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与单纯,怀特的内心向度 -------------------------------------------------------------------------------- 2007-2-10 14:54:33 西闪 ? 来源:新京报 新出炉的中文版将厚厚一本怀特随笔集一分为二,分别命名为《这就是纽约》和《重游缅湖》,有意无意间把握住了怀特随笔中交织的两大内容:复杂(纽约大都市)与单纯(缅因州乡间)。这正是怀特写不尽的两个内心向度。
怀特的文字之美是公认的。他一手奠定的《纽约客》文风影响深远。《纽约客》前总编威廉·肖恩说怀特的文风是“独特的、口语化的、清晰的、自然的、完全美国式的、极美的”,此人同义反复的颂扬造成了一种天花乱坠的效果。不过,怀特的随笔的确风格独特。有人评价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美国随笔作家”,也并不为过。这些不是我想要讲的,与其讨论,不如阅读。我想体察的是,一个美国随笔作家在面对这个复杂甚至有些糟糕的20世纪时,如何在文字中安身立命———怀特生于1899年,1985年离开人世,20世纪最难堪的岁月他都一一经历。这样去想,可能会更有趣一些。 在读《佛罗里达珊瑚岛》一文时,我有些心绪不宁。这篇文章在怀特的随笔中并不起眼,却不失为细察作家内心的一条小径。在写作此文时他42岁,无论思想还是文字都正当盛年。文字一如既往地澄明,自不必说。一开篇,怀特的视线散漫,颇似中国画所谓“散点透视”。目光所及,取暖器、煤气炉、电冰箱、壁毯,种种物什都要写下几笔,连壁柜上摆放的三只大松果也不放过,“两只涂成翠绿色,另一只涂成砖红色”。像这样过于夸张的细腻在怀特的随笔中不多见,却是一种文字倾向。大概就是散乱的视线让我心绪不宁。我想,怀特本人未尝不是这样。 在漫不经心甚至心思恍惚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后,怀特才把心神定下来,目光锁定在厨房碗柜里的一袋橙子上。每个橙子上都恬然贴着“添加色素”的标签。由此他想到美国南方在颜色问题上的态度不一:有色的黑人不得进入影院,“添加色素”的橙子则大受欢迎。可是,怀特关注“颜色”的目光也没能持续几百字,很快他就将视线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像逃避了某种烦扰,他如释重负地写下去:“但我喜欢佛罗里达”,喜欢正午灼热的阳光、喜欢甘蓝棕榈铺就的林荫道、喜欢鸟儿、蜘蛛和疾行的小蜥蜴。可是我仍冒昧地猜测,怀特的心情终难放松,直到“闭上眼睛”,不再关注。在文中,他两度写到了“闭上眼睛”的好处:“你闭上眼睛,倾听海的声音,多少个世纪一涌而过,大地又绿了”……“于是,你闭上眼睛,”大海的浪潮会“抚平了一切,又打碎了一切”。 从纷乱的视线到关注的目光,再到闭上眼睛,这还不够微妙吗? 在随笔集的前言中,怀特说随笔作者可以套上随便哪件衬衫,扮演随便什么人———哲人、泼皮、弄臣、说书人、密友、学者等等,而他觉得那些角色并不适合自己,那些衬衫都会穿破。但每逢灰心丧气时,衣橱里总有一件蒙田式的风衣还能派上用场。 在他的名篇《这就是纽约》中,怀特写到了正在筹建中的联合国大厦。他认为这幢大楼是非暴力和世界大同的完美象征,但也可能是一个被制造毁灭的飞机拦腰撞上的高耸入云的目标。现在看来,怀特一语成谶,他内心那种蒙田式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他不是不清楚时代的诡谲与痛苦,可是他仍选择在《夜之细声》中开心地想像梭罗重返人间的情景。他的文字中不是没有严肃而复杂的入世情怀,但是与疑心重重的蒙田相比,很显然,他更乐意在梭罗的陪同下漫游乡间,忘怀林泉。 细读怀特,慢慢地我感到,他是天真的,但绝不浅薄,如同澄清过的江水依然不失养分。在58岁那年怀特写道:“我生活的主题就是,面对复杂,保持欢喜。”那么,我想也可以这么说,怀特的文学主题就是,面向蒙田,心往梭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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