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台北) 如果,蒋经国当年能不偏信偏听,能提名许信良参选桃园县长,许信良哪会出走党外?哪会发生中坜事件?没有中坜事件,哪会有美丽岛事件?哪里会有党外壮大的空间?没有美丽岛事件,何来如今的民进党? 从1977年起,蒋经国把他生命中最后10年的宝贵岁月,完全投注在和台独之间的斗争。反台独,不让台湾沦为台独禁脔,是蒋经国对中华民族的最后也是最大的贡献。 蒋介石风烛残年之际,美国以是否继续提供武器为要挟,胁迫蒋经国必须在台湾推动美国式的民主。实施美式民主,大量招揽台湾人进入政府统治集团,固然一定程度地扩大了政府的统治基础,却也无可避免招致台独分子的渗透,台独分子可以俟机在堡垒内部摧毁堡垒,国民党完全手足无措。 美国政变大使马康卫驻台时期,未能成功实施“刚性颠覆”,日后的美国,却使用了“柔性颠覆”台湾的策略。“柔性颠覆”,迫使台湾当局实行美式民主,从而松动、颠覆了国民党政府的威权统治基础。 “中坜事件”是蒋介石死后,蒋经国独力遭逢的最大规模群众事件,也是台湾从威权政治走向民粹纷乱的一个分水岭,蒋家王朝的统治机器,就是从台湾的中坜地方,拧松了第一只螺丝钉。 假面具与真昏庸 蒋经国在送给国府大员李焕一本名为《知人善任》的小册子里,开宗明义地写下了这么一段话:“余反复究读《贞观政要》有年,于思危育才之旨,若有所悟。对初唐盛业,故多赞慕,而益我最深且大的,还是知人善任之道。深察当时主政者的知人、用人、待人、培植人以及帮助人成功的气度与方法,益见唐时文治武功,其来有自矣。近年来,我常在此处下功夫潜心探究,期能有所进益,更勉以培植人才,帮助别人成功为职志。” 从这段文字,可以明白“知人善任”,是蒋经国最讲究,也最重视的修为。但是,在官场现实生活中,蒋经国究竟有没有知人之明呢?这是一个值得探讨,并且从1970年代晚期若干事件中,找到真正的答案。 1977年,又逢台湾选举年,按照国民党当局的计划,这年一共有五项“公职人员”在这年换届更新。桃园县长吴伯雄,是蒋经国相当欣赏的一位县官,1977年夏秋之际某日,趁着吴伯雄卸任之前,蒋经国特别约他到桃园慈湖陵寝共进早餐。 眼看吴伯雄的县长任期还有几个月就要届满,各县市长的选举提名作业即将展开,国民党桃园县党部提报上来的提名建议人选,是一个叫欧宪瑜的人。某日,蒋经国问起国民党中央组工会主任李焕:“桃园县党部提上来的欧宪瑜,是什么背景?适合提名他吗?”李焕表示:“欧宪瑜这个人我并不认得。”蒋经国接着说:“吴伯雄赞不赞成提名欧宪瑜?只要吴伯雄赞成,我们就提名他。” 李焕走出蒋经国办公室,赶紧联系吴伯雄,询问有关提名欧宪瑜的意见,吴伯雄听到欧宪瑜,连声说这个人很优秀,是合适的提名人选。于是,欧宪瑜的提名案,就和其它县市的提名案,一块儿被送到几天后的国民党中央常会,中常会无异议通过,蒋经国在提名公文上批了个“可”字。 蒋经国做梦也想不到,一向最讲究“知人善任”的他,大笔在公文上面这么一挥,竟挥出一场祸事来。最不可思议地,在祸事爆发之后,李焕竟成代罪羔羊,政海触礁。 在一般人习以为常的印象里,总以为蒋经国是台湾经济奇迹的缔造者,对他颇多推崇,殊不知在蒋经国身上,也有领袖人物通病的“晚年症候群”──昏聩偏听与易受蒙蔽。 “行政院”长时期(1972年—1978年)的蒋经国,总是笑容可掬,与民同甘苦,又有亲国民党传媒的全力吹捧,成为国府迁台以来,最具亲民爱民形象的国民党领导人,和蒋介石的不苟言笑相较,长期处于威权统治下的台湾,老百姓从蒋经国的脸上感受到阳光般的温暖。 然而,一位备受蒋经国宠信的国府老干部形容,蒋经国在群众场合里,表面上笑脸迎人,温和亲切,私底下的蒋经国威仪棣棣,自以为是今日帝王,不可一世,没有人胆敢和他抗颜、捋虎须,甚至连开个小玩笑都不敢。 1975年之前的蒋经国,上有蒋介石、严家淦,但是晚年的蒋介石疾病缠身,无法视事,“副总统”严家淦却又“谦冲为怀”,从不与蒋经国争锋争权,所以,国民党党国重责大任几乎全部操诸蒋经国一人。到了1977年之后,蒋介石已经亡故,严家淦更是几近退位状态,不问政事,成为百分之百的橡皮图章。国府党政军大事,全由蒋经国一肩承担。 1977年以后,台湾岛内社会结构随着经济起飞,人民参与政治的欲求愈见强烈,党外异议分子亟欲藉此时机,争取民主权力,文斗武斗一起出笼。此时蒋经国领导之台湾,内忧外患,三面受敌。表面上,蒋经国在台湾已经“南面而王”,党政军大权一把抓,台独势力高涨的这股巨大内忧,使他常有芒刺在背之感,却又苦于不知如何拔除此一心腹之患。 许信良借风使力 1977年11月19月,“中坜事件”爆发的当天晚上,蒋经国急急忙忙驱车来到国民党中央党部,快步走进主席办公室,脸色铁青,坐在沙发椅上不发一语。在此同时,国民党组织工作会主任委员李焕,在办公室听到群众怒烧中坜警察分局,而且计票结果已显示许信良胜选,国民党提名的候选人欧宪瑜落选,整整输了8万多票,李焕急如热锅蚂蚁。 国府一些认为蒋经国怒火中烧其来有自,因为这一事件的火种源头,原本只是党内同志之间为了争取提名,燃萁煮豆、同室操戈,却因国民党误信地方党部人士的意见,误以为欧宪瑜在桃园民意支持度高,才舍弃许信良,提名欧宪瑜。选举当天选民怀疑当局有做票舞弊之嫌,最后演变成暴民火烧警察局,轰动国际社会的群众暴力事件,让他苦心营造的“蒋经国时代”黯然失色。 时值蒋经国在蒋介石默许之下,大搞所谓“吹、台、青”政策的浪潮顶峰,在主持党政军各级会议场合,蒋经国不断下达指示:“我们要多交台湾人朋友,要多提拔台湾人!”蒋太子求才若渴,急于将国府权力作世代交替,吸纳多一些的台湾人进入国府统治集团,此即所谓的“吹、台、青”政策。风行草偃,只要是台湾本地人都是宝,台湾政治人物一夕翻身。 许信良就在蒋太子求才若渴,急欲争取台湾籍青年投效“党国”的时空景背下,受到李焕和国民党的大力提携。许参选第五届台湾省议员,吴伯雄也在同一年搭配竞选桃园县县长,两人同时当选,成为炙手可热的政坛新星。 年轻气盛的许信良,当选省议员之后,不像一般国民党议员惟党部马首是瞻,在议会问政质询,他老是直言和国民党唱反调,不仅公开让当时的台湾省主席谢东闵当场下不了台,也让提拔他的台湾省党部主委和组织工作会主任李焕十分为难。 许信良在省议会的言行,几次被情报和组织部门向蒋经国举报,党部透过各种方式,软硬兼施,许信良口诛笔伐,依然故我。之后,许信良陆续写了两本书,名为《风雨之声》和《当仁不让》,轰动一时。许信良这两本小书都有自我明志的味道。《风雨之声》是他自许为“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意;至于《当仁不让》明显是在提醒国民党,桃园县长大选,许信良不会退让。1977年10月,不顾党部的严厉警告,他果然回乡登记参选。 桃园选举埋下诱因 1950—1970年代中期,台湾社会相对单纯,只要县市党部提报了提名名单,中央橡皮图章一盖,就无异宣布某某人已经当选。桃园县选情一向比较复杂,除了党内党外的争夺战,地方上特殊的派系问题也常让国民党当局头疼不已,此外,还有闽南人和客家人之间的矛盾,族群斗争一天比一天尖锐,后来地方人士达成南北轮流执政的默契,情况方才稍见稳定。 1977年县长选举提名作业开始进行,由于许信良在省议会三年间,言行备受国民党党内疵议,中央党部在许信良的人事数据上注记“该员党纪考核记录不佳”。 早年国民党地方选举的提名机制,几乎完全受地方党部和地方派系的左右,党中央由于不熟悉地方情况,总是尊重地方的意见。纵使许信良有强烈的参选企图心,但是,包括桃园县党部在内的地方人士,却认为许信良“没有钱”,不能应付支出浩繁的县长选举。 1977年10月,正值县长选举的最后关头,国民党开除了坚持参选的许信良的党籍,许信良立刻发表了一篇声明文章《此心长为中国国民党员》,文章中声言:“吾名虽不列中国国民党党籍,吾心愿长为中国国民党员”。 明眼人一看许信良这些动作,就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和国民党的关系,预留未来复合的空间。毕竟地方首长选举是一场“零和游戏”,因此,国民党当时的动作非常绝决,不仅开除了许的党籍,还在选举过程中,使出各种手段封杀许信良的生存空间。然而,在国民党桃园县党部和中央组工会担任过党工的许信良,可说是青出于蓝,犹胜于蓝,他不但早就学会国民党那套选举模式,还新创了各种选举奇招,变成日后台湾选举常用的选举战术。 桃园一役,才刚开始,国民党就犯了“用徒者亡”的致命伤,蒋经国受到地方人士蒙蔽,提名听话的欧宪瑜,否决“调皮捣蛋”的许信良,已种下注定败选的恶因。 李焕泪洒蒋经国办公室 前“警政署长”孔令晟评论“中坜事件”时曾经说:“不可讳言的,当一个政党掌握权力的时间太久,必然会产生腐化的情况。在政治上,执政党以不正当手段控制选举,在当时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再加上因控制选举而产生许多的偏失,更令老百姓对执政党产生反感。” 1977年11月19日,是台湾举行台北市议员、县市长等五项公职人员大选之日。当天下午开票过程中,支持许信良的民众邱奕彬,指控监票人员范姜新林涉嫌舞弊做票,其它的几个投、开票所也陆续传出有国民党做票的流言,这时群众愈聚愈多,在混乱场面中,警察惟恐范姜新林遭群众攻击受伤,马上将范姜新林带到中坜市警察分局保护起来。 那次选举期间,桃园地区的耳语早已司空见惯,此时耳语更发挥了众口铄金的巨大煽动力,在口耳相传之下,当天下午四五点左右,中坜市警察分局门口已经聚集了两万多名群众和大学生,人们议论纷纷,不满国民党当局“指使做票”,群众越讲越气,盲目的群众心理就这样被鼓动起来,不少人捡拾起马路边的石块,朝警察分局及楼下的派出所丢掷,警察局面向马路边的玻璃窗全被砸碎。 中坜发生暴动之前,“台湾警备总司令部”接到情报,分析全台湾可能发生选举暴乱的地点多达数十个。蒋经国深感忧虑,事前曾经先后约见“国家安全局”局长王永树、“总政战部”主任王升、“警备总部”总司令郑为元、副总司令阮成章、“警政署”署长孔令晟等情治首长,商讨因应选举暴动的问题。王王建议蒋经国,基于二二八事变的教训,绝对不要动用军队,即便最后被迫动用军队,也不准开枪,以免升高对立。孔令晟则提出著名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基本方针,冷处理各地的选举暴乱。这些意见,蒋经国都原则同意。 中坜分局门前的民众,在群情激镇愤之下,几名胆子比较大的群众,冲上警察分局二楼的勤务指挥中心,其他群众见状也蜂拥而上,警察自知寡不敌众,早已从后门紧急撤退。还有暴民冲进近在咫尺的消防局,有人爬上消防车,发现车上的桶装汽油,就拎着这桶汽油往中坜警察分局楼下的派出所室内淋洒,有人拿出火柴引火焚烧警察分局。警察派出所和分局陷入一片火海,警察局外的8辆警车、60余部警用机车也同时被熊熊烈火吞没。 依照“国家安全局”的内部报告,中坜事件中,共有16部大小车辆在事件中,遭“台独分子”烧毁,“国家安全局”的情资报告中指出:“台独分子利用流氓滋事”。 中坜发生重大暴动事件,与中坜近在咫尺的慈湖陵寝,也加强了兵力部署,甚至远在25公里开外的台北士林官邸,外围宪兵也荷枪实弹,准备随时应变。 “中坜事件”,是1947年二二八事变以来,台湾最严重的一个群众事件,更是蒋介石逝世两年来,震动台湾岛内的最重大反政府暴动。“中坜事件”爆发当天晚上,蒋经国坐镇办公室,国民党中央党部连夜等票。开票结果,党外人士一举取得总投票数的30%,较诸过去将近增长了10个百分点。负有全省选举成败之责的国民党组织工作会主任李焕,脸色铁青地看着一份接着一份的选情报告。在这次选举中,有不少脱颖而出的当选人,过去曾经是国民党党员,更是”吹、台、青”政策重点培植对象,由李焕亲自吸纳进入国民党的台湾人。 “吹、台、青”政策竟演变成火烧警察局的暴乱,大坏国际形象,未蒙其利先受其害,蒋经国始料未及。 11月19日晚间9时许,选举结果大局底定,国民党中央党部那幢旧式红砖洋楼,依然灯火通明。中央党部选举计票中心,位在三楼会议室,蒋经国主席办公室也在三楼,工作人员个个神色仓皇,气氛低调。 桃园县县长宝座已确定失守,中坜群众火烧警局的暴动事件,消息也已经不胫而走。李焕神情落寞地走进蒋经国主席办公室,准备向蒋口头请辞。坐在沙发上的蒋经国,表情木然,不发一语。 一位服务于主席办公室的党工表示,李焕语带哽咽地向蒋经国表达忏悔之意,许信良是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也是党的重点栽培人才,几经劝阻,许信良仍执意参选,为了许信良,其间并曾有意更换党内提名人选,但因故受阻。演变至今,桃园地方政权丢失,意外造成民变,自己实在对不起教育长。责任心和荣誉感甚重的李先生,说到激动处,据说差一点作势下跪,蒋经国见状马上劝慰拦阻。 从中坜到美丽岛 11月20日凌晨,蒋经国指示作如下处置,以平息群众蠢动,对外宣布监票人员范姜新林已送交法办,同时宣布许信良得票数超过欧宪瑜8万票,已当选为桃园县县长,中坜警察分局门前那群民众才逐渐散去。 危急存亡关头,蒋经国深刻体认到台湾岛内台独和党外势力的严重性。一方面,他必须扩大国府在台湾的统治基础,让优秀的台湾人才进入国府统治集团里面来,但是,另方面,他必须正面迎战岛内外台独势力,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这场斗争,既有文斗,也有武斗。“中坜事件”让蒋经国警醒,岛内日益猖獗的异议分子和台独份子其实才是心腹大患。 “中坜事件”发生后几天,蒋经国在某次首长临时联席会议上,痛斥党部这次没有搞好选举,指责党政军特整体的配合工作没有做好。蒋经国这番谈话,暗示将要进行一波大范围的人事更动。国府官员原本私底下只当笑话讲,没想到竟成为一句官场名言:“李焕要换,王要升”。李焕来年从国民党中央组织工作会下台之后,不但调离组工会职务,就连“革命实践研究院”主任和“救国团”主任的位子也不保。高雄发生“美丽岛事件”之后,1979年年初,李焕被派往高雄筹备成立“国立中山大学”。 为了检讨“中坜事件”后遗症,蒋经国接连好几个月在党内重要会议中口头指示,以后党内提名候选人,要注意提拔高学历,形象好的党员,同时交代要彻底改组国民党的组织工作会。并且要研究改进竞选方式,增加国民党籍候选人的胜算。千检讨万检讨,蒋经国似乎就是没有检讨自己犯的错误,就是不曾检讨自己和国民党中央的昏庸偏听与易受蒙蔽。 “中坜事件”之后,蒋经国开始着手微调“吹、台、青”政策。蒋经国意识到一个新的阶段来临了,党外反对运动已经从先前的议会斗争路线,朝群众街头暴力路线发展。而不论是议会路线或是群众路线,都与台独运动有着微妙的联系,蒋经国意识到必须借重政工和情报两个体系,反制快速膨胀的岛内台独及党外势力。 “中坜事件”给人无限的省思,如果,国民党当年能不偏信偏听,能提名许信良参选桃园县长,许信良哪会出走党外?哪会发生“中坜事件”?没有“中坜事件”,哪会有美丽岛事件?哪里会有党外壮大的空间?没有美丽岛事件,何来如今的民进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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