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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12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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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之体有奇趣
胡适之体有奇趣
作者:刘绪源
读11月30日“书人茶话”版上孙郁兄的《读诗法》,颇获教益。此文所论的废名《谈新诗》,也是我十分喜爱的一本小书,我觉得,它与缪钺《诗词散论》、林庚《西游记漫话》,乃至周作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都属极简薄而极隽永的学术佳品,充分个性化而又充满创见。现在到处都是厚重而难读的“学术专著”,这样好看的书早已是稀见之物了。
但孙郁兄“不相信废名对初期白话诗是喜欢的”,并特别强调“胡适的白话诗多么苍白”,我对此难以苟同。回想从前,初读《尝试集》时,我也感到过这种苍白。但再读,就觉得其中有说不出的讨人喜欢处,就像儿童手中的玩具,看似平淡无奇,就是不舍得放手。再后来,就愈益发现它们的不一般了,我从浅近中读出了真切、朴拙而雅淡的趣味。
比如写于1919年的《小诗》:
也想不相思,
可免相思苦。
几次细思量,
情愿相思苦。
短短二十个字,竟出现三个“相思”,两个“相思苦”!但这不是词穷,而是故意为之。想来,他是要使全诗有一种回旋的节奏(这是从古诗学来的,《诗经》就是最好的范本);同时又能有一种“简单味”,一种很特别很熟悉的“滑稽”感。——对这后一点,我只觉得好玩,只觉其美,却好久没能想透它的奥妙。
这种味道,在他最初的白话诗《蝴蝶》中,就已经有了: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一首短诗,用了两个“飞”,两个“上天”,两个“一个”,两个“孤单”。高明如胡适者,会看不出其中的重复?他的词汇真的那么少吗?这中间肯定有一种特别的美,它让胡适着迷,也让我们渐渐被吸引。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是一种童趣!只有孩子,才会这样不避重复,而大人只有在童心萌发时,才会有这种奇特的措词。
我后来研究胡适的文体,发现他所发明的中国早期的白话体,正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了西方近世儿童文学的影响。这种影响通过胡适,传递到五四以后的几代中国文化人的笔下,形成了中国学界、散文界特有的浅近优美的文风(详见《上海文学》2007年9月号拙文《一清如水》)。胡适的诗正如宋诗,是以文入诗的。所以其诗美与散文、议论文之美,在源头上是一致的。
这里我想再举两例,来看看胡适诗体那独到的美。1924年,胡适为自己的爱情所苦,又作了一首有名的短诗,题目还是《小诗》,共四行:
坐也坐不下,
忘又忘不了。
刚忘了昨儿的梦,
又分明看见梦里那一笑。
后来他又删了前面两行,让它只剩了后面的两句了。但此诗最有趣的还是诗后的一段附注: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的猫“慢慢地不见,从尾巴尖起,一点一点地没有,一直到头上的笑脸最后没有。那个笑脸留了好一会儿才没有”。(赵元任译本页九二)
读完附注,再读读那两行诗,我们会读出爱情的滋味,会感到他内心孩童般的执著和苍凉,也会联想到古人的“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这样的诗,我觉得是不苍白的。
在胡适的《尝试后集》中,还有一首1943年的译诗,那是他从十几岁时就开始喜欢并打算翻译的,原作者是美国诗人朗费罗,诗题是《一枝箭,一只曲子》。这是典型的儿童文学,从中我们更可发现胡适的趣味,和胡适之体的美妙所在。现就抄在这里,作为本文的结束:
我望空中射出了一枝箭,
射出去就看不见了。
他飞的那么快,
谁知道他飞的多么远了?
我向空中唱了一只曲子,
那歌声四散飘扬了。
谁也不会知道,
他飘到天的那一方了。过了许久许久的时间,
我找着了那枝箭,
钉在一棵老橡树高头,
箭杆儿还没有断。
那只曲子,我也找着了,——
说破了倒也不希奇,——
那只曲子,从头到尾,
记在一个朋友的心坎儿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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