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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07-12-4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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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火“八.一八”:王容芬与宋彬彬
祭园守园人
一、恶之花牵引着的追寻与守护
文革那年十九岁的姑娘,今年该正好六十岁了。所以举笔之际自己也茫然:究竟是难忘那正气浩然的花季巾帼呢,还是在遥祈王容芬女士的六十华诞?
也许都是吧。不过对于我,也许又都不是最重要的:是的,确实应该说,最是八.一八的恶之花——是九月九日宋彬彬穿越世纪的风采,牵引着王容芬几乎同时站在了我的追寻与守护之中!
王蓉芬:撕裂八.一八的美之花——正气之花 !
追寻中才得知:也恰与恶之花高调穿越世纪不同,今年七月,奇迹般活着的美之花虽也现身读书网:上来第一句却是如此低调:
“苟活者与烈士天壤之别!”
不,历史就是历史!无情又有情的历史拒绝遗忘恶之花,也拒绝遗忘美之花。历史在本质上摒绝正邪黑白之间丝毫的茫然——宋彬彬穿越世纪的八.一八风采世所难容之时,就是撕裂八.一八的王蓉芬又一次被良知与正气拥紧之日。
政改维艰,但精神中国永远不会放弃这样的信念与努力:未来中国文革博物馆有耻辱柱、也一定会有正气馆;正气馆里,一定会有林昭致人民日报编辑部的 ÷那封信,一定会有李九莲的绝命书,一定会有遇罗克的《出身论》……也一定像不会忘记红八月符号的宋要武那样,绝不会忘记以正气撕裂八.一八的王容芬女士——作为八.一八宋彬彬为红司令亲自戴上红袖章的那张历史性照片对立的正气中国,一定会有王容芬写给毛泽东的这封退团信——
二、十九岁 撕裂八.一八的美之花
王容芬写给毛泽东的退团信
尊敬的毛泽东主席:
请您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想一想,您在干什么?
请您以党的名义想一想:眼前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请您以中国人民的名义想一想:您将把中国引向何处去?
文化大革命不是一场群众运动,是一个人在用枪杆子运动群众。
我郑重声明:从即日起退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致
礼!
北京外国语学院东欧语系德语专业四年级一班学生
王容芬 1966年9月24日
是啊,林昭“告别组织性”的“良心”之花,孤绝地灿然着她25岁的绝代风华;叛逆的李九莲,由红卫兵团长转而全面抨击登峰造极的“九大”时,也已经23岁了;遇罗克写《出身论》是25岁。
那么历史怎能不把特别的敬意——赐予当年十九岁的王容芬?!仅仅十九岁啊!是慧气,是勇气,更是绝唱精神中国的正气:十九岁的王蓉芳竟能、竟敢、竟会那样石破天惊上书领袖:
您在干什么?
——在宋彬彬立马恪遵最高指示更名为“要武”的千万效颦、亿万狂醉之中,在那红潮滚滚、万马齐喑的日子!
历史竟是如此奇诡:即使在八一八,它也并开着恶之花与美之花!即使对七亿信徒疯狂顶礼的神,五千年正气中国也通过一个十九岁的尊严,大声请求:
请您想一想,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以中国人民的名义!
三、“那一天”还用问谁么?
这是文化大革命上书集中最著名、最脊梁、也最灵魂的正气篇!
是不是最青春的一篇呢?真是遗憾——月初在东郊送别包遵信先生时,老鬼引见的一位不就是《上书集》的主编吗?被他缠问好一阵李九莲,却忘了问问王容芬!
然而“1966年9月24日!”!
——王容芬上书的那一天,还用问谁么?
那一天,李九莲正在来北京朝圣的呼啸列车上——所有过道、连行李架、洗手间都层叠着躁动着狂热的青春的列车上。
——是的,即使对于同样正气的李九莲,王蓉芬也属早慧!
那一天的我呢,白天不是在人大门口参观冰心的高跟鞋展览,就是在冯友兰或作家协会的院子里虔诚地抄着大字报,或在北影等候老鬼电影版的妈妈——谢芳、崔嵬、于洋、葛兰等低着头、排着队劳改归来。怯怯回答着红卫兵的厉声喝问时,谢芳、葛兰那痉挛着的脸上,惨然着一缕不失优雅却因此更显凄然的笑,42年了,那恍然如昨惨笑,依然清晰而无限延伸地注释着王容芬上书中“眼前发生的一切”。
而也许正是那个晚上——我们学院是9.20到京等候“十.一”那次百万接见——在寄宿的北京矿冶学院某宿舍楼下,矿院红卫兵向列队而坐的我们所传之“经”所送之“宝”,竟然只是疯狂的铜头皮带下奄奄一息的一位教授与她的妻子。我至今记得那疯斗狂抽耸人听闻的罪名——“涉嫌杀害”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妹妹毛泽香!我也至今记得主持会议的那位红卫兵大姐,那张比宋彬彬还文静的脸上满是肃杀,比秋雾还阴沉。而且,正如宋要武(彬彬)是东北局首长的女儿,那位女红卫兵据介绍也是西南局某大员之女。不知道那教授夫妇是否能活过红八月开始的这场皮带风暴,1700场这样的风暴就是这样发生、展开着的!—— 或许就是在 王容芬 给“尊敬的毛泽东主席”上书分分秒秒里,在我眼前,呼啸着鞭子与呻吟!
毋庸讳言,面对在北京、在“眼前发生的一切”,最初确心随之痉挛,为之惊悸,也为之生发院系或社会运动环境层次上的忧疑与重新选择。可千百万个这样的“我”却何曾又何敢深想“眼前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就更不曾疑问过伟大领袖“将把中国引向何处去?”了。——直到三年后,几乎同样的疑问在李九莲恋爱信中出现,我直到七年后为李九莲的悲悯与抗争中,还常常自扪是否异端?——相反,我永远不会忘记:所有的惊悸忧疑都淹没在十月一日海潮般的“万岁”声浪里——几乎可以说,大陆中国没有一个城市,不是被从北京朝圣回来,敬畏、麻木中虔诚而自负的我与我的几乎整整一代,亦步亦趋导入红色的疯狂!
——我和我的同代人这永远的耻辱,正是十九岁王蓉芬永与正气中国同在的荣光!
我的同代人啊,那一天,你眼前发生的难道不也是这些?那一天以及那一天之后你所做的不正如千百万个这样的“我”?当年我们是整整一代集体地疯狂和呐喊;四十一年了,我们又罕有例外地堕入沉默的大多数;权势的窒息与愈趋两极的现实,又从不同的方向共同地加深了这种沉默。无声的中国。拒绝为那一天和那一天之后忏悔的中国。狼图腾喧嚣的中国:宋彬彬的八.一八风采,不就是这样穿透着世纪中国的吗?
而那一天,王容芬在给中共中央、给共青团中央、给团校、给“伟大领袖”写的信上贴着邮票;然后买了四瓶敌敌畏喝下……
四、冰火“八.一八”
王容芬——北京外国语学院东欧语系德语专业的四年级学生,是“八.一八”在天安门广场首批被接见的百万红卫兵和革命师生之一。那天,她在观礼台上,还是在红海洋中?其时她参加过红卫兵了吗?……绝对可以肯定的只是:她与同一天登上了城楼的宋彬彬——从十三天前校长惨死于麾下的阴影里,走到红司令巨大光环中的宋彬彬,那一天的观感之别,绝对不啻于霄与壤、冰与火——
彼日彼时的宋彬彬,如果原本还有所忐忑——如果说她尚有一丝未全泯灭的少女天性的慈柔,那么在城楼之上,这一切全被红太阳的光焰转化作了幸福、荣耀、骄傲、铁与血决心——有她次日登在光明日报头版头条的雄文为证;而十九岁的王容芬呢,却心坠冰谷,脑海里翻江倒海着从解放军报头版发《海瑞罢官》,讨村伐店的举国怒潮,到统帅欢呼“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掀起的神州狂浪,从8.5北师大女附中副校长卞仲耘被殴致死开始的红八月校园风暴,到红卫兵血腥地杀向社会……”
——“尊敬的毛泽东主席: 您在干什么?......
——请您以中国人民的名义想一想:您将把中国引向何处去?”
尤其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八.一八”撼天动地的红海啸,城楼上统帅与副统帅的一身戎装,宋彬彬亲手给红司令戴上红卫兵袖章,红司令“要武“的的耳提面命……无一不使对德国历史深有研究的王容芬,洞见城楼上“披上军装的皇帝”运动群众的暴力持仗;林彪的高腔长调,则让她想起希特勒睥睨世界、歇斯底里的录音——她说“两者简直没什么区别”!而广场上举着红宝书的欢呼呢,难道不像森林般的纳粹举手礼吗?!
——“文化大革命不是一场群众运动,是一个人在用枪杆子运动群众。”
——我郑重声明:从即日起退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五、淹没青春的苦难
抱着必死的决心发出这劫世之悲、邦国之忧、正气之吼之后——其时,遍体鳞伤的老舍早已自沉太平湖——喝下了四瓶敌敌畏的王容芬,已然倒在了苏联驻中国大使馆前!等她醒过来,她已经躺在公安医院;接着被送往监狱,开始了像林昭那样漫漫近十年的铁窗辗转。知情者说,“她在监狱受到非人的磨难。有一次看守把她的手拧在背後,上了半年的“背铐”,吃饭是滚在地上用嘴啃看守扔来的窝窝头。当背铐终于取下来时,锁已经锈住,用钢锯才锯开,手已经动不了……”直到在远离京城的一孔黄土窑洞里,一位当地专政人员疙疙瘩瘩地向她宣读了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她无期徒刑的判决书——迄今网传宣判王容芬无期之时是1978年1月,然而,既然后面这段文字所转述的,是依据王女士亲撰文字,笔者疑该是1976年中。
判刑后劳改了两年半,正当狱方以“拒不认罪、反抗改造”为名向京城申请给她加刑时,半人半神死后的神州,又在天旋地转:甚至一个在看守所给她上过刑的专政人员,竟也带着十年刑期被发配到她所在的监狱,还和她住一间牢房,成了名副其实的同窗。一九七九年三月,加刑的凭证也变成了平反的依据,“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变成了 “反对四人帮”。王女士辛酸的幽默,却是“法制中国”永恒的特色——“平反虽然留了尾巴,好在最后一句判词是:“宣布无罪,立即释放。”
进去时个十九岁的花季少女,等到出来时她已经三十三岁!
王容芬在狱中耗费了十三年的青春,与十年浩劫、三年徘徊完全同步的十三年!位卑与国难,思想与专制,监狱与劳役,在近5000个昼夜里交织绵延着一个大写女人的人生传奇,以致无数网贴这样感叹,又是女的!更多人则为这位巾帼肯定“壮烈”了而哀叹。十三年祖国啊——一个巨人用枪杆子运动的中国!历史的回音壁,终于以轮回反正而归趋于“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回应了花季少女当年早慧而勇敢的悲仰长天!这声音昭告天地人间:纵一代代青春仆下、老去,正气中国永恒!
——这样大写的“苟活者”,自与林昭、李九莲张志新烈士同在天地之间!
六、继续大写着的“苟活者”
感谢坎坷而古道热肠的的费孝通先生,为良知中国,顾念着这位巾帼。出狱后的王蓉芬被他推荐到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从事研究工作。她饱经磨难的体貌,显然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然而不同于出狱后依然寄望于体制的胡风,更有别于曾经那么才气横溢、却木然于狱外的路翎,也与大洋彼岸用自然与大气包裹自己余生的宋彬彬大不一样——看到了造神运动的陨灭,并非王女士陶醉自得的界碑,而只是一颗悲悯心在精神天地不竭探掘的基石:“我如狼似虎读史书,补功课,一把年纪出国觅师写论文,求索人类历史上重大灾难的理论根源。......”
后来她终于成为著名的研究韦伯思想的专家,译介了大量德文社会科学名著,包括马克斯•韦伯的“儒教与道教”。之所以1989年6月她前往德国,是由于她所申请和筹备的“韦伯与中国现代化国际学术会议”,原订于6月14日韦伯125诞辰开幕,万事俱备,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如期召开,只好改搬到韦伯故乡开。她甚至成了著名学者傅国涌回望中可以与太阳媲思想美的星星——傅先生深情地说:
“有幸以研究韦伯为业的王容芬曾是我最喜欢的学人。在韦伯的著作中,我最感兴趣的是王容芬译的《以政治为业》、《以学术为业》,我常常把韦伯的话当作格言。”
其实,继续大写着的“苟活者”——王蓉芬还出版了或正在出版《燧人氏》、《庖牺氏》、《有巢氏》等远古史小说系列。我相信,终有一天,她的文革红墙小说《乐人》也会面世——为了纪念文革四十周年,她不仅在读书公园以“我跟毛泽东不得不说的故事”序引了她的《庖牺氏》,还登陆了《乐人》的一章:《通天》。
七、为了正气中国,铭记
宋彬彬是“通天”并且留恋那“通天”时光的,她的“八.一八”风采才会穿越世纪,又走出玛雅《八、九点钟的太阳》的那团阴影,如此辉煌地出现在九月九日的母校庆典。不知道林彪的大女儿和章伯钧女儿那一天,会不会再一次,在电话两端唏嘘?倒是并非校友的我们,应该感谢宋彬彬——是恶之花,让我们不能不想起了美之花,想起美的追寻与守护同样应该穿越世纪!追寻着那十九岁的贞烈,原来依然还在如此执着、如此深情地呵护着正气中国!原来历史依然像四十一年前那样奇诡——王蓉芬也和宋彬彬一样,就六十岁了,还在不约而同,以依然各自花季那样的魂灵与方式、在另一个世纪继续着各自与一个巨人举世瞩目的故事。
为了中国,怎能不铭记这黑白故事——记住“八.一八”并蒂绽开的美与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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