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可笑而又可鄙的“表态文化”

文/秋歌

表态，站队……这些中国几百几十年来的破烂玩意儿，在我们个人的日常私人生活中倒是不大见到了，虽然在官场中它还大量存在，但也显得较为温和，不再是你死我活的大批判、大斗争式的表态。

然而在虚拟的网络中，这种几乎快要断子绝孙的表态或站队文化，还大量存在。经常看到、说到、听到“狼奶”这个词，所谓“狼奶”，决不是外在于我们自身的东西，它很有可能已经潜入人们的潜意识或血液中，在我们常常在自以为并不很狼的时候就奶了一把。

老毛发动反右斗争，全国范围内一抓就是55万的右派。对于一个意识形态倾向于左的政权和国家现实来说，谁都知道一个人被判为右意味着什么，而被人说成左，自然还是件光荣的事，哪怕说他左得厉害，也是如此。说到这里，再扯开去。1930年代，梁实秋与鲁迅争论，从现在的文字来看，我不得不赞同梁实秋的大部分观点，但是他有一点做得很不地道。如果说鲁迅骂梁实秋为“资本家的泛走狗”是无聊透顶，那么，梁实秋说鲁迅“拿卢布”，也是同样的无聊透顶——谁都知道，在白色恐怖的年代“拿卢布”意味着什么。

右们于是一个个写检讨，写了检讨还得受批判，批判者来自四面八方，有的还是以前很好的朋友，甚至于家人。要表态，要对这个人、对这个人的思想倾向及言论及行为表态，要与之划清界线。这种主题先行的批判，注定了表态将是一场十足恶心的表演。首先得顾及自身安全，沙叶新对此有很好的描述：“众多参加大批判者并不是对被批判者真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担心不参加大批判和大表态会引起统治者对自己的忌恨，会被认为是不忠的表现。”（见《“表态”文化》）略晓心理学的人都知道，面对外来压力，人有从众心理，人们一定程度上害怕自己与众不同，就像害怕自己会高出别人一头一般。而真正具备独立思考能力和独立行动能力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这当然是一些浅显的道理，具有正常智力的人都会洞察到。我最感兴趣的其实并非此类现象，而是支配此类现象的权力运行机制。通过大批判和让人表态、站队，使得人人自危，害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逸出自己所在话语场的规范，因而更加小心翼翼，因而也更加臣服于权威。如此一来，大批判、迫人表态的原始发动者的权力显然更加稳固了。这种现象不难观察到，在一些小孩中间，有一个小孩特别会拉帮结派，他的拉帮结派的办法很简单：我喜欢这个人，因为他如何，这个“如何”，一定是小孩们觉得很可贵的品质；或者采用相反的方法，我讨厌这个人，因为他如何，这个“如何”，一定是小孩们觉得很可恶的品质——经验告诉人，后者更为有效。于是，只要这个小孩一发话，其他的小孩都会自动地聚拢到他周围。而只要有一个率先聚拢，从众心理会迫使这些心灵尚未独立的孩子聚集在话语共同体周围。

写到这里，我要得出的结论很简单，搞大批判，逼人表态，站队，无非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力或权威罢了。当然，不要狭隘地理解这种“权力”。如果它存在于虚拟世界中，当然并非是现实生活中的那种可以获得实际利益的权力，它乃是一种话语权力。亲爱的米歇尔·福科早就告诉过人们，话语也是一种权力。

然而，热衷于网上大批判，逼人表态站队的人，其实完全是不自信乃至虚弱到极至的时空错乱者。都什么时代了，还玩这一套小孩子过家家？真以为网络上能像现实中那样再来一次表态文化的借尸还魂？真以为会获得什么“话语权力”？真是可笑复可怜又可鄙。

当然，有些人完全不自知深受“狼奶”的毒害，也有些人并非热衷于所谓“话语权力”，而可能仅仅是出于道德义愤逼人表态。在网上，我就曾被人逼着，要我就1989年的某一事件进行表态。预设好了一个所谓的共同结论，然后再逼着你表态……多么熟悉啊，我靠，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东西，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时空，完全是群体性的病态迷狂。如果这一事件还情有可原，那么，最近我看到的一幕或一种现象更为恶劣。比如媒体报道了某一事件，那么有些特别容易义愤填膺的鸟人，就会自以为是地质问他人，你对某一事件关注了吗？你对某一事件表态了吗？你对某一事件发言了吗？言下之意是你连这些都没做，你还算是自由民主么？说别人不自由不民主还算是轻的，就差把对方弄成不是人了。

这种时空错乱者，不仅错估了自己，对自己要批判的对象，起码也低估了两点。第一，不是人人都会为了所谓的安全而抱成团，个体立场是一部分人的坚定信念；第二，人多力量大？独立的个体才最具力量。任何时候，都别忘了这两点。我一直说，笨一点傻一点愤一点不要紧，以为出来就能愤倒一大片，就是你的不对了。

2007/11/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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