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小王子在地球上 小王子到达地球的时候，降落在撒哈拉大沙漠上。 他在沙漠上还没见到一个人，先已看到一条蛇。这条蛇“像一根手指一样细”，但是很有智慧，而且似乎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比一个国王的手指还要厉害”。它使人想起了在伊甸园里的那条唆使夏娃吃下禁果的蛇。但这条蛇不是要让小王子堕落，而是将来帮小王子提升；它不是诱惑小王子离开伊甸园，而是促成小王子回归伊甸园。 小王子和蛇进行了一次谜语般的有趣对话。如今的小王子经历了漫长的精神旅行，已经今非昔比。他现在认识到：“如果星星们都发光的话，那是为了每个人有一天都能发现自己的那一颗。”那条蛇居然也能感受属于小王子的那一颗星星的美。然而，尽管小王子已经发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但仍然觉得“它是多么远啊！”他告诉蛇，他和他的花儿闹别扭了，所以到了地球。他在沙漠上不曾发现人踪，觉得有些孤独。蛇提醒他：“跟人在一起也会孤独的。”小王子和他的花儿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是也都感到非常孤独么？蛇的使命是结束人的生命，既然人从土里来，它便送人回到土里去。但蛇了解小王子的生命不属于“这个花岗岩的地球”，因为小王子有他自己的星星，而它已经见识了小王子的那一颗星星。最后，蛇向小王子许诺，愿意在某一天帮助他，送他回到他的那个遥远的星球上。 但小王子尚未最后了悟生命的真意，他还必须去漫游，去结识地球上的人。于是告别了蛇，穿越沙漠，翻越高山，长途跋涉，小王子来到地球人居住的地方。 首先印入小王子眼帘的，是一个玫瑰盛开的大花园。小王子顿时惊呆了。花园里的每一朵花都像小王子的那一朵！“他感到很伤心。他的花儿跟他说她是宇宙间独一无二的花儿。可现在，一个花园里就有五千朵和她一模一样的花儿！”在五千朵玫瑰之前，小王子无法继续保持他的虚假的骄傲：“我以为，我很富有，拥有一朵举世无双的花儿，其实我只有一朵普通的玫瑰。”小王子伤心地哭了。 这时来了一只狐狸。它来得正是时候。小王子的教育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一个人在他的曾经赖以生存的观念被现实生活的力量所击垮的瞬间，亦即他处于一种“存在”化为“虚无”的瞬间，其实也正是他即将开悟和觉醒的瞬间——但在这关键时刻，他需要一位善于把握时机的高明的导师。狐狸正是这样的一位高明的导师。它既是一位生活大师，也是一位教育大师。它告诉小王子两个真理： ⒈“只有驯化了的东西才能认识。……人再也没有时间去认识事物了。他们在商人那里买现成的东西。由于根本不存在卖朋友的商人，所以人不再有朋友了。” ⒉ “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眼睛，是看不见本质的。” 这两条真理之所以为真理，就在于它绝非只是一种抽象的教条，而是可以在生活中活生生地加以体验的真理——归根到底，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本源性的“真理”并不是近代科学意义上的认识论的真理，而是存在性的真理，因此，唯有那种可以直接体验的、以生命去亲证的“真理”才是货真价实的“真理”。譬如真理二。我之所以认定它是真理，是由于我曾经真切地体验过它。有一次，我那四岁的儿子在饭桌上突然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老说我把你的话当做‘耳边风’啊？什么叫做‘耳边风’啊？”他的妈妈不会回答，只好向我求助。我说：“‘耳边风’就是说，你在听妈妈的说话的时候，只用了你的耳朵去听，没有同时用你的心去听，这时候，你的耳朵虽然听到了妈妈的话，但是这些话并没有听进去，没有进到你的心里去，这样的话你听过了就忘了，对你就不产生作用，没有意义，就好像是一股空气吹过你的耳边，所以叫做‘耳边风’。”的确，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他有一颗心，我们必须让自己的心时时保持警觉和敏锐的状态，而不是让它处于“心不在焉”、“麻木不仁”的状态，否则我们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此，我们将永远无法觉知生命和生活的本质，无法把握生命和生活的意义。 狐狸立即让小王子亲自实践、亲身经历它所传授的真理。它随机施教，循序渐进，从真理一开始，想要使小王子由此而领悟到真理二。小王子不是受到打击觉得很孤独很伤心吗？不是渴望当时出现在身边的狐狸和他一起玩吗？狐狸便说，我不曾被你“驯化”，我和你毫无关系，所以不能和你一起玩。 所谓“驯化”，狐狸又称之为“建立联系”，它使一种陌生的、外在的对立关系，变成一种亲熟、内在的交流关系。在这种关系中，有着发自内心的“关切”：在这种关系中，有着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狐狸说：“如果你驯化我，我的生活将充满光明。我能听到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听到其他的脚步声时，我就钻到地下。你的脚步声召唤我走出地下，像音乐一样。看哪！你看见了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没有用。麦田不会使我产生任何回忆。这是很悲惨的呀！你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你要是驯化了我，那将是多么美好啊！麦子是金黄色的，让我想起了你。我喜欢听麦子中间的风声……” “驯化”的关系，存在于人与人之间，也存在于人与物之间。真正的画家对于他的画笔，真正的武士对于他的宝剑，真正的骑士对于他的骏马，真正的儿童对于他的布娃娃，都有着一种深刻的“驯化”关系存在。所以，画家甚至能够听见他的画笔在窃窃私语，武士甚至能够感到他的宝剑在鞘中蠢蠢欲动、听到他的宝剑夜间在墙上鸣响，骑士甚至可以向他的骏马托付自己的生命，儿童甚至和他的布娃娃同吃同住、相依为命。总之，“驯化”关系存在于人与世界之间，“驯化”就是人与世界之间的本质的关系。本真的生活，也就是去和周围世界建立起“驯化”的关系。 狐狸的教育大功告成。小王子觉悟了他和他的花儿之间的“驯化”关系，并学会了用心灵观看。他走到那个玫瑰园，对着那些玫瑰发布了他的“宣言”：“你们很美丽，但你们是空虚的，人们不会为你们去死。当然了，我的那朵玫瑰，一个普通的路人会以为她和你们是一样的。但是她一朵花就比你们全体都重要，因为是我给她浇水，是我给她罩上罩子，是我给她挡上屏风，是我为她杀死毛毛虫（除两三只变成蝴蝶的以外），是我倾听她诉苦或自夸，甚至有几次默默无语。因为这是我的玫瑰。”另一方面，小王子也意识到他的花儿同时也驯化了他自己，“她使我浑身散发着香气，她照亮了我。”他终于找到了可以一劳永逸地击败长期困扰自己的孤独和忧郁，并把他和花儿联系在一起的东西，那就是关切，就是责任，就是爱。他终于明白了，那花儿是他的唯一的玫瑰，他用他的全部生命所要寻找的东西，可以在这一株玫瑰中找到。 就这样，小王子从狐狸那里顺利地学成出师。出师之后的小王子，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洞察生命奥秘和生活真相的智者，并且由于这种洞察而使自己也变成了一位大师。他的心灵已经跃居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就像尼采笔下的那个下山传道的查拉图斯特拉，小王子心中酿就的美酒也渴望着向外流溢而出，他需要与人分享。 于是，在这个阶段，小王子终于遇上了人。 第一个遇上的人是扳道工。扳道工负责每天发送运送旅客的列车，成千上万的旅客总也不满意他们所在的那个地方，每天来来往往，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寻寻觅觅。小王子问道：“他们在找什么？”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们甚至从未寻找，从未追赶。小王子说：“只有孩子知道自己找什么，他们花时间去找破布头做的娃娃，这个娃娃很重要，如果有人从他们手中把它拿走，他们会哭的……”扳道工答道：“他们有福气。”当扳道工说出了这句话时，他便在某种意义上成了小王子的第一个门徒。 第二个遇上的是商人。商人贩卖一种名曰“止渴丸”的东西。据说每星期服一粒止渴丸就不必喝水了，这样每星期便能为我们节省53分钟喝水的时间。可是，节省下来的时间拿来干什么呢？小王子记起了狐狸大师的话：“这就是你为你的玫瑰花费的时间，它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他想：“我要是有五十三分钟可以支配的话，我就慢悠悠地走向一座喷泉……”是啊！为什么人们总是只看到生活的替代品而对生活本身视而不见呢？ 第三个遇上的人就是本书的作者圣–埃克絮佩里，或者说书中的“我”。这是小王子在地球上遇到的最关键的人。“我”具有和小王子相似的用心灵观看的能力。在六岁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出帽子形状的蟒蛇肚子里装有一头大象，一如小王子可以看出盒子里装着一只绵羊。“我”在书中说：“他可能以为我很像他。”事实上，“我”可以看作小王子在地球上的真正传人，小王子的精神生命在“我”的身上得到延续。 当时“我”的飞机发生了故障，已经在沙漠里停留了八天之久。小王子在沙漠里现身，向“我”索要绵羊的画，就这样认识了“我”。听完小王子的故事，“我”正好喝光了最后一滴水。小王子便使用了狐狸的教育方法，建议“我”直接在这无边无际的撒哈拉沙漠中寻找水井，因为只有在沙漠上吃苦耐劳，长途跋涉，才能“驯化”这个异己的大沙漠，才能发现沙漠的美。使小王子的星球美丽的，是星球上存在着一棵独一无二的玫瑰。同样，“使沙漠美丽的，是它在某个地方藏着一口井。”他们走了整整一夜。在半夜，“我”果然“突然明白了沙子的这种神秘的闪光”，体验到了狐狸所传授的观点。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口井。小王子摇动轱辘取水，轱辘吱呀呀地叫着，向小王子和“我”奉献了一曲美妙的歌唱。但是小王子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我”替他慢慢地把水桶摇到井台上。他们喝上了真正的“荒漠甘泉”。“这真像过节一样美呀。这水绝不同于一般的食物。它产生于星光下的长途跋涉，它产生于轱辘的唱歌，产生于我双臂的力量。它对于心灵来说是好的，就像一件礼物。”原来，我们所要寻找的东西，在一点儿水中也可以找到。 喝水的地方就在小王子初来乍到时遇到蛇的地方附近。现在，小王子已经完成了他的漫游历程，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了悟了生命的真意，现在已经到了小王子要回他的星球的时刻去了。蛇遵守诺言，前来送他。蛇咬了小王子两口，送了他的性命。 “我”把临终的小王子抱在怀里。小王子要送给“我”一件最后的礼物，那是一颗仅属于“我”的唯一的星星。 小王子对“我”说：“人们所拥有的星星是不一样的。对旅行的人来说星星是向导。对于其他的人来说它们只是一些微弱的亮光。对于学者来说，它们是问题。对于我的生意人来说，它们是金子。但是所有这些星星都闭口不言。而你，你的星星是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 这是什么样的星星？小王子继续说：“既然我住在它们中的一颗上，既然我在它们中的一颗上笑，当夜里你仰望天空时，就彷佛所有的星星都在笑了。你将拥有会笑的星星！” 小王子成了他人的唯一的星星。这使他最终实现了生活的最高的价值。这颗唯一的星星在“我”的心里，就像那朵举世无双的玫瑰在小王子的心里一样。“这朵玫瑰像一盏灯一样在他身上发光”，使小王子的生命达到了颠峰境界。在这样的一种生命境界里，“唯一的玫瑰”和“唯一的星星”已然合而为一。 （2007．1．6） 注： 本文使用的《小王子》版本，为郭宏安译《小王子》，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1月版。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78720607[/lastedittime]编辑过] | 
发表于 2007-5-9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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