,抚摸了所有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