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山眼里有女人

  韩石山先生从来不在自己的文章中避讳他对异性的感觉,前些年他曾出过一本叫《回到常情常理》的散文集,第一篇文章的名字就叫《欣赏美女》,当然他另有本散文集的名字干脆就叫做《路上的女人你要看》。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韩石山的文学成就更多地是通过他笔下的女人获得的。稍远些的比如《一夜春风到天明》中的小仇、《巴里加斯的困惑》中的小冯,近的比如《海霞与现在播报之研究》中的海霞都是韩石山笔下极为成功的人物形象。

  韩石山曾在一篇文章中谈过因为自己儿时很少有机会接近女人而产生了了解和研究女人的念头,从此他关于女人的文章也就一篇接着一篇地诞生,而新近出版的散文集《此事岂可对人言》(作家出版社)中便不乏写女人的精彩文章。这本书分三辑,第一辑包括《母亲是怎样镇压知识分子的》、《此事岂可对人言》在内的14篇文章是序言中所说的“正经的散文”,多是对早年农村和学校生活的回忆,可以说这些经历时刻影响着韩石山日后的文学创作及研究。但是作为散文大家的韩石山,他的散文不可能仅限于对于历史的追忆和重复,所以他又选择了“女人”这个容易让读者感到“轻佻”的主题。从此女人与农村、学校、家庭、山西一并成为了韩石山的散文所关注的话题。这里要说明的是韩石山笔下的“女人”是有专指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人,也与姑娘有别。指的是年轻、聪明、大方而又略带羞涩的女人,“轻盈”和“清爽”历来是韩石山所喜欢使用的词语,放在这样的女人身上也最为合适。

  其实一本叫《此事岂可对人言》的书是略带些悲壮的,尤其对于一位曾住过“学习班”的知识分子来说,但读韩石山眼里的女人却另有一种味道。比如书中第一辑里有篇名为《拂不去的饿》的文章,本来是想回忆自己童年时的饿却偏偏在文章的开头谈到了自己与一位外省姑娘的交往。不了解的读者若读到“东南沿海某省一文艺单位组织笔会,邀我参加。实际玉成此事的是那儿的一位姑娘”,一定以为是韩石山的戏言,实际上这正是韩石山真实情感的流露。一般的作者这样的文章在开头提一次与外省姑娘的交往也就完了,韩石山不,他非要在结尾补上:“不知那位邀我去参加笔会的姑娘,能不能看到我的这篇文章,看到后又会作何感想,能稍稍增加些对我和我这一代人的理解或谅解,也就感激不尽了。”在《轻薄的报应》中,作家表露自己与异性相处时心迹的意图就更加明显了,古人说“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想必韩石山是深谙此道的,这正是韩氏散文的真。韩石山写过许多以个人独特视角研究社会的“韩先生言行录”式散文,书中收入的《路上的女人你要看》当属此类,时隔数年以后再次被选入新出的散文集足见作者对此文的青睐。

  《男人眼里的女人》是作者在太原市女记者联谊会上的演讲。关于自己与“女人”的情结,韩石山这样写道:“我小的时候,家庭这个范围里,是没有女孩子可交往的,连堂姊妹都没有。这样,我从小就对女孩子有一种好奇心,一种神秘感。再就是,我年轻时几乎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叫爱情的滋味。”“饥者易为食”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研究女人的兴趣。知道了这些,再联系起韩石山早年小说创作中具有代表性的女性形象、散文随笔中的海霞、小薛,乃至他选择林徽因、凌叔华和陆小曼这样的女性作为研究对象也就不足为奇了。文末作者提出了他所认为的好女人的两条标准:害羞和聪明,这自然是他数十年来女人研究的精髓所在。

  当然韩石山的眼里不可能只有女人,笔者也没有误导读者的意思,起这个名字只是觉得这个名字较之其他名字更有味道,更能表现韩石山写女人的优势之所在;形式倒并不新颖,偶然间想起了徐志摩的诗作《他眼里有你》而已。

附:本文发表在2007年3月7日出版的《中华读书报》上。

路上的女人你要看

韩石山 

    路边的野花你别采,这是一首歌里说的,为什么你已经知道。路上的女人你要看,这是我说的,为什么你未必就知道。

    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年来,有一个公认的大变化,就是男女之间的交往比过去开放多了。过去见了年轻漂亮的女同事,你就是心里再喜欢,也不敢说“你真漂亮!”说了会怎么样呢,一是跟前的人哄堂大笑,二是这位女同事会羞得满脸绯红,捂着脸跑开,三是回到家里妻子会几天黑青着脸,晚上睡觉给你个脊梁骨。这是平常的。不平常的就难说了,有一种准备是当时就必须做的,你得小心一个耳巴子飞到你左边或右边的脸上。一般不会左右开弓。

    现在好多了,这样的话,想说你尽管说。不必是真的喜欢,也不必对方真的漂亮。只要能找出个由头但说无妨,“哇,您真漂亮!”没人会在乎也没人会当真的。

    此中原委就不必说了,要说的是对路上的女人。当然,这里的女人,指的是年轻漂亮的成年女人。年轻不必说了,漂亮还得说一下。不一定非得是什么沉鱼落雁,有几分姿色就行了,甚至连几分姿色都没有,只要打扮也还抢眼的,都可视作漂亮。什么都是比出来的,实在不行了,跟路边的电线杆子比比嘛。

    先看有没这个必要。一个女人不管是上班或是办事,出门之前总要化个妆,除过自我的美感之外,有没有叫别人看的意思呢?我看是有的。让谁看呢,同事吗,那到了机关门外化也来得及啊,可从未见哪个女干部到了机关门外才化妆的。办事也是一样的。于此可知,女人外出化妆至少有一半是为了让路上的人看的。

    既是这样,作为另一个路人,就应当理解并尊重对方。这也是缘分。千年修得同船I,一条路上走也得修上二百年吧。

    再看这样做对你有没有坏处。忙的顾不上吗?真是这样,自然不好再麻烦你。若是不那么忙,比如你正一边走路一边看路旁橱窗里的塑料女模特,让你看看路上打扮入时的女同胞,就委屈你了?

    这样做了会是什么景况呢。假设个情境吧,你,一个男同胞,在你所在的城市的一条不怎么繁华的街道上悠闲地走着,对面一个女人过来了,近了,你发现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眼睛不大,肤色甚好白里透红。更近了,你看着她微微一笑,她看看你也微微一笑。过去了,你会发现天更蓝了,云更白了,日头更红了。

    如果年轻人都这样,不,只要有半数年轻人能做到这一点,想想吧,我们的城市该多么文明,这个世界该多么美好!

    惟一需叮嘱的是,你得会看,别那么大老远就死盯着,斜眉歪眼跟街上的小痞子似的。那就不是爱心而是贼心,竟可说是歹心。根据我的一点小经验,不妨概括为这么几个动作要领:颈部的扭转要在有意无意之间,眼珠的闪动要在似看不看之间,脸上的笑容要在似有似无之间,整个神态要在半憨不憨之间。最好的效果是让对方认为,你真的是个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人,你真的是惊讶于她的美丽,至少也是特别喜爱她那种美丽的人。当然了,她究竟美丽不美丽,你尽可在心里给她打个分,就是品评几句也无妨,就是刻薄点也无妨。

粥稀后坐,床窄先卧,耳聩爱高声,眼昏宜字大。
我是怎样看女人的

                         ——在太原市女记者联谊会上的演讲

  韩石山

这几年讲演太多,把名声都搞坏了。有人说,不见韩石山写什么作品,只见到这儿那儿演讲,还有人说我是个“大撇子”,意思就是能吹能搧乎。不过,这次我还是很愿意来的。平常能认识一个女记者,当然得是漂亮的,心里都美滋滋的,这次能一下子认识一“会”的女记者,怎么肯不去呢。

演讲的题目,是你们的副会长赵欣女士电话里告诉我的,“男人眼里的女人”。我来讲,只能讲“我眼里的女人”,我代表不了全体男人嘛。当时赵欣跟我说了,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善解人意呀,讲别的,不一定能讲好,讲这个肯定能讲好。我这一辈子,什么学问都没做好,就这上头还真有点学问。别笑,我说的是实话,听下去你们就明白了。

我母亲生了我们弟兄六个,我是老二,上面一个哥哥,下面四个弟弟。我父亲是独子,这就是说,在我小的时候,家庭这个范围里,是没有女孩子可交往的,连堂姊妹都没有。这样,我从小就对女孩子有一种好奇心,一种神秘感。再就是,我年轻时几乎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叫爱情的滋味。人们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二十七岁才结婚的,在那个年代要算很迟的了。可以说一抬腿就跨进了坟墓。当然,也可以说,结婚才是爱情的开始。这样的家庭环境,这样的婚姻状况,就让我一直对女人有一种研究的兴趣。做学问能获得大成功大成就的,不外两种人,一种是书香门弟的世家子弟,从小就在书堆里厮混,耳濡目染,早早就通了做学问的门径,只要他后来在学问的路上走,迟早都会有大出息大成就。陈寅恪、钱钟书,就是这一种人。还有一种,也不是书香门第,也没有正经读过书,就是对学问的兴趣大,悟性高,不管他原来做什么,只要他走到学问的路上,也一样能有大出息大成就。比如郭沫若、闻一多、陈梦家,原来都是诗人,后来搞起古文字研究,都成了大家。我对女人的研究,大体说来,和后一种情况相似。所谓“饥者易为食”,就是这个道理。肚子饿的时间长了,不光最容易吃饱,也最能辨出食物的味道。

你们总以为我是在说笑话,不是的,我是有著作的。我出过一本书,叫《路上的女人你要看》,还出过一本书,叫《寻访林徽因》。前一本可说是对当代女人的研究,后一本可说是对二三十年代女人的研究。最著名的一篇文章叫《海霞与现在播报之研究》,写的是中央台播音员海霞的播报风格,和这种播报风格对中国电视播报的改革的意义。文章中,我特别赞赏海霞那种脑袋不时动一动,面带笑容的播报风格。我甚至测定出她点头的角度(与脊椎的夹角)是多少,是十一到十二度。动作顺序是,下颔先往里一收,整个头部向左上方一扬,再往右下方一摆,回复到原来位置再说下一句话。在一扬一摆的同时,右眉毛轻轻向上一挑。就是这个样子(学那个动作)。同时我还发现,新闻联播的播音员不管多么漂亮,绝无风采可言,不怨他们,一是台里的规定,就让她们那么死死板板地坐在那里,二是播报的内容枯燥无味,引不起她们的兴趣。惟一能显示她们女性风采的地方,是念错了字又及时发觉后那么微微一笑。有点歉意,有点害羞,又不便言说。这是女人最可爱的一瞬间。漂亮的女人不一定可爱,会害羞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可爱。

害羞是人的天性。一个女人如果会害羞,那她就离天使就不远了,不会害羞的女人,必是撒旦(魔鬼)的女儿无疑。还举了个例子。据一位跟宋庆龄主席有过交往的老人回忆,宋主席平常与朋友们在一起交谈,脸上常挂着一丝羞怯的笑容。我们常说宋庆龄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实际上把这一点也包括进去了。宋氏三姊妹中,论漂亮,还数宋美龄,论可爱让人心仪让人敬重,还要数宋庆龄。宋美龄脸上有杀伐气,宋庆龄脸上有羞怯气,或者说是娇羞气。我们的许多到了相当级别的女干部,有的还长的挺漂亮的,却一点也不可爱,就是因为她们的脸上没了娇羞气,只剩下杀伐气,不苟言笑,杀气腾腾,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点说,像是谁都欠她二百吊钱似的,谁都是阶级敌人要篡党夺权似的。处级还不要紧,厅级的差不多都有这个毛病。不说当官的了,就是普通人吧。一个女人不会笑,不会羞,那就没有女人味了,说的严重点,就是没有人味了。

说的远了,回过头来,还是说我对女人的研究吧。前面说了,我并没有什么研究的资本,我的长处是从小跟女人接触少,想像力丰富,悟性好。

不能这么说,还是有点资本的。就是看书。我最爱看那些写女人的,或是女人写的诗词与文章,比如那些闺怨诗,婉约的诗。春天来了,柳叶儿黄了绿了,就由不得想起这样一首诗:“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装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怨中的少妇,心态是复杂的,想来神态也是美丽的,让人爱怜的。这类诗词中,我最喜欢的还是一首叫《节妇怨》的诗。是这样的:“君知妾有妇,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死生。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在别的地方也讲过这首诗,是从写作的角度讲的,悟透了这首诗,就会写文章了,至少就懂得文章的起承转合了。就会写小说了,至少就懂得小说的结构,怎样做到跌宕起伏,勾人心魄了,也懂得怎样把握人物心理了。今天不从写文章的角度说,单从“男人看女人”或“怎样才算个好女人”这个角度说。

这首诗是唐朝诗人张籍写的。张籍传世的诗不多,几乎没有一首不好。这首诗所以好,主要是对人物的心理把握得好。诗叫《节妇怨》,实际上写的是个“荡妇”,一个通情达理,处事得体大方,可爱又可敬的荡妇。也可以说是成功地处理了一次“婚外恋”,或者说是成功地处理了一次“性骚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诚,正是因为经过这么一次感情动荡,这个女人才可说是个真正的节妇。那种一见男人向她示意求情就大呼小叫,死呀活呀的女人,不能叫真正的节妇,只可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悍妇、泼妇。

你看这个女人心地多好,品质多好,处理的又多好。一个男人 ,明明知道她有丈夫,却送给她一双明珠,她呢,先接受下来,系在自己红色的小绸袄上,这个时候定然是妩媚地笑笑,那男人呢,也定然是心花怒放,以为好事成功了一半。这时候这个女人才从从容容地说,我家住的高楼紧挨着皇家的园林,我的丈夫是皇上别宫殿里的执戟卫士,我知道你爱我的心是真诚的,坦荡的,就像日头月亮那样光明磊落,可是你不知呀,我对我的丈夫当初是发了誓要同生共死的。想那男人听了这话,一定非常感动,更加喜爱并敬重这个女人。到了这时,这个女人才解下双明珠,流着眼泪递给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只恨我在未出嫁时没有遇上你这样的好人!或者干脆就说了这么句话。

这个“婚外恋”事件里,这个女人的心态是健康的,美丽的。“知君用心如日月”,这是多么善解人意,多么温柔体贴,又是多么的自尊自重,大度大方。我们现在的女人,很难做到这样,尤其是那些漂亮的,或不怎么漂亮却自以为亚若天仙的,说不定脱口而出就来上句:“得了你吧,别他妈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最让人感动,也最能见出这个女人善良的天性的,是最后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如果我们社会里的男女之间都有这种感情,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多么和谐的人间。

什么是好女人,什么是男人眼里的好女人,就是这样的女人。得到了固然喜欢,得不到也同样喜欢,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不说有什么事了,就是说说话,也会让人欣喜若狂的。

以上只能算案头研究,也就是理想的好女人的标准。现实生活中,几十年来,我也接触过许多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有的还是过从甚密的,知根知底的。总的感觉是女人比男人好,只有我负了女人的,没有女人负了我的。这或许是我省事较迟,得意的也较迟,一进入社会就是个成熟的男人,先前对女人又作过较为深入的研究工作,眼光挑剔,选择的标准高,上当受骗的机会就很少。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这个人很自私,绝不为情感所累,把功名事业看得很重,一旦发现男女情感会连累功名事业,就毫不犹豫地抽身走开。有人说,你这个人呀肯定不是个好东东。我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东。不管别人怎么说,几十年过去了,如今都到了这把年纪,没闹出什么绯闻总是真的。一个男人 ,活了一辈子,能有这么个名声也不容易了。我又没打算作圣贤,能做到这么个程度,虽不是圣贤,离圣贤也不远矣。

结合案头研究和现实体验,我说说在我的眼里,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好女人。前面说了,会害羞的女人是好女人,这只是一个方面。会害羞,除了修养之外,恐怕还有生理学上、心理学上的原因,总是心动了,感情动了,血管贲张,血液才会涌到脸上,让脸颊泛红。这至少说明身心健康。身心健康的女人,当然是好女人。光有这一条还不行,因为这更多的是动物性的一面。作为一个好女人,优秀的女人,还应当有更高的标准,更高的要求。有人猜着了,说,你是说聪明吧。差不离,却不全是。上学常考第一,硕士博士不怎么费劲就拿到手,这该是聪明吧。不一定,也许你是死记硬背下的,也许你就是那么一股筋,会学习会考试。世上有白痴学者这一说,就说明聪明不是可凭恃的,不是多么可爱的。再说,我们和一个女人接触,总不能一上来先问学习怎么样,是硕士还是博士?或是先去哪儿做个智商测定再决定是不是跟她交往。人和人交往,往往是凭感觉,不是凭什么科学的测定与分析的。我说一个标准你们看是不是这样,就是幽默风趣。对于好女人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你再聪明我看不见,你再有学问我不知道也用不着,你是不是幽默风趣,几句话下来就知道了。凡是幽默风趣的人,智商就不会很低,修养也不会差到那儿,如果模样也还端正,怎么能不让人喜欢,怎么能不让人爱怜,又怎么不是个好女人?

举两个例子吧,一个是反而的,一个是正面的。诸位是记者,也大都是编辑,我是作家,常投稿也常有约稿,跟编辑打交道就多些。这些年,报刊社里年轻的女编辑特别多,我也就常要和这些女孩子打交道。有见过面的,也有没见过面的,有发E-mail的,也有打电话的。我这个人要算个风趣幽默的,跟女孩子打交道心情总是特别好,脑子格外的灵光,说话也格外的俏皮。你们千万别以为栽花就能得花,种豆就能得豆,人世险恶得很,种花长出的也许是刺蓟,种豆长出的也许是石头。有次南方一家大报约我写篇文章,我写了,过了不久登出来,又过了不久让一家有名的文摘报转载了。编辑小姐给我发来个E-mail,报告了这个好消息。我老了,对这类转载早就麻痹了,感兴趣的是跟编辑小姐的电来电往。于是便回了个E-mail,上面说:

“不经意间的一篇小文章 ,只是为了完成你的一个吩咐 ,就被转载了。这是多大的本事!可惜你们还横挑竖挑。为什么不选开头一段,因为被你改了嘛。以后多说好话,还会为你多写两篇。若再像过去那样,不把土地当神敬,报纸就要开天窗了。来信连题名也没有,还是我的原题名,不太礼貌吧。你看,人一得意,多么可怕。”

我以为自己是开玩笑,对方也会来几句风趣幽默的话,斗斗嘴,开开心。不料过了两天,对方发来的却是这样几句:

“上次给你发邮件时,忽视了一个细节,确实有失礼貌,对此我深表歉意。我自己觉得一直都很敬重你,不知你说的不敬从何谈起?你说文摘报没有全文刊登你的文章,是因为开头一段被我们改了的缘故,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篇文章其他地方都好,除了开头一段不灵。做了几年编辑,结识了不少大家名家,要求我把他当神敬的,你是第一位。我只会与人打交道,还真的不知道如何与一位神交往。我觉得编辑与作者的合作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的,而不是你要求的编辑对作者要多说好话。你如果觉得少了你两篇稿件,报纸就会开天窗,也言之过重。反复拜读你的邮件,我确实觉得人一得意,真是太可怕了。”

我一看先是愣住了,一想就知道遇上个什么人了。不就是几句调侃的话吗,值得这么铁面无私,针锋相对,逐句反驳吗?我说“不把土地当神敬”,是说我也是个神,也有自我贬损的意思。“一得意多可怕”,明明是我自己调侃我自己的话,怎么真的就成了我得意忘形的证据了?我知道,这样的批评是不能反驳的,越抹越黑,最后没理的肯定是你。再就是,你还得承认,这女孩子是个正直勇敢、原则性很强的人。我精的和老狐狸一样,自然知道遇上这种人该怎么办,承认错误,赔情道歉,除此之外,别的解释只会越闹越僵。我的第一封道歉信是这样说的:几次通电话,觉得你还是个风趣的人,就无所顾忌了。我这个人,平常说话就没个正经。快六十的人了,能为转载一篇小文章就得意吗?从最势利上说,往后仰仗处还多多,我会得罪你吗?再说相隔这么远,无仇无冤,你又那么高兴地向我报喜,我会得罪你吗?真要那样,我成了什么东西?别生气,笑笑吧。希望你能给我回个信,以后到了你们那儿请你吃饭你能来。

这是一个反面的例子。不是责怪那个女孩子,只是想说明,不会幽默风趣的人,给彼此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她肯定不痛快了好几天,我也晦气了好几天。要不是及时化解,这世人不是又多了一对仇人吗?

再说一个正面的例子。就是双方都幽默风趣,给彼此带来了怎样的快乐。有一年复旦大学请我去演讲,还没去,上海一家大报的一位女编辑知道了,电话打到家里,说我去了上海他们想请我吃顿饭。过去我给人家投稿人家都不一定理睬,现在人家打来电话预约一顿饭该是多大的荣耀,可我不晓得是哪根筋抽住了,回话说,怕安排不过来,到了上海再说吧。到了上海她又通过我的一个朋友发出邀请,我去了,才知道这个女编辑是个很漂亮很能干也很懂事的女孩子,在上海人缘很好。当然我也知道,人家请我吃饭不是人家仰慕我,是她的一个老上级让她这么做的,他的那个老上级和我是文字交往上的朋友,也没见过面。经过这样一番交往,我和那位女编辑就成了朋友,回来后还通通电话。我这人贱得很,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总喜欢说些流里流气的话,表达那么一点心里的喜欢。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又不能做得太露,毕竟是有文化的人,也不能说得太俗。这可说难了,然而,天下事难不倒聪明人。有次我给她发了个E-mail,说:“你们编报纸的,未必注意最新的学术成果。最近有学者从新疆出土的汉简中发现了《诗经》的片段:望东南兮,河海淼淼,欲起程兮,千里迢迢,无舟楫兮,浪里白跳,忽闻玉音兮,心旌飘摇。你见过吗?要不要我写篇诠释文章,登在你们报上?”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逗啊!那女孩子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要是前一个那还不得报案去,这个女孩子不是这样,她给我回了个E-mail,说太好了,《诗经》又增加了一篇,确实是学术上的重大发现。请赶快写篇文章,我会及时安排刊登。听说你字写的不错,给我写一幅这首诗如何,我将悬挂墙上,时时吟诵。看,这才是真聪明,这就是风趣幽默的好处。我哪儿敢给人家写这么一幅字,真要写了,那才是杀鹤焚琴,大煞风景呢。

总括前面的意思,我认为好的女人,优秀的女人,可敬也可爱的女人,只要具备两条就行了,一条是知道害羞,会害羞,一条是聪明,懂得风趣幽默,会风趣幽默。这两条都在可感知的层面上,绝对能反映一个人的品质修养,学识才华。

好的女人,不是叫人喜爱、敬爱,也是爱,怎么说呢,噢,是叫人爱怜的那种爱。有个典故叫“我爱犹怜”,怜也是爱,比爱更温柔,更有人情味。是明朝吧还是什么时候,有个学者也是大官的,在外面包养了个二奶,那时不叫二奶叫外室,他老婆知道了,不干了,非得叫老公把这个二奶叫到家里看看不可,实际是要出老公的丑。老公没办法,只好把这个二奶接到家里,老婆一看,主意变了,本来是要既出老公的丑,也要责罚这个二奶的,最后说了句:“我见犹怜。”意思是,这么漂亮这么懂事的女孩子,我见了都怜爱,何况男人呢。能让人爱怜的女人,才是好女人。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

顺便说一下,我是不主张女权主义的。女权主义的具体主张是什么时候,我也不太懂,既叫女权,想来是维护女子权利,主张同工同酬,参政议政,男女平等这些吧。觉得女人受欺压,要翻身,要抬头。从字面上说,都没什么不对。但叫个“女权”且要“主义”就过头了。女人受了欺压,社会待遇不公正,就要来个女权主义。这种状况男人也有,是不是也该来个“男权主义”?儿童也一样,再来个“童权主义”?我以为,社会是个大家庭大家要和睦相处,谁也别强调自己的权利而漠视他人的权利。从性别上说,这世上只会有两种人,一个是男人 ,一个是女人,男女要互相帮扶,互相敬重,互相爱悦,才是一个和谐美满的社会。但同时也要看到,男女是有差别的,生理上,体力上,责任上,都有差别。女人要生孩子,就是一种责任上的差别。有个戏叫《红色娘子军》,我看了就不舒服。那么一队女兵,就一个指导员是男的,真要打起仗怎么办?指导员在后面大声喊:“同志们往上冲呀!”当然戏里安排指导员牺牲了。可我们知道,部队里指导员主要是做政治思想工作是不带头往上冲的。这种戏给人的感觉是莫非男人都死光了,要不怎么能让女人上前线打仗?据说有的外国人看了这个戏就很不理解,打仗,危险程度高的工作,就是男人的事嘛。现在中央号召建设和谐社会,我看先要在男女关系上形成一种良好的社会风气。中国人最让人看不过眼的,就是不尊重妇女,不爱惜妇女。男人要敬重妇女,妇女也要敬重男人,贴谅男人,男女互相敬重,互相帮扶才能建设一个和谐的文明社会。

喜爱女人吧,这会让你的生活丰富多彩。男人应该有这个信念。

喜爱男人吧,这会让你的生活丰富多彩。女人应该有这样的信念。

就讲到这儿,有不对的地方,你们都是编辑记者,眼光刁笔头子也刁,请批评指教。能得到女同胞的批评指教,我会感到很舒服的。

                                              

2005年3月13日上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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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稀后坐,床窄先卧,耳聩爱高声,眼昏宜字大。
这个韩石山一定很有女人缘的。好色好到他这份上,也不容易。
俺是灭绝师太
多数男人都好色呢
韩石山这人对女人倒挺有研究的.一直记得他写陪他老婆买衣服的那段文字.[em01]
诗意地栖居,个性地生活,唯美地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